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少爷浅浅一笑,颌首,便朝楼上走去。
虽然他在俞家之外,另有居所,不过俞家依然也为他保留了他自己的房间。
他偶尔事情忙,便会留下来住。
他走近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一向不用别人来打扫,都是他亲自动手收拾。
所以有一段时间无人住的房间,里面有一层淡淡的细灰,以及轻微的灰尘的味道。
他简单收拾了一遍,才在沙发上坐下来,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
书里夹杂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上面是一个风姿错约的苏格兰女人。
奶奶。
这是对于他而言的两个字。
还有几封奶奶留给他的信。
他是年纪大一些的时候,才能理解和明白信的内容的。渐渐的,在脑海里拼凑出了那时候的画面。
那还是许多年之前了,年代久远长达半个多世纪。
本身既做运输生意,又做一些油走于法律边缘生意的俞家,在那个时期就开始了大肆的扩张。
那个时候还很年轻的俞华天,做事不计手段,在整个圈子里都非常有名。
那一次,他出海护送海运的一船货物,遇到了伊丽莎白。
就是照片上的女子,青阳的奶奶。
伊丽莎白是一个小小的贵族的女儿,衣食无忧,家境丰厚。只是因为父母早亡,家族中也无人可以依靠,所以物质生活虽然丰厚,但是感情却无所依托。
当俞华天的轮船遇到伊丽莎白的船的时候,俞华天打听到伊丽莎白的情况,知道她无人可依,又长得漂亮,便动了邪念。
他先是将伊丽莎白抢回来,将她的随身细软金银也全部抢了。
但是两人言语不和,伊丽莎白甚至在夜里两次刺杀他,他一发狠,将伊丽莎白扔进了海里。
所幸伊丽莎白并未溺水而亡,被渔民所救。
她辗转回到自己的家里,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因为这件事情,她那些早就怀有*居心的亲戚,出来污蔑她的清白,抢占了她家中的房屋,将她赶了出来。
她本就是无一技之长的贵族小姐,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后,便穷困潦倒,只好在有钱人家里帮人洗衣为生。
后来有了青阳的父亲,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青阳的父亲,本来以为苦尽甘来,但是青阳的父亲刚刚结婚有了青阳后,父母二人又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人世。
伊丽莎白就是这个时候,带着青阳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
她那个时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一生的遭遇和亲人的离世,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她穷困潦倒,疾病缠身,不得不为青阳谋划一个未来。
她亲手将年仅三岁的青阳送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是钟鸣鼎食之家、家大业大的俞家门口。
不知情的俞华天收养了青阳,安排他和管家住在一起。
青阳话不多,也不喜欢亲近人,但是从小就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韧之气。
这让俞华天非常喜欢他,也愿意着力栽培他。
青阳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让奶奶过上顺心如意的生活。
但是老人还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挣扎着离开了人世。
他还那么那么小,守在老人的身边,看着她眼眸里的悲苦和绝望,他的心也被深深震颤着。
讽刺的是,俞华天那个时候,还来帮忙处理了伊丽莎白的后世,面对着已经面容苍老的伊丽莎白,俞华天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个女人,就是被他一念便毁了一生的女人,也是在他身边停留过,甚至替他有了儿子和孙儿的女人。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青阳成年之后才知道的。
奶奶留给他的东西,他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给任何人看过。
等他成年后,他才渐渐从那些书信中,拼凑出这件事往事。
他马上查证,没有用多少力气,血液结果便证明了他和俞华天的血缘关系。
而俞华天也在一次醉酒的时候,跟他吐露过年轻时候做的荒唐事情,这件事情,便在青阳的眼前,一点点还原。
那个时候,不仅俞家,言家也是如此,看上了哪一家的权财,便会暴力巧夺过来,这一笔又一笔的掠夺来的钱财,完成了他们在苏格兰的资本原始积累。
当然,他们现在根本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因为抢来的钱财已经太过微不足道,不再能够匹配家大业大的身份了。
但是青阳查过,当年俞华天从伊丽莎白手里掠夺过来的钱财,却有足足当时俞家的二分之一的钱财那么多。
就是凭借着伊丽莎白的这份钱财,俞家的发达之路,在俞华天手里,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青阳闭上漂亮的眼眸,他身上带着的优雅高贵,他完美的混血容颜,他身上伯爵一般的优雅完美,他永远都不会承认,那是源自俞家。
这些,都只是来自伊丽莎白,那个祖上世代都是贵族,却因为俞华天的邪念,一生都沦为洗衣工的女人。
那个虽然年老色衰,却依然保持着不卑不亢,在洗衣之余,依然会给他讲诉动听的故事,嘴里哼着美好旋律的贵族女人。
青阳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的形象,却像刀子刻入脑海之中一般,让他永生难以忘怀。
他知道,自己是不属于俞家的。
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神态,他天然就能弹奏出完美的钢琴曲,他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伊丽莎白的影子,而非俞华天。
现在俞华天不在了,他想恨,恨不起来。
对于这个家,他也爱不起来。
但是他知道心中的执念,这个家,是有一部分该是伊丽莎白的,这是必须对她的补偿和赎罪。
苏薇和书云,都曾经去看过伊丽莎白,书云会一些医术,甚至致力想要将伊丽莎白治好。
那个时候,苏薇和书云,是除了伊丽莎白外,青阳唯一的温暖。
所以这个家,属于他和伊丽莎白的家,他一定、一定要,给苏薇。
他手中握着照片和书信,脑海里,浮现出光影般的片段。
浮现出伊丽莎白离世的时候,苍老的面容,枯如树枝一般的手掌,她握住他的手,两颗泪水从脸颊边滑落。
他永远都记得那两颗泪水,那么苍老的老人,却有那样清澈光洁的泪水。
他曾经想过要亲手结束俞华天的性命,但是他却还是做不到。
也许心中有善念的人,便永远无法做出邪恶的事情来。
他的匕首之下,曾经死过很多人。
但是每一个,都是罪有应得,他才会一刀毙命。
俞华天,他终究是让他轻轻松松地死去了。他甚至守在他身边,为他守了最后一程。
这件事情,青阳便打算以后不再提起了。
俞家的身份,是他身上深深烙下的一道疤痕,触碰一下,便让他疼得辗转反侧。
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进盒子里,全部装好。
等到苏薇接手俞家之后,这个房间他肯定是要长住的。所以这些东西,便全部都放在这里也无妨。
俞华天的死,引起了种种震颤。
俞家也面临着很多问题,需要青阳少爷去处理。
言家得知了消息的态度,却和其他人想象的并不完全相同。
按理说,和俞华天争斗了这么多年,俞华天这个老狐狸一死,言家应该是高兴才是。
但是言家的人,似乎并不太高兴。
言浩瀚在书房里,见了自己的儿子和两个长孙,道:“大家打起点精神吧。现在俞华天一死,青阳做事无所顾忌,比之俞华天在世,我们面临的压力还要大。”
言承瑞道:“爸,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俞华天死了,青阳未必还对俞家忠心耿耿。他就算再有能力,对我们的影响也有限。”
“未必,未必。”言浩瀚站起来,“青阳这小子,深居浅出,行事低调,不为名利,不为权势。他能力手腕又出众,我们这么多年,都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以后的事情更难说。”
言西城淡淡道:“是。我们不怕张开凶恶大口的狼,但是却很怕隐藏在暗夜里,目的不明的猛兽。以前有俞华天压着,现在没有了俞华天,青阳确实是个不小的隐患。”
四个男人都各自沉吟了一下,言以莫脸上挂着纯美的笑容,说道:“曾经在和俞家的交手中,我们也不见得就落了下风。我言家这么多男人,还怕了一个青阳不曾?”
言浩瀚想了想:“我们当然不怕他。俞家又怎样?就算再来十个,我言家一样的行事,一样的是这样的言家。不过大家做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你们都去吧。”
言以莫和言西城站起来,便都出去了。
言承瑞扶了父亲一把,说道:“爸,卫家来人了,关于蓉蓉的事情,我已经让他们进来了。”
言浩瀚闻言,点点头,问道:“蓉蓉怎么样了?”
“已经醒来了。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医生说是惊吓过度,要好好的养一养才行。”言承瑞应道。
“那好,那婚事就尽快办吧。我这几个孙儿都喜欢拖着,我这孙女儿也不小了,哪能像她哥哥一样,经得起等?”言浩瀚不由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说起来,蓉蓉比俞家那个苏薇也小不了几天,俞华天死就死了,居然还有重孙儿,这事儿,我心头真是不平衡。”
言承瑞听他提起苏薇,心头思绪翻涌,又飘飘荡荡地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言蓉起*的时候,便有人来汇报,卫家请喝下午茶,又一会儿,有人来说,卫铭约她出去,采买东西。
她心头隐隐约约也清楚,言家和卫家的事情,常年都挂在长辈的口中,两家联姻,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件事情,她想反对也没有用。
家里的人是一致同意的,而且她年纪确实也不算小了。
其实在遇到沈木之前,她心里对情啊爱啊的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一度也还觉得,嫁到卫家去也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至少卫铭为人温和善良,不像几个哥哥一样,每一个都是凶神恶煞的,让人压力山大。
但是真正说到要嫁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心里是放不下的。
自从心头被某个人掠过之后,便永远无法恢复平静,那串涟漪,是永永远远的留下了。
可是她要怎么去反对这件事情呢?告诉大家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搭理她,连电话都不接,短信也不回,甚至温柔以待对待别的女人,对她无动于衷?
她相信,如果她还要坚持,大哥一定会亲手将那个男人杀了的。
想到这,她不由一凛,走出房门来。
女仆汇报道:“大小姐,卫家的人都到了。铭少爷说,他马上下来接你下去。”
“就说我不舒服,不想见客人。”言蓉推脱道。
女仆为难道:“大小姐,太太说了,不管怎样,都要让你下去。铭少爷也快要过来了……”
言蓉一听,不由咬唇。她左看看右看看,见卫铭正在往楼上走,她不由眼珠一转,说道:“我去看看三哥怎么样了。”
“哎,大小姐……”
言蓉不顾女仆的叫唤,直接朝言湘庭的房间里跑去。
只要到了言湘庭的房间里,除了爷爷和父亲,就不会再有人敢进三哥的房间了。
不过爷爷和父亲很疼她,总不可能亲自来三哥的房间里抓她出去喝茶吧?
她跑进去,掩上了门。刚想回头,便感觉到腰间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
她赶忙举起了双手,说道:“三哥,是我……”
言湘庭收起了手枪,随手扔在*上,他的伤幸而都是皮外伤,休养了这两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疤痕遍布,看上去还是很触目惊心。
言蓉不由问道:“三哥,你好些了吧?”
“如你所见。”言湘庭随手套上一件白色衬衣。他体型修长,倒三角的身材非常棒,穿上衣服后又显得十分温和俊朗。
言蓉不由星星眼:“三哥,人家都说大哥和二哥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但是我看你,比大哥二哥还要好。这腹肌……这力量感……”
言湘庭冷冷地看她:“有什么事情求我?”
被一眼看穿,言蓉只好低声道:“不要赶我出去,我想在你房间里呆一会儿,清静清静。顺便……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三哥你的身材真的很棒。”
言湘庭轻嗤了一声。
言蓉拉着他的衣袖:“三哥,别赶我出去。我不想嫁给卫铭,但是我……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爸妈还有大哥二哥说。我怕我说了,他们会对那个木头人不利……”
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虽然他对我爱答不理,但是我还是舍不得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她这一句话,如果是别人,听起来肯定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但是却让言湘庭心弦一动。
虽然他对我爱答不理,但是我还是舍不得让他受到半点伤害——这也是他的最真实写照。
他难得温柔,淡淡说道:“留下可以,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说罢转身出去,言蓉忙问道:“三哥你去哪里啊?”
“没你的事。”言湘庭冷冰冰地说道。
“哦。”言蓉失望地应道。
言湘庭留着短头发,跟沈凉墨、沈木他们大致都是一样的发型。
都说敢于露出额头的男人,才是真的帅得经得起考验的男人。
无疑他们就是这类人了,不仅露出额头,头发也短得薄可见头皮,却依然无法影响他们任何一份的帅气。
这才是经得起考验中更经得起考验的那种男人。
言蓉看着三哥的背影,脑海中忽然亮了一下。
那个木头人……她那天晚上见到他和其他女人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头发发尾处,有一丝丝焦黄。
他本来是黑色的头发,一点黄色的迹象都没有。
为什么恰好那天晚上,是有一丝丝焦黄的?
她那天被救出来后,身后一股难闻的汽油味道。
大哥帮她简单冲洗了一下,她回到家里来,泡了很久的澡,身上那股味道也挥之不去。
她问过大哥二哥,他们都说她差点被烧死,幸而二哥及时赶到,将火灭了。
灭了火的二哥,身上倒不见有什么凌乱焦黄的地方,反倒是沈木,他的头发四周,都有焦黄的痕迹。
那明明就是……火烧过后的痕迹。
想到这里,言蓉几乎完全能够确定了,那天救她的人,一定、一定是沈木!一定是他!
从他收到她的信息后,就赶过来了……是他亲手救了她。
一定是大哥二哥威胁了他,不让他再接近她,说不定大哥二哥还说了很难听的话,伤害了他。
天啊!
言蓉心里一时之间,惊喜和怀疑,喜悦和伤感,种种充斥着心间。
木头人,木头人,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置我于不顾。
木头人,你到底还有什么顾忌呢?
言蓉冲动地想跑出去,马上去找大哥和二哥摊牌。
但是她随即一想,大哥和二哥一定会因为这个去伤害木头人的。
她虽然单纯,却不蠢。
大哥二哥做事的手段,她总是知道那么几分的。
这样一想,她就冷静了下来。
但是心头却充满了甜蜜。
木头人,木头人,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她在屋子里不由旋转起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喜悦,裙子因为她的转动而飞扬起来,让她看上去,一下子便恢复了奕奕神采。
她现在不想贸贸然地跑出去了。听说后天是俞老太爷的丧礼,到时候苏薇回去,沈木也一定会去的。
言家的人也会到场,到时候,她一定要沈木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她一定要,跟沈木一起离开这个家……
苏薇这边,确实在为丧礼做准备。
得不到家产,她真的不在乎。但是俞家从此以后,要继续在法律边缘的生意上油走,她却还是有些担心的。
尤其是沈凉墨,如果俞家真的再继续做那样的事情,沈凉墨不会袖手旁观。
她在这之间,也确实为难。
本来一个言家的身份,已经让她和沈凉墨之间,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现在俞家由不得她做主了,又埋下了另外一颗炸弹。
苏薇想想,便不由有些头疼。
晚间哄睡了两个小奶包,她便有些睡不着。
而且最近孕吐的反应也加重了,她趴在洗手池边,却又什么都吐不出。
精神也是不济,才两个月出头,她就感觉到有些吃力了,常常都觉得精神不太好,真正睡却又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她简单洗了个脸,走出浴室,到了房间里。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打开门一看,沈凉墨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汤。
“沈先生。”苏薇忙将门开大一点,将他让了进来。
他晚上经常会来看小奶包,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
“嗯。”他点点头,“我正好路过厨房,见厨房里还热着汤,顺便端了一碗。既然小奶包都睡了,你喝吧。”
苏薇接过来,轻声道:“谢谢沈先生。”
她晚间的时候孕吐有点重,并没有吃好。这会儿胃里确实空空的,为了胎儿的健康,她本来也是打算去厨房里喝碗汤的,没有想到他恰好上来了。
“嗯。”沈凉墨淡淡应道。
其实没有什么顺便,没有什么正好,就是专门让人熬的,就是看到她没有吃好,专门心疼了亲自端上来的。
承认吧,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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