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武士入仕的途径比寒门文士还要少,一部分武士选择去当世家门阀当家丁护院、家将家奴,一部分武士被大商请去当商队的保镖;但由于大隋是一个尚武的王朝,而且立国至今,战争就没有断过,所以更多武士就近从军,希望用军功来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比起用命去博取的战功,只须比武即可成为禁军的武举,不仅安全,而且是在天子身边当差,接触的更是遍地达官贵人,若是成为禁军中的一员,那么获得晋升的机会远比普通军队多。所以当朝廷以左右卫、左右骁卫的名义,向天下招收八百名禁军将士之时,天下武士云集大兴。
参与武举的武士足有数万人,其中甲榜是面向贵族子弟而设,凡是家族里有人当五品官员及其以上者,不管是一人也好、十人也罢,整个家族只能派三名子弟参与,成绩优秀者可以军官,成绩不好者,也可以进入“五府三卫”当士兵,日后凭资历晋升,这也是世家门阀子弟入仕、平安晋升的捷径。
面向民间武士的乙榜,在报名方面,除了禁止世家门阀子弟参与之外,没有其他的限制,所以九成以上的武士都在乙榜考,仅仅只是骑射和步射两个项目,就花了五天半的时间。
由于接下来的骑术,需要布置障碍,便给武士放假一天,让他们第二天回营、第三天考。
随着众多武士的回归,城内各大酒肆开始热闹起来,携带兵器的武士随处可见。今天考完最讲究实力的两大项,使很多成绩不错的武士都放松了下来,想着还有两天休息时间,便三五成群的饮酒作乐。
平康坊的‘不醉不归”因为有独家经营的烧刀子、竹子酒,以及各种宫廷佳肴、民间美食,故而深受武士们青睐。午后,各有四层的三栋酒楼都被武人坐满了,在南楼二楼窗边的一个半开大雅间中,秦琼和单雄信等人聚在一起喝酒谈笑。
杨集也带着柳如眉、张出尘和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坐在桌前,他已经卸下主考官之职,不过由于大雪封路,且有三百万石粮食要一一交割,他暂时也去不了凉州,杨广索性让他继续担任总监察之职。
他不关心甲榜,只因每家派出的三名子弟最后都被录取,没什么好关注的,而且考生是一群来头不小、家世相当的人,所以兵部官员反而不敢在甲榜弄虚作假,再加上现在又有长孙晟、吐万绪坐镇,根本闹不出什么事端。他关心的是被世家门阀、官宦子弟渗透的乙榜,不过之前闹过一次,且有史万岁、史祥坐镇,故而他每天走走过场即可。
尉迟恭、李大亮、独孤平云倒是考得不错,不过他们三人报名的原因是希望通过武举增加实战经验,遗憾的是没有对打环节,故而考得好不好对于他们三人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不需要这个名额,便决定不再参与下一轮的比试,要是占了名额,却对朝廷的册封拒而不受,那就是挑衅朝廷威严的恶劣行为了。
至于秦琼等人的成绩,也因为上次的招揽失败,导致杨集没有刻意去关注他们的成绩。今天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喝酒,既是一种人脉上的沟通,同时也有道别的意思。他见秦琼等人有人欢喜有人愁,便问道:“大家考得如何?”
单雄信指着闷闷不乐的翟让,说道:“翟兄不以箭术见长,加上临场发挥不好,最后的成绩不太理想。”
翟让叹了一口气:“别提啦,说来也是丢人。”
单雄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卫王也不是外人,说说又有何妨?”
翟让苦笑道:“骑射比较好,箭箭都射中靶子了,百分也得了六十三分,这个成绩比不上足、比下有余。受到这个成绩的影响,在步射的时候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十箭竟然射空了四箭,最后只有四十二分;也就是说,箭术的两百分,我取得的一百零五分,位于中下游。这也就罢了,丢人的是射最后一箭时,竟然滑倒在地了,唉!丢人现眼呐。”
杨集作为前主考官,知道箭术的考核方式其实比较简单,骑射是骑马奔出两里,再在马背上对于百步外的靶子一箭箭射击;步射是徒步奔出一里,余者没有什么区别。而箭术是实实在在的成绩,最能拉远前后距离,可是成绩超过翟让的人少说也有八千人,所以翟让这回是绝对没有希望了。
虽然还有几个项目,可那都是表演性质的科目,根本就体现不出一个人的真实战斗力,哪怕翟让是天下第一,也休想以战绩来拉分。
他向翟让说道:“武举是前所未有的盛事,而且是仓促举办,朝廷考虑不周全之处确实是蛮多的!”
翟让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为人豁达,爽朗一笑道:“武举经过大王的改进,其实已经很公平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朝廷和其他人。”
杨集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你能这么想,也不枉我跑前跑后,得罪一大票贪官污吏。下次,我建议圣人加入对打的科目,这样对于武艺高强者,更公平一些。”
翟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若是下次增加单挑的科目,我定能从这里夺得高分,以补充箭术上的不足。”
“昨天和今天天气寒冷,开始的时候地下有冰,很多人都摔倒了,而翟兄便是排在前面的人。再加上这两天风力大,所以很多箭术高明的人都考不出好成绩。我虽然全部射中了靶子,但是在步射这个科目,却只有一箭中了靶心。”单雄信说到这里,很通情达理的补充道:“不过大家面临的条件差别不是很大,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实际上,这也是杨集和史万岁表演所带来的好处,他们展现出来的惊人箭术,将风雪大就射不好的“弱者言论”彻底打破了,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为例,所以考生即便考不好,也都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所致。
单雄信喝了一杯酒,又说道:“不过也有人发挥得相当好,比如说叔宝,他无论骑射还是步射,都是箭箭射中了靶心,就连史大将军都为他喝彩。”
秦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发挥不太好,我在骑射之时,马匹滑了一下,使我抵达抵达终点的时间晚了一点,我应该要被扣分。”
“不会的!”杨集摇了摇头:“箭术考的是实实在在的分数,只要你在马背上连中靶心,那就是一百分,至于你骑马的姿势好不好看,一律无关紧要。”停了一下,又问道:“叔宝,除了你和敬德、大亮以外,还有人考满分了吗?”
秦琼点头道:“有好几个呢。”
杨集来了兴趣:“谁?”
“王勇王伯当、谢科谢映登是箭术最厉害的人,他俩不仅考了满分,而且用时最短,也没什么失误。”秦琼说道:“此外,还有杨元弘、宗罗睺、丘行恭、宋老生、尉文通、高士达。”
杨集闻言点了点头,秦琼提到的人,貌似个个都是风云人物呢。而王伯当竟然也跑来考武举了,难不成他还不认识李密?否则,杨昭为何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
这时,柳如眉用胳膊碰了杨集一下,向下首使了一个眼色,杨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早就注意到话痨程咬金今天竟然一声不吭,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看样子,这货也考不好,不然的话,他早就跳出来说话了。
“老程,你考得如何?”杨集笑问道。
好半晌,程咬金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丢人现眼啊!不提也罢。”
“大王,咬金和我是同病相怜。”翟让先是向杨集说了一声,然后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半是调侃半是安慰的说道:“其实你已经超常发挥了,至少各有三箭射中靶子,虽然分数不高,可是也比以前强得太多了。”
杨集也想不到程咬金的箭术竟然这么差,他这个成绩,‘差’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随便一个王府侍卫上去,都能比他好,不说分数有多高,最起码中靶率比他高。
程咬金很没面子、很是郁闷,无精打采的说道:“算了,我是没有指望了,下面的科目也懒得去考了,回去苦练几年,再来碰碰运气。若是有单挑,我一定能赢得一个好名额。”
杨集暗自点头,天赋这种东西在箭道十分重要,而年少的程咬金显然不差这玩意,若是他回去以后勤加练习,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单雄信等人留在客栈的几名随从飞奔而来,一人神情紧张的向单雄信行礼道:“阿郎,有人找你们。”
单雄信为之一愣,停箸而问:“谁找我们?”
“是我找你们!”又走上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此人相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白色锦缎长袍,腰束玉带,挎着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此人正是宇文述的三子宇文智及。宇文智及人虽然长得不错,可是青白的脸上满是疲态,脚步也有些漂浮,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感觉。
在宇文述三个儿子中,如果说宇文化及风流、贪婪,其他恶行不算多;那么老三宇文智及就是一个无恶不作、臭名远扬的恶霸。论起累累恶行,诚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宇文智及手按宝剑走在前头,在他身后是十几名身材健壮、腰悬横刀的人随从。他走上前傲慢的睨了众人一眼,只看柳如眉一眼,他的眼神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他与杨集年龄不一样、玩法不一样,且还没有入仕,所以他并不认识杨集,此时全部心神仿佛都被柳如眉吸走了一般。他虽然是见惯了美色的人,却少有机会见到这样集武者英姿飒爽与少妇风情于一体的刚健秀美的女子,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喜,渐渐流露出几分贪婪。
“在下曹州济阴单雄信,敢问公子是……?”恰在此时,单雄信起身迎上,既挡了宇文智及的视线,也挡了杨集的视线。
宇文智及不满的瞪了单雄信一眼,刚要发作之际,又想到了父亲的交待,十分不爽的说道:“你就是单通单雄信?”
“正是在下!”单雄信拱手一礼,他们上次在凤鸣楼吃了杨集的亏,事后又得杨集点拨,心知大兴是个权贵满城的城池,他们这些外乡人在京城不能轻易招惹地头蛇、更不能招惹达官贵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所以当他看到宇文智及和他的随从衣服华丽,便知道来人不是普通人。
“齐州历城秦琼、滑州胙城黄君汉可在?”宇文智及又问道。
“在下正是齐州历城秦琼!”
“在下正是滑州胙城黄君汉!”
秦琼和黄君汉听得莫名其妙,但却仍旧起身拱手行礼。
“你们跟我走一趟吧!”宇文智及一挥手,霸道的说道:“将他们通通带走!那两个小娘子带去我的别苑。”
不等单雄信等人发出疑问,程咬金便已发作了,他怒道:“就算官府抓人,也要给个说法,你这算什么?”
宇文智及大怒:“给我打!”
众随从一哄而上,要打程咬金,单雄信连忙拦住:“诸位,我这兄弟说话虽然不中听,可这是事实,你们没头没脑的说,我们又怎能与你们走?况且武举期间,全城禁止打架,若是闹出事来,想必对公子也不好吧?”
宇文智及虽然急着要带单雄信、秦琼、黄君汉回去向父亲回复,但是父亲也警告他近来不要惹事,于是顺坡下驴,他冷冷的看一眼程咬金,向单雄信说道:“看来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便饶了这黑厮,你们都跟我走,我父亲要见你们。”
单雄信和秦琼相顾一眼,向宇文智及行礼道:“敢问令尊是……”
宇文智及傲然道:“我父亲是许国公、宇文大将军。”
单雄信、秦琼和黄君汉为之一愣,许国公是宇文述,这种大人物找他们这些小人物做什么?
宇文智及见他们犹犹豫豫,便不耐烦的吼道:“我阿耶找你们是好事情,还犹豫什么,都快跟我走!”
“你们这一去,估计就要改名叫宇文通、宇文琼、宇文君汉了。”杨集听到这里,已经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宇文述显然对武举野心不死,他操控武举的阴谋失败以后,便企图借朝廷选将的契机,将出类拔萃的寒门武士一网打尽,让这些优秀的人才变得他的家奴、忠仆,从而壮大宇文氏的外围势力。而宇文智及,是奉命行事。
单雄信、秦琼、黄君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他们在京城逗留几个月了,对于一些权贵的喜好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圣眷正隆的宇文述,除了贪婪以外,还喜欢收假子,传说他有假子三千,皆是出自地方豪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文采斐然之士。他们一经杨集点拨,便知道自己在武举的的表现,引起了宇文述的重视。
单雄信盯着宇文智及问道:“莫非许国公要认我等为假子?”
“不错!”宇文智及眉得意一笑,以一种恩赐的口吻道:“当我宇文家的假子既能考中武举,也能升官发财,你们三人只要当我宇文家的假子,不出三年,即可当上齐州司马、曹州司马、滑州司马。也是你们三人有点本事,若是他人想做,还没这个机会呢!休要啰嗦,都跟我走。”
单雄信摇了摇头,断然道:“单某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至死也不会改祖宗之姓,恕难从命!”
“秦某亦然!”
“黄某亦然!”
“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父亲看中你们,是你们祖宗十八代的荣幸。”宇文智及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若是不从,不仅你们狗命难保,连你们的家小也休想多活一天。”
“慢着!”杨集站了起来,踱步走向了宇文智及,拱手问道:“敢问宇文公子,当宇文家的假子,可有条件?”
“自然有!”宇文智及傲慢的说道。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杨集微笑道:“若是条件可以,我便代为说服这三位兄弟。”
单雄信等人见到杨集出头,便默不作声了。
宇文智及说道:“先交三成家产,便可登堂拜主,而后每年孝敬黄金千两,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杨集微笑点头,十分理解的说道:“若是没有这等条件,岂非人人都争着当宇文家的假子?许国公圣眷正隆、日里万机,又哪里忙得过来呢?”
宇文智及赞许道:“还是你小子有见识。”
“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杨集继续说道:“我们的生意遍及天下,不差钱,”
“挺多的,我哪记得住?”宇文智及沉吟了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个一信封,边抽其中的信笺,边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条件,我念给你听吧。”
父亲说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变成其他人的把柄,让他不要将这些东西示人,但他记不住上面的内容,又不担心被人夺走,所以此时被心杨集的‘不差钱’三字说得怦然心动之后,于是便取了出来。
“我自己来看吧!”杨集劈手便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