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凉州统治中心,甘州张掖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走向西域的战略重心,然而几百年的战乱,使之没落了下去,时至大隋建国之际,这个重城已经沦落为一个破旧的中县。卫昭王杨爽当凉州大总管之时,固然是对张掖城加以修缮,但他那个凉州大总管主要是针对强大的突厥汗国,所以对张掖的修缮显得比较“潦草”,重点修建是位于居延泽南部、弱水河边的大同城、金塔城等战军事要塞。再加上大隋和突厥关系紧张,甘州时刻遭到战争的威胁,故而百姓纷纷撤向更加安全的东方,使张掖城的没落局势继续持续下去。直到杨集打败步迦可汗、迫使西突厥俯首称臣之后,断了几百年的丝绸之路再无障碍。
朝廷根据现实需要,一年多以前就同意了凉州总管府重建张掖的申请:将破败的张掖旧城推倒,扩建成了与州治这个身份匹配的规模。
全新的张掖城,规模和人口等方面虽然都远远不如大兴城,但是比起号称北京的太原城,却是不遑多让。而且相对于只需防范北方之敌的太原城,张掖城既可西进西域,也可南下吐谷浑、北上草原,这现实的情况,也使它将要承担远比太原城重要的战略使命。
曾经的老城区被总管府规划成商业区,而且为了“减轻”官府的财政压力,把这片地皮统统卖给了卫王府,然后由王府的商业团队来开发,王府投钱在大街两旁修满了三层高的房子,然后再以高价卖给东西方商人、凉州富人,使王府赚了一个盆满钵满。
随着移民、商人的大量涌入,张掖城变得越来越繁华了,人口已经突破了二十万。再加上凉州有刘炫、刘焯这两大名儒坐镇,而他们在儒林间的强大号召力和威望,又使许许多多名士、寒士慕名而来,这些人的到来,也使张掖的学术氛围变得十分浓重。
时至今日,城内的商业区已经成为凉州大地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商铺、酒肆、客栈、青楼、邸店足有近千家,大街两旁旗幡飘飘,吆喝之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
不管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还是求学的寒士,几乎都汇集在商业区。
其热闹的程度,仿佛让人到了大兴城东西二市一般。
从洮州回到张掖的杨集,看着又繁华不少的张掖城,心中着实高兴之极。遗憾的是,他来不及感受一下商业区的繁荣,就被官员们迎进了总管府官署。
“参见大总管。”正堂之内群英荟萃,除了远在边关的将官,以及韦云起没能到场之外,阴世师、杨善会、刘权、虞世南、萧瑀、王琮、刘炫、刘焯、李大辩、宋正本、何妥、阿赤、杨师道等人几乎尽数集中于此。
“诸位免礼!都入座吧。”杨集哈哈一笑,坦然的接受了大家一拜之后,这才伸手虚扶。
他这一次回京的目的是完婚,但是在回来的路上却遇到许多事情,别的倒在其次,关键是解决了党项这个大麻烦。
经此一事,杨集不但成功的破解了凉州内部之忧,而且还收获了大量人口,更借助与渭州之战,为日后与吐谷浑的决战,打下一个十分安稳的内部环境,让自己有时间发展民生的同时,朝廷的威名也因此深入到以前不予配合的各个羌人部落之中。促使那些实力有限但却十分顽固的部落态度大变,他们在形势的压力下,纷纷向地方官府交出权力、还政于官府,主动请求官府对他们执行打散分居政策。
这也使总管府能够轻松在各州县设立乡、里、保等行政单位。同时在设立乡里的地区清查户口、丈量土地、征收赋税。
各个部落原来都是国中之国,各部酋长原来是不用向朝廷和地方官府交税的,每年只要意思意思的纳贡即可,但他们在内部却残酷掠夺属民所得的财富尽收于己。打散分居的政策执行之后,变成大隋子民的少数民族百姓不再受到酋长盘剥,他们都将按照朝廷的征税方式交税,压力为之大减,而一些严重的部落百姓,甚至要少交九成以上的赋税,当这些赋税政策传达到位,没有酋长压制的各个部落纷纷响应,抱以欢迎、配合的态度。
现在固然还有一些不识时务的小部落在负隅顽抗,但是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这些小部落已经不成气候了。
要是等到凉州各地把“归附”的各个部落整改完毕,而这些部落却仍然顽固不化的话,腾出手来的杨集理所当然的进行武力镇压了。
与部下寒暄完毕,便又说谈起了接下来的治理,以及凉州未来的发展方向,许多东西也在商议中渐渐成形,比如说促进民生、建立学堂等等。但是凉州就算世家凋零、就算杨坚和杨广全力支持凉州改革,可是有一些东西却是急不来的。
就拿将在各乡、村、里建立的四门学来说,杨集固然是很想一步到位,但真要想推广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大的阻力不是不存在的大世家、大门阀、地方豪强,而是书籍和老师。
纸书虽然已经打开了局面,但凉州造出来的纸张、印制出来的书籍,要为大隋王朝这盘大局服务,而不是偏向于凉州狭小一域,否则就是舍本求末了。
但是以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凉州产出的纸张和书籍完全是杯水车薪,远远达不到整个大隋的需求,哪怕截留一些下来,但也是极少极少。
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凉州缺少教书的老师;世家子弟当初为了抵制活字印刷术、书籍,抵制凉州重启学堂,连凉州的官都不当,所以休想指望他们来这里教书。
至于寒士,他们求学的最终目的是当官,如果实在当不了官,一般都是以所学知识造福乡梓、传授给渴求知识的故乡,而不是把美好时光浪费在陌生的穷乡僻岭之中。
不过比起教育的推广,更难的还是提升匠人地位;士农工商的社会排序贯穿了几千的历史,匠人的地位要是提升也可以,但是他们首先得拿出令世人认可的成绩,否则杨集单方面想要提升匠人的地位也没用,到时候别说读书人不买账,恐怕就连匠人本身都会抵触。
所以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不能急功近利,否则的话,这个薄弱的基础都会因此而败光,而败光的后果,是杨坚和杨广强压下去的声音集中喷发,使一切努力回到原点而超过原点。
杨集知道现阶段是做出成绩、默默地培养工匠,而不是傻乎乎的喊口号,所以他和众人商议的时候,只是说以高待遇来激发工匠的工作热情,而不是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除此之外,则是商业的事情了,凉州治下的十二个州多数是贫瘠之地,但紧邻丝绸之路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要是在西域建起完善的商业网络,就能迈开粟特人中间商,将原属于粟特人七八成利润收归大隋,有效的带动凉州治下经济。
这个时代对商人、商业十分蔑视;商人连普通老百姓都不算,他们的社会地位仅仅高于奴隶一点点,不但不能当官,连日常生活都受到种种严格的限制,所以薛举当初宁可散尽家财,也要把家人抬升为民籍,这不是说薛举一定要当官,而是希望自己和子孙后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免遭整个社会的的冷眼、排斥。
但是杨集十分清楚商业和商人的价值。在他看来,一个健康强大的国家唯有百家并存,才能一直强盛下去。
至于善于敛财、善于诈骗的佛,那是外来的东西,不但没有资格算在百家之中,也不属于扶持的对象;它在杨集眼中,完全就是最成功、规模最大的传/销组织,理当取缔。
对于杨集说的以农济民、以医强民、以商富民、以阴阳识天时气象、以儒道立德、以法治国、以工强军、以军强国、以纵横弱敌等等理念。众人虽然并没有全部认同,不过却也没有人否认什么。
只因这些理念虽然是一个遥远的蓝图,但是单以教育来推广百家学术的畅想,就有很强的吸引力,而且可行性强;一代人或许不行,可要是把种子播洒下去,迟早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不知百家教育,大总管准备如何实施?”晋升为检校长史的杨善会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
杨集说道:“关键还是在四门学、县学,只要有这里打好基础,才能到凉州大学进行深造。”
其实四门学、县学、州学、太学就是这后世教育体系中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只是在学龄方面有所差异而已,经过杨集完善,连学龄也毫无异处了,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各科教材、各科老师。
“大总管想法很不错、很美好,不过不切实际。”主管教育的刘炫摇了摇头,叹息道:“诸子百家之中,除了儒、道、法之外,其他学派的学子需要非常高的天赋才能入门,入门以后,还要耗尽几十年时间才能成才,最终成为大师者,几乎没有几个人。故而在百家争鸣的年代里,那些晦涩难学的家派子弟寥寥,根本就斗不过人才济济的儒、道、法,以及和这三家相近的墨家。这也是儒、法、兵三家得以兴盛,而其他各家走向没落的重要原因。到了独尊儒家年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读书人,有九成以上都去学入门易、能当官的儒、法、兵了,所以精通工、医、算、阴阳、纵横等学术的人异常罕见。要是从四门学就开始分门别类,大总管哪来那么多授课先生?”
旁边的刘焯也补充道:“其实稍微有点见识普通人都知道工、医、农、算、阴阳等学术比儒学更实用,同时也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学识,便是十分偏执的儒生,也认同这些实学,然而这些实学太难学、太难成才了;即便圣人现在推崇和推广百家并存、百家争鸣,也改变不了多少。”
杨集闻言点头,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到了没有文盲的年代,专精实学的人才也是少之又少;十几亿个读书人之中,能有几万个专业大师就顶天了。过了一会儿,杨集叹息道:“不过我们既然有这方面的意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杨集急躁,也不是他对大世家、大门阀有过分偏见,而是这些所谓的精英人士所图乃大,他们不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失败了也不会认命,所以“精英”阶层,从古至今都是社会上最不稳定的因素,哪怕到了20世纪也不例外。
记得“新朝”建立之初,各种魑魅魍魉遍布天下,第一代大帝即便花了几十年时间来洗清,可是到了80、90年代之交,“精英”们依然掀起一场席卷全天下的大动荡,甚至连各个乡村都被波及了;若非有了之前的阵痛、若非是第二代大帝强硬有力,否则的话,情况将会更加严重无数倍。
在同时期轰然坍塌的北方邻居,以及赤色阵营的千姿百态,不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么?
而这巨大的对比、以及全新的天下格局,也使从战乱中走来、见证和参与了无数历史的王女士,在几十年以后叹服的说——“看现在的社会,‘大帝’当年是对的。”
今之大隋,同样是从几百年乱世走向统一的王朝,魑魅魍魉较之那年代更多无数倍,而且“精英”背后的众多“老鬼”,个个都是大权在握的人物,这也导致“精英”阶层的实力更为强大。
杨集如今身负重任,要是没有对凉州严防死守,并且清洗出一方没有“精英”渗透的净土,日后的大隋定然会走得十分艰难。
“当然不能不做。我们先在凉州大学开设多个学科,专业培养各个学科的先生。”刘炫说道:“而且现在只有一所大学,我们需要的先生不多,待到时机成熟了,各科学子也能胜任先生之职了。”
“大总管!”杨善会拱手道:“正在读四门学的孩子,十年以后才需要更高层次的州学,所在各州州学现在没有达到同时开办的时机。刘先生这法子等于是把有限的先生集中在凉州大学之中,这样不仅解决了先生不足的情况,而且也符合凉州当前实情。”
“这我知道!”杨集苦笑道:“毕竟以凉州现在的条件,别说是十多个州学了,单独一个凉州大学,我们都凑不足各科先生。”
刘炫和刘焯相顾一笑,刘炫笑着拱手道:“大总管,我们‘二刘’名声虽臭,不过也有一些同样不容于士林的好友;若是大总管决定分科教学,我们可以写信给这些‘臭味相投’的好友,让他们过来当先生。”
杨集大喜道:“那就有劳二位刘先生了。”
“此乃分内之事。”二刘不以政务见长,但却十分喜爱现在的教书育人事业,他们眼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前往自己的官署给老友写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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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杨集想要问及薛世雄、麦铁杖、钱世雄等人近况,以及吐谷浑问题之时,一名文职军官大步入内,向杨集行礼道:“禀大总管,阳关发来加急军情。”
“真是巧了!”杨集示意军官将急报呈了上来,展开信笺细细观看一遍,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大总管,出了何事?”主管凉州军事的阴世师见杨集脸色不对,心头为之一沉,起身询问。
“你自己看吧!”杨集将信笺递给了阴世师。此时距离薛世雄和麦铁杖大破慕容世杰、慕容达干,钱世雄兵出阳关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这份军情是钱世雄阐述鄯善当下形势:首先是慕容兆意图撤出三沙城,却被隋军、鄯善军联合围堵;其次是慕容铁刃举兵西进,设营于当金山口西谷,与三沙城、弩支军营互为犄角;第三是薛世雄之子薛万均发现古丝绸之路以后,动用俘虏、奴隶清理出了一条可供骑兵畅行的战略通道,一旦潜入“茫崖地带”,既能攻打吐谷浑腹地,也能抄了慕容铁刃和慕容兆的后路。
针对当前局势,三将又拟定三个作战计划:首先是围歼三沙城内慕容兆部;其次是薛世雄和麦铁杖派支奇兵,从背后袭击慕容利刃,迫使他与三沙城的慕容兆会师,之后薛世雄负责将他们一网打尽;第三是不管这两支大军,派支奇兵杀入腹地,重演大湖区旧事。
思索片刻,阴世师将信笺递给了杨善会,抬头看向杨集:“大总管,慕容兆主动撤离,显然是打算舍地保军,这对于吐谷浑当面的困局而言,无疑是最英明的决定。只是作战之事,还须好生考量一番。”
前面两个作战方案不仅阳关军要参战,而且各个对峙点也要帮助鄯善战场牵制吐谷浑其他地方的军队,这样一来,意味着大隋和吐谷浑从“暧昧不清”的对峙,正式走向全面战争,这与最初拟定的军备竞赛严重不符。
此时全面开战的话,受益的必然是实力尤在的是吐谷浑,而不是大隋;若是继续在对峙中消耗吐谷浑的国力、军队士兵,在对峙中丝毫未损的大隋王朝会赢得十分轻松。
至于第三个作战方案,既可以让吐谷浑伤筋动骨,也没有使双方走向全面战争,但是这支奇兵如果没有各地隋军的配合,使是一个深入敌方的孤军,搞不好会死得一个不剩,这又让凉州总管府上下如何面对将士们的父母妻儿?
“慕容伏允以天柱王慕容邕为使,企图与我大隋和谈。却被我军驱逐走了;只不过慕容邕并没有放弃,之后又三番五次来到边境。由此可见,慕容伏允并不希望与大隋作战。只是我们如果让慕容兆完整无缺的退入当金山口,日后将会多出几万强敌。”杨善会说到这里,拍板道:“愚以为必须歼灭此军。”
“怎么歼灭?”杨集问道。
杨善会笑着说道:“还是交给‘鄯善军’来打。”
阴世师摇头道:“从兵力、战力上说,鄯善军歼灭慕容兆并不难,难就难在当金山口的慕容铁刃,在阳关军不能出手的情况下,鄯善军极有可能陷入合围之中,钱世雄到时候肯定是会出兵的,这将演变成全面战争。”
“有些事情是可以谈的。”杨善会说道:“慕容兆进退两难,现在着急的是慕容伏允,希望言和的也是慕容伏允。我们在对峙和牵制慕容兆之余,同意慕容邕入境和谈。到时候不妨提出一些苛刻的条件。”
“什么条件?”
“鄯善、且末是‘鄯善军’的了,与吐谷浑已经毫无关系;,我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大隋歼灭‘鄯善军’以后,这两地归大隋所有。第二个条件是给慕容兆让路可以,但是当金山口的慕容铁刃也得退回原处,这便给了‘鄯善军’歼灭慕容兆的机会。”说到这里,杨善会看了杨集一眼,又说道:“在和谈中,我们答应慕容邕,就说阳关军可以帮助他们牵制鄯善军,以放松慕容兆的警惕。等到鄯善军攻打慕容兆的时候,阳关军趁机浑水摸鱼。”
杨集听了这番话,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此事就这么办。”
杨善会这法子确实不错,就算是慕容伏允知道钱世雄出兵了,但是大隋不认账的话,他也没办法。
实在糊弄不了,就让麦铁杖出来背黑锅好了,从目前来看,他似乎更热衷当土匪,而不是瓜州总管,否则也不会亲自去鄯善打劫了;而凉州众多大将之中,也只有他喜欢当土匪,也只有他当贼的经验最足。一旦撤了他的瓜州总管之职,反而更方便他去吐谷浑腹地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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