一艘艘楼船以及护卫船只编成的船队,航行于冬日的运河之上,噼波斩浪,扬帆起航。
此刻方至冬初,已渐渐进入枯水期,两岸的草木也绿叶凋零,一派冬日肃杀之景。
贾珩手中也拿着一份邸报,阅览着其上的文字,目光凝了凝,面色微沉。
果如他先前所料,京中已经开始吹着与女真议和的风声,其上就是一位都察院御史乔望年的奏疏,以及国子监司业颜宏奏疏。
而就在这时,清脆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探春进入舱室,绕过屏风,秀眉之下的清眸凝起,定定看向不远处的少年,轻声说道:“珩哥哥。”
一众莺莺燕燕所在的舱室是在一层,而贾珩则是在船的另一侧的二层,有一个书房用来办公。
贾珩循声看向亭亭玉立,眉眼英丽的少女,将手中邸报放下,说道:“三妹妹,过来了。”
随着年岁又长了一岁,相比去年的小豆芽,豆蔻少女也渐渐长开,如原着所言那股“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气韵已在眉眼间见着一些。
“没有打扰到珩哥哥吧。”探春背着手藏在身后,那张愈见英媚的脸蛋儿,见着浅浅笑意,目中见着自内心而生出的欣喜。
似乎见到那蟒服少年已是一桩十分开心的事儿。
贾珩笑了笑,看着活泼的少女,说道:“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怎么没有和湘云、宝琴她们一起玩着?”
探春轻笑了下,近得前来,说道:“过来看看珩哥哥这边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那个萧姓厨娘可算不见了身影,也就欺负她年龄小,不能经常陪着珩哥哥外出。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过来帮我整理一下公文,这几天没个人整理,乱糟糟的,唉,你手里藏的什么?”
探春闻言,芳心一喜,欣然应了一声,然后近前,忽而从手中拿过一个橘子,递给贾珩,说道:“刚刚尤嫂子和曹婶子分橘子呢,我给珩大哥带了一个,蜜橘,珩大哥尝尝,解解渴。”
贾珩接过橘子,笑道:“正说这会儿有些渴了,晴雯又是和侍书她们去玩了,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晴雯这几天跟着袭人、侍书、莺儿几个丫鬟时常待在一起,玩着骰子,而且晴雯知道利害,从不凑到近前。
贾珩说话间,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感慨说道:“这回京以后,仍是千头万绪的,京里的消息和金陵的消息都开始往这送。”
探春拿起贾珩放在桌上的邸报,阅览了片刻,英气的秀眉皱了皱,愤愤道:“京里官员上疏议和,重修盟约,还要将那俘虏的多铎放回去,真是岂有此理!”
贾珩低声说道:“是啊,以往北方隔上三二年都有女真犯境,现在好不容易打赢了一场胜仗,朝中的官员就想息事宁人,却不知这不过是女真的缓兵之计罢了。”
探春放下邸报,目光见着关切说道:“珩哥哥,此事棘手吗?”
贾珩道:“先前我就料想到会有此一事,已向宫里连递了几封密疏,此事问题倒不大,关键还是在以后对虏战事的胜负。”
探春想了想,问道:“先前看那个望远镜,是珩哥哥为对付女真琢磨出的吧,为此事也算绸缪了许久了。”
贾珩道:“官军这些年对上女真,基本没有打过什么胜仗,只能多做一些场外的工夫,增加一些胜算。”
探春正要开口说话,忽而这时,从廊檐之下传来一道娇俏如黄莺出谷的声音:“珩大哥,在里间吗?”
贾珩面色诧异了下,这说话声音倒也有一些熟悉,应是甄兰的声音。
“在屋里的。”贾珩回道。
探春蹙了蹙秀眉,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循声而望,却见一个身形窈窕纤丽,眉眼锐利的少女,绕过一架山河屏风,进入厢房。
甄兰着一身粉红刺绣梅花的袄子,下着青色百褶棉裙,那张肖似甄晴五官的冷艳脸蛋儿上浅笑盈盈,看向探春,说道:“三妹妹也在。”
探春点了点头,英媚的眸光打量向甄兰,问道:“兰姐姐没有和姐妹们一块儿玩?”
平常两人虽然在一起玩,相谈也比较投机,但探春仍有一种被打扰到的感觉。
甄兰轻笑说道:“她们在一块儿玩的,我不大喜欢,三妹妹不在,想找个谈论兵事的都找不到。”
贾珩瞥过少女手中的一本书,指着不远处的椅子示意落座,轻声问道:“兰儿妹妹坐,寻我有事儿?”
甄兰低声道:“就是过来看看珩大哥,想着请教几个问题,没有打扰到珩大哥处置公务吧?”
贾珩将手中的橘子拿给甄兰看了下,笑了笑说道:“这会儿正闲暇着。”
甄兰与探春两个都属于心思机敏,如果培养一番,应该能成为好帮手。
但是相比探春的心思单纯,甄兰的性情有些像磨盘,心思鬼精鬼精,这次随着进京多半也是另有所图。
甄兰寻了个绣墩坐将过来,目光落在贾珩手中的橘子上,轻笑说道:“还是三妹妹心疼珩大哥,我这边儿倒是空手而来了。”
少女年龄虽小,但比起甄溪的羞怯扭捏,此刻也颇有几分从容。
贾珩将手中的橘子掰开一半,问道:“妹妹吃不吃?”
甄兰原本想客气地婉拒,想了想,接过半个,脸上涌起一些羞意,声音清灵悦耳说道:“谢谢珩大哥。”
探春见得这一幕,凝了凝眉,这是她给珩大哥的,珩大哥怎么能给别人?
其实,贾珩刚刚更多是礼貌地让让客人。
少女正自心绪不定之时,忽而听到贾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说道:“三妹妹倒两杯茶过来。”
甄兰柔声道:“今天看着三国话本,觉得里面叙说的计策挺有意思,比如攻城的声东击西还有避实击虚,珩大哥上面用着兵法,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瞧着都觉得妙不可言。”
贾珩解释道:“有一些是虚构出来的情节,并非真的兵法,两军交战之时,许多也不能用。”
“我瞧着暗合兵法,觉得真的用起来也大差不差吧。”甄兰轻轻接过话头,问道:“珩大哥,这三国话本,我平常看了不少遍,不知道后续的回目,珩大哥什么时候书写?”
“这几着没事儿,打算再写一部。”贾珩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正好有着《诸葛亮舌战群儒,鲁子敬力排众议》一回,稍稍切合时局。
“我等皆可降曹,唯主公不可!”之于“我等皆可议和,唯圣上不可!”
甄兰闻言,秀眉之下的狭长凤眸微微一亮,道:“那我这几天可否一睹为快?”
贾珩轻声说道:“等写好以后,可以给兰妹妹看看。”
如果他说让甄兰过来侍奉笔墨,估计甄兰应该很乐意,但不能这么遂着甄兰的意,对磨盘的青春版,还需要一些手段。
甄兰这时一眼就瞧见放在几桉之上的邸报,目光掠到其上的字迹,问道:“珩大哥,京里的朝廷要与女真议和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女真想要以议和这等拙劣的手段,迷惑分化我大汉朝的朝臣,不足为信。”
他前不久刚和崇平帝递了一封奏疏,提到了这是女真坏我国策的诡计,而且女真从未真正想与大汉和平共处,只是被打疼以后暂且收起了獠牙。
甄兰柔声说道:“珩大哥回京以后打算怎么应对?”
她觉得这无疑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近距离观摩朝廷重臣的国策走向和权势斗争。
贾珩看了清丽眉眼间满是稚气和期冀之光的少女,心头颇觉有趣,沉声道:“和谈之事,不过饮鸩止渴,断不可行。”
天子支持归支持,但他也需要积极奔走,凝聚更为广泛的共识,这本身也是他扩大政治影响力,树起一面大旗的时候。
甄兰轻声道:“珩大哥,女真如果以几年的不南下进兵,想来朝堂之上的那些文臣一定很是动心。”
此刻的少女在潜意识中也想在贾珩面前展现自己的才智。
探春在一旁闻言,却蹙了蹙眉,眸光见着异样之色,柔声道:“兰妹妹,珩大哥心头有着主张,咱们也不好胡乱打听的。”
少女潜意识中分明察觉到一股危机——刚刚形影不离的萧姑娘离去,这位甄家三姑娘就想无缝衔接。
甄兰闻言,一张白腻如雪的玉容微微凝滞了一下,抿了抿粉唇,低声道:“珩大哥别介意,是我唐突了。”
贾珩看向那少女局促而不好意思的神态,目光微怔,不得不说,那狭长凤眸垂下时眼波流转的精明和清冽,真是像极了甄晴。
贾珩看了一眼探春,轻笑说道:“三妹妹,这个倒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
这就是沉迷键政的小姑娘,好不容易碰到局里人可以问东问西,自然各种好奇。
“纵观青史,中原王朝每次与北方游牧异族相争,战和之论分歧尤众,偏安苟且者此起彼伏,这里倒不仅仅是文臣,武将也有。”贾珩轻声说道。
甄兰歪着螓首,看向那少年,妍丽玉颜之上笼上一层好奇之色。
探春递将过茶盅,坐下来,也听着贾珩叙说局势。
贾珩道:“如今大汉与偏安于南的晋、宋之朝不一样。”
甄兰柔声道:“珩大哥,晋如何,宋又如何?”
贾珩道:“我朝全据天下南北之地,唯北疆遭寇虏劫掠,如今的局面倒更像是前汉,如人主励精图治,怀中兴之念,朝臣虽有持和议者,但人主却不会听之任之。”
南宋和西晋偏安既有政治原因,也有实力因素,后者在于以南方半壁江山对抗北方,原就比较困难,因为在封建王朝的农业社会,从耕地和人口上更胜一筹的北方,其战争潜力是强于南方的。
至于政治原因,封建时代最大的问题还是皇帝自己,如崇平帝如果坚定对虏之心,那么此事就可成。
当然,如果政治投机分子利用这种信任让崇平帝吃了败仗,那么可能又重新转而主和,相信后继之君的智慧。
事实上,很多北伐的主战派不管是韩侂胃,西晋的桓温、刘裕很多是通过北伐来捞取政治资本。
当然,他其实也差不多,同样是在借平虏捞取政治资本,实现政治野心。
探春凝了凝明眸,柔声说道:“现在倒像是朝臣借着和议一事给珩哥哥使绊子一样。”
贾珩闻言,目光温煦地看向探春,笑了笑道:“三妹妹真是长进了,见人见事都不一般了。”
现在的朝廷的确是这样,在他俘虏女真亲王,威压江南官场以后,明显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或者说浙党从原本的中立偏向于他,开始在削弱他一事上急剧向齐党的立场偏移。
探春见贾珩出言肯定,一张妍丽如雪的脸蛋儿已然羞红如霞,轻声说道:“在珩哥哥身边儿耳濡目染,自也学了一些,珩哥哥最近也不教我了。”
少女说到最后,语气有几许小幽怨。
贾珩笑道:“先前想着妹妹初来金陵,在金陵多玩玩才是要紧,以后到京里机会多多着呢。”
探春轻轻“嗯”了一声,轻声道:“珩哥哥,这些东西归拢好了。”
甄兰听着两人叙话,抿了抿粉唇,心头就有些羡慕。
等她与珩大哥熟稔以后,想来珩大哥也会愿意教她的。
毕竟那天帮着她教训着方家,给她出气。
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是近晌时分,鸳鸯挑开帘子,来到舱室唤着贾珩前往舱室用着午饭。
贾珩起得身来,笑了笑道:“走吧,该吃饭,等晚上时候还要在扬州停一下。”
甄兰轻声应着,与探春随着贾珩一同前往舱室客厅。
当贾珩来到舱室客厅之中,就听到湘云与宝琴的笑声,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
“珩哥哥。”湘云见到那蟒服少年过来,甜甜唤了一声,说道:“珩哥哥也别总在书房,和我们一块儿玩呀。”
贾珩点了点头,道:“云妹妹,宝琴妹妹。”
此刻,钗黛、纹绮、兰溪等人围拢一张桌子坐下,尤氏与曹氏正在张罗着菜肴,放着碗快。
尤氏仍是那一身素雅的兰白色袄裙,只是比之往日的素颜朝天,这会儿脸上化了一些澹妆,看向那与探春、甄兰一同近前而坐的少年,心头就有几许复杂。
前一段时间前往金陵十八景游玩,她也是去跟着散心的,但不管是府上还是在外间,他……
他许是太忙了吧。
见贾珩落座下来,宝琴笑意盈盈,柔声说道:“珩大哥,姐姐和林姐姐烧了几个菜,珩大哥尝尝,看能不能找出来。”
众人闻言,知道钗黛二人情况的,面色一时间有些古怪。
宝钗嗔白了一眼宝琴,轻声道:“琴妹妹,这菜肴都不一样,珩大哥如何吃得出来。”
她这个堂妹从小就古灵精怪,而且还是个实心眼,开玩笑也不分场合。
贾珩闻言,放下快子,暗道,这个小胖妞自从上次让她唤着姐夫以后,在他面前放得愈发开了。
“林妹妹和薛妹妹平常擅长做的菜,我都知道,这有什么好猜的?”贾珩放下快子,在众人含笑目光中,轻声说道。
这等猜谁烧制的菜肴的游戏,猜错了也有风险。
还不如盖上被子,并排撅高,他蒙着眼睛试着哪一个是钗黛?
嗯?
果然潇潇说的没错,甄家妖妃的确是祸国殃民,用各种提高阈值的骚操作都把他都快带坏了。
连忙将心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散,每日三省吾身,色是刮骨钢刀。
黛玉罥烟眉之下的星眸熠熠闪烁,抿唇轻笑了下,说道:“我做的可没有宝姐姐的好,珩大哥只要将火候不太足的挑选出来,想来就是我做的了。”
宝钗莹润目光投向黛玉,柔声道:“妹妹做的淮扬菜的那份巧思,也是旁人不及万一的。”
湘云以为只是钗黛两人只是互相谦辞,轻笑说道:“宝姐姐,林姐姐,做菜那般有意思,你们也教教我呀。”
贾珩看了一眼湘云,笑道:“云妹妹年岁还小,等过几年也不迟,再做菜眉做好,闹得厨房失了火。”
甄兰看向两人,凝了凝眸,暗道,薛林两位明里暗里争风吃醋,珩大哥的后宅可真是够热闹的。
这还没有算着另外一艘船上的咸宁公主和清河郡主,那两位身份高贵,也不知和珩大哥有没有瓜葛。
众人也不再说其他,开始用着午饭。
……
……
而就在贾珩在船上向着神京紧赶慢赶之时,神京城中的崇平帝也从锦衣府的飞鸽传书中得知贾珩已经启程返京。
而后,随着贾珩在扬州、徐州、开封停留,京中的官员和百姓也尽数知晓大汉永宁伯已经押着女真亲王返程归京,一时间目光随着贾珩的行程聚焦来回。
至于先行启程的军器监徐庭业、谢鲸一行的船队已经从黄河驶入永济渠,渐渐抵近长安。
大明宫,含元殿
进入冬月,西北的寒风呼啸吹过殿外,持刀护卫的军卒,与身侧的朱红廊柱一般,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殿中暖阁之中温暖如春,周围的地龙燃着热气,通过竹管输送进殿中,玻璃窗户之上已起了一层霜花。
崇平帝将手中的奏疏扔在一旁,面色阴沉如冰,问着下首的戴权,道:“现在京中对女真使者所言和议是何态度?”
这没有多少的工夫,通政司递来的奏疏都是这些和议之论。
戴权道:“陛下,国子监的司业颜宏上疏以后,京中科道舆论声势大噪,都察院和六科也有不少官员上疏附议,提出与女真议和。”
“怪不得最近的奏疏都在秉主和之论。”崇平帝脸色就有一些不好看,放下朱笔。
大汉朝的清流言官,不仅仅包括都察院的谏官以及六科,还有国子监、翰林院这些官员。
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内阁方面对贾子玉的封赏是怎么说?京中对永宁伯押送女真亲王赴京一事可有议论?”
戴权小心翼翼说道:“圣上,杨阁老的意思是,晋爵至三等侯足以酬功,也是保全之意,韩阁老说二等侯酬其功,方可上下膺服,京中最近倒是没有再议论。”
崇平帝怒极反笑,说道:“剿灭三百女真旗兵,又俘虏女真亲王,纵是封一等侯也绰绰有余,仅仅封侯三等,这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吗?落在女真使者眼中,只怕要嘲笑我大汉君臣皆如前宋苟且偷安!”
这些朝臣当他是前宋的赵构,偏安一隅,认贼作父?
戴权见崇平帝面色怒气翻涌,龙颜大怒,心头微凛,不敢多言。
崇平帝面色阴沉如铁,说道:“派人召见内阁几个阁臣,至武英殿议事。”
或者说,这次齐浙两党在打算借着这次和议之事,压一压贾珩咄咄逼人的势头,或者说削弱贾珩日渐膨胀的影响力。
或者说,贾珩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包括对江南官员的“杀鸡儆猴”,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浙党的警惕。
“礼部最近筹备太庙献俘事宜,进展得如何?”崇平帝沉声问道。
正如子玉奏疏所言,大汉要想与女真决战,首先就要激励民心士气,文臣多持和论,只怕有前宋之旧事。
嗯,贾珩前段时间什么事儿没干,只顾给天子打预防针,而且这一针是加强针。
戴权迟疑了下,说道:“圣上,杨阁老还有几位阁老说年关在即,诸事宜中正祥和,求一个吉祥如意,献俘一事……礼部那边儿虽在操持,但动作一直不快。”
崇平帝冷声说道:“这些人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戴权垂手而立,一时间却不敢接这话,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崇平帝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外间苍茫的道:“摆驾坤宁宫。”
此刻,坤宁宫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宫女、内监在殿中的廊柱之下垂手侍立,静候贵人吩咐。
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相对而坐,浅笑低语,仪态端庄,周围则是几个宫中的妃嫔,如周贵人等作陪,时而陪笑说话。
宋皇后今天穿了一身澹黄色袄裙,挽起的云鬓之下,额头明洁如玉,丰艳如桃花花瓣的脸颊两侧艳若桃李,凤眸中满是慈爱地看向陈泽,笑道:“泽儿,学堂的陆学士都教了什么呀?”
陈泽声音脆生生说道:“回母后的话,陆学士教了我孟子,让我背下来,等过几要检查功课。”
端容贵妃轻笑说道:“姐姐,论语,泽儿已经能背下一小半了。”
宋皇后笑了笑,道:“泽儿这个进度,等过了年应该能教泽儿经义了。”
周贵人年岁二十六七,一身水绿衣裙,容色艳丽,在一旁陪着笑说道:“泽儿天资聪颖,如是科考,将来说不得考个状元,探花,如那戏文里唱的一样。”
宋皇后笑道:“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为求一个出仕名额,泽儿是皇子,为天家表率,也不好给人去争了。”
端容贵妃正要说着话,外间的内监高声说道:“陛下驾到。”
宋皇后起得身来,与端容贵妃以及其他妃嫔迎上前去,看向那从外间龙行虎步而来的中年皇者,灯火映照之下,中年皇者面上的冷色退去一些,温声道:“泽儿也过来了。”
“父皇。”皇八子陈泽向着崇平帝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宋皇后笑道:“陛下,刚才正说要传膳,让人请陛下过来呢,圣上那边儿就忙完了。”
崇平帝落座下来,说道:“子玉和咸宁她们快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微怔,旋即惊喜问道:“人现在到哪儿了。”
“飞鸽传书说,已经到了开封了。”崇平帝冷硬的面容上也见着一丝笑意,道:“子玉这次打了个大胜仗,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京里这些朝臣不是想着媾和偷安吗?他偏偏要以先前大胜凝聚军心民心!
其实朝中文臣并不知道,贾珩的提议之所以自信一定能得到崇平帝的认可,是因为洞察到崇平帝有向天下人,彰显天子法统具有无比的正当性的需求!
宋皇后听到崇平帝话语中的忧愁,抿了抿粉唇,柔声说道:“陛下,可是前朝那边儿……”
崇平帝道:“现在主和之声在京中四起,似有裹挟舆论之势,朕也想听听子玉的意思。”
虽然他绝无和谈之意,但如果子玉另有谋算,可以再看看,但女真亲王决不能放归!
端容贵妃柔声说道:“陛下,我们既打了一个大胜仗,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如何再与敌和谈?”
崇平帝道:“容妃说得对,如果和谈无疑予敌以喘息之机,同时瓦解我国军将斗志,上下无所适从。”
女真的和谈条件是要换走多铎,这简直异想天开。
宋皇后笑了笑,说道:“等子玉回来,听听他的意见。”
这时,陈泽眼眸眨了眨,小脸上现出思索,陆先生说,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
如今大汉的当务之急,是应该韬光养晦,尽力纾解民困,不可贸然与敌虏决战。
……
……
却说另外一边儿,内阁下值之后的内阁首辅杨国昌坐上轿子,向着位于永安坊义井胡同而去。
待回到府中,在书房中坐定下来,思量着朝局,此刻傍晚的暮色垂下,将这位大汉的内阁首辅的苍老面容笼在一团暗影中,而凹陷眼窝中的苍老眼眸闪烁不停。
渐至掌灯时分,丫鬟取了火折子将书房中的烛台点亮。
“去将公子唤过来。”杨国昌忽而说道。
丫鬟应了一声是,然后徐徐退出书房。
不多时,杨思弘进入书房,立定身形,拱手道:“父亲,您唤我。”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现出一抹思忖之色,说道:“最近京中士林舆论如何?”
杨思弘面色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父亲,京里的官员、国子监的监生都在议着与女真和议的事儿,说什么的都有。”
杨国昌道:“小儿到了哪儿了?”
杨思弘道:“河南那边儿传来的消息,这两天已到开封地界。父亲,邸报上说,前两天船到了开封,河南巡抚忠靖侯史鼎招待其人。”
杨国昌目中冷色涌动,冷低声道:“贾家和史家为姻亲之家,老夫就说这小儿是在培植羽翼,奈何天子不察不问。”
天子一时湖涂,这小儿如果不再压一压,等到三四十岁时,将来成了权臣,祸乱朝纲,那还了得?
杨思弘道:“父亲,听说永宁伯在河南推广番薯,百姓多赖其丰收之德,民间交口而赞,人望渐成。”
河南布政使彭晔曾是齐党大将,此刻钉在河南,可以说将河南的一举一动都密切监视,如今番薯大获丰收,贾珩在河南百姓心中可谓人望广布。
“番薯。”杨国昌喃喃几句,眉头皱成川字,默然片刻,说道:“小儿现在押着女真亲王回京,气焰更甚几分,这些更不好多言,况以小儿秉性,多半要向圣上进谗言,破坏和议的大好局面。”
杨思弘道:“父亲,最近颜宏、岑惟山都在提出趁机和议,以为休养生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国昌冷笑一声,说道:“他们现在觉察到那小儿的锋芒了,但他们仍想浑水摸鱼,想着扳倒老夫,老夫纵遂了他们的意,又能如何?”
说着,道:“如非他们以一己之私对小儿一避再避,养虎遗患,如何会有今日小儿尾大不掉,跋扈难制?”
等他罢相,那时候,什么三党秉政都成镜花岁月,只有贾党窃国!
韩癀、赵默等人现在还看不清,如今还在等着他冲锋陷阵,他们在后面捡现成的。
说着,扶着太师椅两侧的枣红色扶手,离座起身,踱步来到窗前,看向西边天际上空翻滚不停的乌云,似要向远处蜿蜒起伏的屋嵴压下,心头涌起一股凝重。
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南省楚王遇刺,逆党横行,原想着能羁绊小儿一程,让女真亲王解送京师,促成和议,奈何这小儿向来奸狡,即刻返京。”
如果长期离天子太远,远离权力中枢,时间一长,也会如前四川总督高仲平一样,渐渐澹出中枢视野。
杨思弘提议说道:“父亲,浙党既看不惯那永宁伯,父亲能否联手浙党,逼永宁伯缴了锦衣之权?他既为军机大臣、京营节度,在掌着锦衣是否有些不合适?先前又出了楚王遇刺一事。”
杨国昌道:“此事可以一试,关要还是看此次议和,现在我大汉的满朝文武都在等一黄口小儿。”
就在父子二人议论之时,一个老仆来报,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前来拜访。
杨国昌吩咐道:“你去代为父迎迎。”
杨思弘拱手一礼,然后去了,不大一会儿,国子监祭酒刘瑜中随着杨思弘进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