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仁寿宫大宝殿,杨广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尽管是他主动提议让杨勇、杨秀来仁寿宫陪伴父亲的,但他的意思是自己安排人手去接人,只要把杨勇、杨秀控制在他监管的范围之内,那么其他人就无法拿杨勇的前太子身份来作文章,这对谁大隋、对自己、对杨勇都有好处。然而父亲却让柳述去接人,这么随随便便的安排,不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也令事态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杨广倒是不担心父亲废了自己、重立大哥杨勇,因为父亲不可能在他将要弥留之际,给大隋留下兄弟相残的遗患,而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换一次太子的话,新旧太子必然会干起来,这对大隋天下、对杨家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哪怕自己是一个扶不起的废物,父亲现在也只有认了。
他担心的是杨勇的支持者借这机会搞事,毕竟杨勇是当了二十太子的人,其势力遍布朝堂、遍布天下,哪怕他的太子之位早已被废,但是还有很多人仍然不死心的支持嫡长子杨勇。这些人投了太多资源到杨勇身上,又怕自己上位之后清算,所以时至今日,依然对杨勇抱有幻想、依然想要绝地反击,如元寿、张瑾、柳述之流,个个手握军权,还有关陇门阀,至少有八成偏向杨勇,尤其是独孤氏、元氏更是杨勇的坚定支持者。如果柳述在迎接杨勇前来仁寿宫的途中,搞出什么事来,恐怕许多人都会眉来眼去、给予便利。
杨广已经看到九五至尊的宝座遥遥在望,绝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失败,更不能有丝毫大意。
“太子,长秋监来了。”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长秋监杨安是杨家家将,跟杨坚攻打北齐之时伤了下身,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此人不仅武功了得,也精明政务之道,所以杨坚立国之后,便将这个有能力的亲信提为内侍省之首,掌管宫中吃穿用度。只是他不仅变成了杨广的人,而且也知道大隋能否平稳过度,都与现在这个关键时期息息相关,是以一直紧盯着杨坚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派人杨广汇报。而他本人的亲自到来,说明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
杨广此时听说他来了,心头骤然一紧,连忙起身道:“请他进来。”
不到一会儿功夫,杨安便匆匆入内,向杨广行礼道:“参见太子。”
“免礼!”杨广一挥手,迫不及待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杨安也知事态紧急,也便没有客套了,他站直身子,说道:“回太子,自您从寝宫离开,便有一些内侍擅自离开了。因为这些人是妃嫔们的下人,我也阻拦不了,还请太子恕罪。”
“你做得好,这样也免得打草惊蛇。”杨广听了此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不用猜也知道是陈贵人在作怪,这个陈朝公主对他灭陈之事耿耿于怀,只要有机会就在父亲身边说他坏话,以前是懒得与她计较,想不到父亲临终在即,却又跑出来作怪,着实是可恨可恼。
不过这个女人倒是有些小聪明,她现在一下子派了这么多人出去,让人无从抓起,也令事情变得十分棘手了起来。若是自己擅自清查,父亲定然认为他没有容人之量,觉得他此时都这般针对“庶母”了,日后那还得了?
杨广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吩咐杨安道:“你回去吧,务必把煎药之人换成可信之人,绝不能给人做手脚。”
“喏!”杨安行了一礼,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杨广听了这个消息,他本就烦躁的心,变得更加烦躁了,也觉得自己贸然提议让杨勇前来仁寿宫,实在是有些失策了,要是外有柳述等人作怪、内有陈贵人挑拨离间,再加上杨勇到来之时向父亲哭诉一番,事态将会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考虑到严重后果,杨广便亲手写了一封信封,交给一名近卫,叮嘱道:“你把这封信交给杨素,小心一点,别让他看到了。”
“喏!”近卫将书信贴身藏好,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古人尚且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我想要平稳过度、又想全父子兄弟之谊……真是、真是自作自受。”杨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的提议、父亲的决定,已经令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行进了,哪怕是杨广,现在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不过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预防。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又写下一道命令,调东宫八率的将士前来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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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并非是一座孤孤单单的宫殿,而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群落。这组建筑群落以山上仁寿宫为核心,一直延缓到山下,另外又从雍州上宜县、岐州岐山县各修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往仁寿宫,以便消息传递。
其规模之大,足以容纳大兴宫皇城的各个官署。杨坚以前来此避暑的时候,连京官也跟着过来公办,大隋君臣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时间。
山脚下的官署占地广阔,各种亭台楼阁遍布,宫殿房屋足有数千间之多,不仅大臣住在这里,还有数万禁卫、东宫八率、官员侍卫也同样留在这山脚下,每天都有官宦下来宣诏。
此时的大隋重臣基本都赶到了仁寿宫,像杨素、苏威这类重臣都已经和圣人一一告别了,他们都知道圣人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驾崩的时间也就是近期之内的事情。
杨素住在靠近从山上延伸下来的御道旁边,这里也是离仁寿宫最近之处,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处理政务之余,也会抽空上山探望杨坚,向杨坚、杨广汇报朝中军政大事。不过这几天,他和大家的心思一样,重心已经不在公务之上了,而是焦虑的等候山上的消息,每有大队宦官匆匆忙忙的下来,大家的心弦都会绷紧起来。
杨素此时已经接到杨广亲笔信,杨广在信上不仅说了杨勇和杨秀将至,还让他和宇文述设法把杨勇从柳述等人手中夺过来,然后派可靠的军队护卫上山,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述护卫杨勇上山。
杨素十分理解杨广的担心,他知道杨广是害怕杨勇在最后时刻翻盘,毕竟杨勇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虽然早已被废,可是关中几乎都是支持杨勇的势力,只要杨广不登基,杨勇就有机会。尤其是圣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如果杨勇此时不争取,那就彻底完了。
杨勇现在就算放弃了、不想争了,但是已经在他身上押上身家性命的支持者、随从会答应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如果换成是他杨素,他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自家的利益,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造成既成事实,然后逼迫杨广更进一步。
既然他都这么想,柳述等人自然也不例外,那些人为了达成目的,打起杨勇旗号来发动兵变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杨素便让人把宇文述请来商议,两人一合计,觉得柳述不可能会放人,便决定派人到中途抢人,若是柳述仍旧不放人,那就将他们堵在仁寿宫之外,只要对峙到圣人驾崩、太子登基,杨勇等人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大局了,如果他们仍旧困兽犹斗,杨广完全能够以正统的太义灭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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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右卫将军柳述也得到了入京迎接杨勇、杨秀的命令,这个命令,让他高兴得差点跳将起来,他与另外一名右卫将军史祥交接仁寿宫的防务,便匆匆忙忙的跑下山来,进了自己的居所,便秘密召集一群前来议事。
柳述乃是大隋前纳言柳机长子,少年时就因为父亲的功劳,成为东宫一名左亲卫将领,而且他明慧机敏,有才干智略,对文学艺术都颇有涉猎,深受同样喜好文艺的杨勇看重,后来变成杨勇最重要幕僚之一,他本以为跟着杨勇,日后定然飞黄腾达了,不料杨勇竟然被废了。
杨勇的悲剧其实是他的性格和执政理念造成的,他性格宽仁随和、率意任情、耳根子软,完全没有他老子那种凶悍霸道、不近人情的作风,这也是文武百官最喜欢的帝王类型,因此深得朝廷大臣和世家门阀的拥戴。
如果杨勇生在除了秦朝、隋朝之外的汉、唐、宋、明,都将是一个受人欢迎贤明君王,可惜的是,他偏偏生在了势力遍布、能人辈出的大隋王朝,他的文弱根本就担负不起这个特殊时代的变革。
因为如今的大隋是分裂数百年后的重新统一,这几百年以来的战争,使南北双方对立严重,而且朝廷之内又有与朝廷鼎立的世家门阀、根深蒂固的九品中正等等问题要解决,外部又有虎视耽耽的突厥汗国、高句丽等等。
对面这一切,杨勇的宽仁、率性显得力不从心,他在杨坚心目中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人,没有具备解决危机的能力和魄力,而杨坚种种激进政策已经与世家门阀彻底闹翻,自己如果把江山交给杨勇,这天下恐怕也如秦朝一般,落得二世而亡的下场,于是杨坚便换了雄心勃勃杨广为继承人。
但是杨广在扬州坐镇了近十年,一直在南方安抚和治理,他在朝中势力极为薄弱;而杨勇做了二十年太子,他在朝中有更强大的支持力量,那就是以关陇贵族为首的世家门阀,当高颎遭到罢免以后,曾经是杨勇心腹的柳述便承担起“联络人”之职,代替杨勇协调各方势力。
虽然杨集害得柳述娶不到兰陵公主杨阿五了,但杨坚比较念旧情,又见故人之子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便又提他为右卫将军。
而右卫,便是负责仁寿宫的安全的防卫力量,当杨坚病危,近在咫尺的柳述便意识到他们绝地反击的机会到了,于是他利用自己职责之便,将仁寿宫的消息一一传了出来,并将杨勇的支持力量重新聚集起来。
关陇元氏为了当上武川盟盟主,急于向独孤派、窦派表现出自己的实力,一听柳述召集杨勇旧部,便第一个响应了他,听了柳述的夺权计划之后,元氏又动用自身的影响力,将武川盟的各大家族拉了进来。对于他们来讲,不仅是他们已经在杨勇投下了资源,而且杨勇软弱的性子也和他们心目帝王符合,若是杨勇卷土重来,并夺权成功,日后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
出于共同利益,于是大家一拍即合,纷纷聚拢在柳述麾下,也乐意把这个首领交给他来当。
柳述所在的院子内,此时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却是各大门阀派出来的代表,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本族的决定。
“我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柳述目光缓缓扫向众人,精神亢奋的说道:“首先圣人已经无力过问军政大事,而且昨天他已经昏迷了三次,若非医匠用猛药,他可能撑不到今天,但是这样一来,也令他的元气严重消耗,恐怕用不了多久,圣人就会驾崩了,一旦圣人驾崩,仁寿宫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而我作为仁寿宫的防卫主将之一,有机会以武力做一些事情。其次、我已经和内宫的陈贵人联络好了,只要圣人驾崩,她便在第一时间盗出玉玺、虎符。第三个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他兴奋的看了大家一眼,说道:“那就是圣人让我去京城接太子过来,只要太子进了仁寿宫,我们就能将玉玺、虎符交给太子,那他就能以大隋第二世皇帝的名义命令山下数万大军,只要这些士兵不敢动,杨素再打能、再会打也取不到半点作用。而我在圣人驾崩之后,利用手中的士兵,趁机将杨广等人除掉。大家认为如何?”
“柳将军说三个消息,确实都是好消息,但是十分关键玉玺、虎符,交给一个女人来盗取,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一名须发俱白的代表沉声道。
柳述微笑道:“独孤公多虑了,玉玺和虎符确实是很重要,但杨广更重要,只要我们杀了杨广,玉玺和虎符晚一点到手不要紧,而我答应陈贵人的条件是太子上位后,封她为太妃,这是她无法拒绝的位置。和太子这边相比,与她有仇的杨广是肯定不会给她这等地位的,而且这个女人一直害怕除掉她,所以她比我们更希望太子上位。”
“若是失败了呢,我们又该如何?”另有一人问道。
柳述沉默半晌,沉声道:“如果失败,我柳述肯定是不能幸免了的,但你们可以,因为我始终没有保留丝毫证据。就算最后查到你们,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家族。”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下将暗的天色,向大家说道:“我明天就要入京迎接太子了,但我担心路上不安全,希望你们现在就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让各家尽快派人在途中掩护太子和我,我们哪怕牺牲再大,也要保护太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