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将新任务向郝瑗等幕僚交待清楚,并且让他们梳理名册、账目、罪证,以及上下级将领之间的关系,便一身轻松的返回后宅。
刚刚进入路门,就见到柳如眉在庭院中等候,他连忙走上去,问道:“如眉,在等我么?”
“是的!”柳如眉说道:“公子,公主、王妃们都来了。”
杨集问道:“所为何事?”
柳如眉答道:“是为那什么基金会而来。”
杨集点了点头,又问道:“阿娘、苏姨在吗?”
“不在的!”柳如眉说道:“除了太子妃、齐王妃、南阳公主之外,都是我们这辈儿的。”
“我去看看。”杨集刚到后宅正殿前,远远就听到女子的说笑声传来,步入厅中,只见满堂满堂珠翠、莺啼燕语。
萧颖和兰陵公主说话,她俩在杨家这边,是姐姐和弟媳的关系,到了萧家则是小姑子和嫂嫂。
太子妃、齐王妃、蔡王妃、滕王妃、道王妃、乐平公主、襄国公主、广平公主、安德王王妃、纳言杨达妻、河间王世子杨庆正妻等皇族女卷,也在一旁有说有笑。
气氛轻松欢快。
见到杨集挑进入厅中,众人停了谈笑,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杨集笑着说道:“家里今天挺热闹啊。”
一屋子莺莺燕燕,身穿颜色、样式不同的裙钗袄裙,发饰妆容或素雅、或清丽、或妍美,有着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之感。
倒是没有他意,只是觉得赏心悦目,尤其是劳累了一天下来,见得这一幕,心情想不愉悦都难。
萧颖和一旁的裴淑英连忙起身上前,像个小丫头一般从杨集手中接过解开下的承影剑、挡雨大氅,萧颖秀美玉容上笑意嫣然,说道:“今天上午商议和姐妹们商议了皇家女子基金会之事,中午一起在后苑吃了些酒,可惜郎君不在。”
杨集笑着说道:“幸亏我不在,不然,躺下的绝对是我。”
他这些姐姐、嫂嫂,个个能喝;别的不说,单是一个兰陵公主,就能轻松将他撂倒。
萧颖问道:“郎君这是刚从宫里回来么?”
杨集点了点头:“圣人又给我安排了一些事情。”
杨集落座下来,接过裴淑英递来的茶盏,问道:“方才和兰陵姐说什么呢?”
萧颖道:“郎君,在说切磋琴技的事儿呢,阿嫂音律之道造诣颇深,若是有空暇的话,我要去阿嫂那边学学琴技。”
“阿五姐,我记得你只会揍人来着,我和世明被你从小打到大,却从未听过你抚琴,难道你还会这个?”杨集目光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兰陵公主,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兰陵公主尚未再嫁,兼任独孤皇后助手的使命,异常的凶悍,也因此,他和这个姐姐关系特别好。而她这会儿身着一袭澹黄色衣裙,梳着妇人发髻,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梨涡浅笑,目光莹莹如水,身上笼罩着大家闺秀和人妇、人母的温婉知性气质。
要不是亲身体会过这个姐姐的暴力一面,杨集还真就信了。
兰陵公主闻言,差点破防,她狠狠地瞪了杨集一眼,说道:“我会的可多了,要不是我以前严厉,你金刚奴能有今天的成就?”
“我多谢阿五姐的棍棒相加了。”杨集心中泛起丝丝温馨之感,笑着说道:“等你家儿子长大了,交给我来教。我不敢打你,打你儿子总可以吧?”
众女闻言,尽皆失笑。
“果真?”兰陵公主却当真了,她和萧玚的儿子萧瑞已经六岁了,皮得很。可是他们两口子又舍不得打。如果长大以后、交给这个弟弟管,她是万分愿意的;只要学到弟弟三成的本事,她就万分满足了。
“当然了!”杨集看了安德王王妃一眼,说道:“景猷(杨师道字)以前也是个不着调的,现在不是被给管得好端端的?”
安德王王妃微笑道:“景猷变化的确蛮大的,比以前懂得了无数倍,不久前,还让人给我几匹白叠布,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可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十分高兴。换作以前,他哪会想到我啊?”
说完,又笑着向杨集说道:“还是叔叔教导有方,日后呢,该打就打,甭给我们面子。”
这年头,父母都比较开明,只要儿子能够成材,不管“老师”怎么收拾,他们都不会介意的。
“一定、一定!”杨集忙不迭的点头,原来只有杨雄放话,这下子,连杨师道的娘也当面放话了,回凉州后,得给杨师道加重工作量才行。
听着长辈的对话,南阳公主杨飞絮忽然向杨集问道:“王叔,我听阿娘说:阿耶打算将族中子弟,都让你带到军中从军?”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那气定神闲的杨集。
“圣人是有这个打算!”杨集放下手中的茶盅,解释道:“圣人鉴于前朝皇帝、皇子、王子长于深宫大院之中,文不成,武不就;到了王朝后期,皇族没有一个能够担当重任的子弟。由是一来,落得个国破家亡的结果。圣人不欲我们大隋皇族也走上这条老路,故而希望皇族子弟人人如龙似虎,而不是一帮游手好闲的废物。”
“我们杨家人口少,年轻子弟也少,可部分子弟既不读书科举、也不习武从军,只会依仗皇族的身份无所事事、为非作歹。这样的人半点本事都没有,圣人就算给他们一个晋身之阶,可他们根本没有担当重任的能力,便是他日为官为将了,也是德不配位,轻则是人人唾骂的贪官、重则是败坏皇族名声。所以圣人认为一家一族想要长长久久、富贵绵延,需得大家齐心协力才是。”
他觉得各府之所以对此事不太上心,多半还是担心嫡支不出去做事,而旁支表现太过突出,就有了以庶凌嫡之忧。
至于一些人,则更像是含有一种“宁与家奴,不与庶出”的心理。他们未免嫡系惨遭威胁,刻意对一些出类拔萃的庶出子弟打击,使这些庶出子弟不得不委屈求全、装疯卖傻。
而这一切,九成是源于各府的“嫡母”。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杨集索性便敞开着说道:“我大隋王朝以圣人和皇族为尊,要想安排一个子弟是眨眼间的事儿。况且天下这么大,而我皇族子弟又这么少,每个府上的子弟只要成年以后,圣人都会安排一个好位子。所以我们内部之间,除了继承长辈爵位的嫡长子之外,兄弟之间根本没有必要争什么、也不怕争。我们皇族怕是的什么?怕的是人少、怕的是这个天下被外人掌控住。”
说到这里,杨集又拿安德王这一支举例:“比如说安德王兄、王嫂,他们就很开明、英明。王兄的爵位日后自然由恭仁继承;可是恭仁的弟弟杨綝、杨续、杨演、杨钢、杨恭道、杨师道各行其道,还不是做得好好的?他们对恭仁有没有影响?没有,一点都没有。”
“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我敢肯定的是,他们七兄弟日后各据一方、相互帮衬,定然会将安德王兄这一脉经营得红红火火;而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独孤家,他们也不考虑长幼之序,而是以能者居之,最终受益的,是所有独孤家子弟。所以我们应当引以为鉴才是。若是哪一支墨守陈规、死死打压庶出子弟,日后没落是正常之事。”
而据杨集所知,杨素家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他们家现在就极端重嫡轻庶;当然了,其他世家同样也是重嫡轻庶,但多数世家从来不会刻意压制庶出、旁支人才,如果族中出现一个优秀庶出子弟,他们就会悉心培养,就如同当年杨坚培养弟弟杨爽、侄儿杨集一样,在事关家族兴衰问题上,根本就没有嫡庶之分。
但杨素家的嫡系却把重嫡轻庶当成了维护自身利益的坚盾,他们不管轻重缓急、事情大小,总是拿嫡庶来当挡箭牌。杨素庶子杨万项、杨民行、杨积善能力出众、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可他们三人却饱受嫡子杨玄感、杨玄纵、杨玄挺、杨玄奖死死打压,至今连一处私宅都没有,这真是嫡庶规矩吗?
当然不是。
说到底,还是私心作怪、还是嫡系生怕庶出超过了自己,所以不分清红皂白,先在族中拼命打压一番再说。
众人闻言,面上不约而同现出思索之色,如安德王妃、兰陵公主等人都笑着点了点头。
安德王妃是年纪最大的人,目光落在杨集脸上,微笑道:“叔叔这个说法非常好,我始终认为一家一姓,也不能光靠一个人,总要同族兄弟互相帮衬才好。家里子弟愿意读书的,可去好生读书;愿习武从军的,就好生学武读兵书;原从商的,可学经营之道。只要是有益的本事,当父母的,都应该因材施教、加以支持,至于他们日后有何成就,皆看自己的本事。”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是不闻不问、刻意打压孩子的天性,放纵他们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于家于国都无益处可言。”
她从丈夫口中了解杨集对儿子的管教,先让儿子管马,体验底层的不易,接着又将儿子调入州牧府打理杂务,使儿子一扫游荡纨绔之风,变得异常稳重。如今又让儿子去尹州安置新民,这分明就是培养她的儿子,是真心想绵延繁荣宗族。
作为杨师道的母亲,她心中只有感激,而无半点反感。
杨集笑道:“阿嫂见识不凡,小弟佩服。当然也不是说从军从政才是出路,毕竟每个人志趣不同,如果有人喜欢为人师,也是不错的。实在不行,留在家里打理事务,也是好事。”
南阳公主脸上流溢着烂漫笑意,问道:“王叔,那既不喜读书科举、又不习武从军,而且还不想作商贾的呢?又当如何?”
众人闻言,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兰陵使公主掩嘴笑道:“南阳,这是替李敏问的吧?”
杨集顿时好奇了,一问才知道杨华丽早先说李敏连卫尉少卿也不想干了,只想呆在家里好生陪宇文娥英、李静训几年。
好家伙,瞧他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躺平了。
杨丽华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恼,轻声说道:“金刚奴,树生昨天回来,忽然享天伦之乐,便口出妄言,当不得真。我会催着他上任的。”
李敏和她说了眼前少年事儿,语气多有抱怨,但她心态已经大变,觉得倒是没什么的。
杨集怔了片刻,顺势道:“有乐平姐督促,想来树生大有进益。”
南阳公主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王叔,可曾见到家翁?”
杨集问道:“许公?”
“嗯!”南阳公主点了点头,柔声道:“家翁已经复出了。”
一边是公公、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叔叔,可他俩却闹起了矛盾,南阳公主夹在中间,她感到蛮为难的。
“今天上午见到了,他现在是越公的副手,兼管着京兵整顿事宜,圣人这也是人尽其材,想来他们定能好好照料将京兵整顿好。”京兵整顿之事,早在数天前,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杨集此刻说了也没什么。
他看出南阳公主面上颇有为难之色,心中了然,便笑着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不会刻意为难谁。飞絮你大可放心好了。”
南阳公主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杨集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杨素、宇文述,若他扭着宇文述以往的小辫子不放,家翁复出之路必将阻碍重重。但杨集如此说了,自也不担心他刻意去为难宇文述,若是宇文述故态重萌,那她也没办法了。
太子妃韦氏见气氛有些微妙,便笑着打岔:“王叔,你方才说阿耶安排了新任务?是不是与当前沸沸扬扬的军改有关?”
这年头,女性地位比较高,也没有太多框框套套来禁锢女性的思想;而贵妇除了在家中代替外出为官的丈夫孝敬父母、教育子女,还要出门交际,在贵妇圈帮助丈夫打探一些“情报”,她们对时政并不陌生。所以太子妃韦氏问这话,是很正常的日常闲聊,并不存在什么“干政”之说。
“嗯,我也给圣人抓住了。至于具体做什么,我不能说。”杨集沉吟半晌,向大家说道:“这次任务,倒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也没有危险;如果想从军的年轻子弟愿意学习,可以在我身边当个亲兵,只要认真看、认真听、认真学,多少还是学到一些。”
年长的,听说杨集愿意带自家子弟,心头大喜,纷纷感谢。年少的、孩子还小的,只有羡慕的份儿。
太子妃、齐王妃相顾一眼,心中遗憾不已,她俩是堂姐妹,太子妃是韦孝宽孙女、后者是韦冲之女,本身比杨集大不了几岁,哪有大孩子啊?再加上杨集非常明确表态是带族中子弟,她们也不能把韦氏子弟塞过来。
至于四位皇姑虽然嫁出去了,可她们的孩子也算在皇族之内,无子的乐平公主、孩子还小的兰陵公主不算,另外两个却有年长孩子的。
就在此时,杨丽华的两名婢女进入厅中,向众人行了礼,而后对杨丽华说道:“公主,李郎从宫中回来了,说是有事相商。”
杨丽华闻言,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萧颖嫣然而笑:“阿姐,若是府上有事,可先回去的;‘基金会’之事,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可以慢慢探讨。”
杨丽华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众人,起身道:“那我失陪了。”
众人纷纷起身,一起把她送出后宅正殿,杨集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回去,我送送阿姐。”
众人闻言止步。
杨集边走边歉然向杨丽华说道:“阿姐,圣人安排我去做事,明后天我就要离京了,你府上之事,我是帮不上忙了。”
杨丽华虽然失望,可也理解,她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几天。”
杨集又说道:“圣人给我任务之时,我以阿姐府上之事为由,推了。可是圣人不答应,他说他和宗正寺整顿更为合适,接下来,恭仁将会过来帮忙。”
“也好。”杨丽华沉吟半晌,向杨集说道:“金刚奴,劳你费心了。”
“无妨!”杨集笑道:“一家不说二家话。”
“嗯!”杨丽华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就不送了。”杨集行了一礼,便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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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杨丽华离开卫王府,返回公主,就瞧见李敏罕见的穿上了军服,正在厅中与女儿宇文娥英叙话。
“娘子,你是没瞧着。”李敏坐在绣墩上,笑着说道:“下面黑压压一大片人,大气都不敢出,都在听我发号施令,什么郎将、中郎将,都有好几个呢。”
宇文娥英听得喜笑颜开:“好、好,让你回京,是找对地儿了,只好当好卫尉少卿,阿舅日后定然保你一个好前程。”
李敏笑道:“将来,我也要做个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宇文娥英点了点头,面上笑意愈发明媚了。
“公主回来了。”就在夫妻畅想未来之时,门外的婢女开口说道。
夫妇抬眼望去,只见杨丽华从庭院上遥遥而来。
两人连忙起身迎接。
杨丽华入厅坐下,打量了李敏一眼,问道:“树生,这是从卫尉回来了?”
“是的!”李敏这时重又坐下,笑道:“这是刚卫尉回来,明个儿还要过去,我刚履新,未来几天定然繁忙得紧。”
宇文娥英说着,就把李敏在卫尉的见闻叙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阿娘,树生跟卫王阿舅这些年,长了不少见识呢。”
宇文娥英说到这里,心头也有几分感慨,以前她都没想到杨集能有今天的成就,更不指望李敏能从他身上学到本事。
是了,以往树生没有多少阅历,出去也不大放心,现在既然学到本事了,想来现在是可以做大事了。
杨丽华听了,心中又喜又恼,喜是女婿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的,恼的是他昨李辞职休息,害得自己向姐妹们说了,日后她们怎么看自己?
不过总体而言,终究是喜大于恼,她说道:“我刚从卫王府那边过来,卫王也参与军改了,而且要把族中年轻子弟历练。”
“是吗?”宇文娥英脸上笑开了花,她想了想,说道:“阿娘,等过几天,得让树生设宴,宴请卫王舅才是。”
“好啊!”杨丽华点了点,看了喜上眉梢的李敏一眼,心头不由叹了一口气:人家金刚奴哪怕又有新的任务,也始终稳如泰山、静如止水,而女婿喜怒形于色,一眼就让人看出高低。
不过当杨丽华一想到女儿女婿只有一女,而且又有自己在关照着,又觉得活得简单一点也不错,总比杨集到处闯祸的好。
可是人在官场,哪有不闯祸、就不会有祸上门之理?
若是李敏在地方为官也就罢了,可他已经身为中枢官员之一了;现在明里暗处,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