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还没有“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句诗,可是作为一部之首,步升却是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和价值,当他们杀崩了“王宫”守军,也不管后方如何,只顾着闷头追杀渊太祚。而此时的北夫余城火光冲天、形同白昼,给了步升指明追杀的方向。
粟末靺鞨的俘虏们横冲直撞,在“王宫”里如同噼波斩浪一般,他们狠狠的杀开一条血路,直取渊太祚所在的核心部位。其他地方的高句丽士兵由于大火之故,失去了先手,即便是跑来支援,也成不了建制,兵力更是不如破牢而出的粟末军,很快就被杀散。
步升虽然恨不得把渊太祚碎尸万段,可也知道晚上很难找准目标,他带着一队士兵冲到了高句丽的军旗之下。
军旗也是高句丽帅旗,更是军魂所在,此旗高达三丈,旗杆如大腿粗,迎风招展的旗帜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断后的高句丽士兵看出了步升的企图,他们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从四面八方杀来,粟末军士兵纷纷迎战而上,死死的顶住了高句丽士兵的疯狂反扑。
“哈”步升冲到近前,大吼一声,舞着战刀狠狠的斩向了旗杆,一刀破不断,他就绕过旗杆“哚哚哚”的砍了几刀,旗杆在猎猎作响的大旗拖曳之下,轰然倒下。
数千粟末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奋力向敌军发动进攻;而高句丽士兵见到帅旗倒下,士气大跌,纷纷逃逸。
帅帜的倒下,严重影响了高句丽军全局,城上士兵不明就里,他们远远看到数千敌军士气如虹、欢呼大作,而己方士兵都被杀散,全都以为主帅被斩杀在乱军之中。
与此同时,又有两支大军分别从西城、南城杀来,如同当初的他们那样绕城放箭,辅兵们人心惶惶,率先崩溃。
一人逃带动十人逃、十人带动百人、百人带动千人……逃兵就像是滚雪球一样,逃亡的声势越来越浩大,两城的守军很快就彻底崩溃了,他们随波逐流,各自沿着城墙向“悄无声息”的北城、东城逃跑。
“稳住!都给我稳住啊!”渊太祚已经由跑马道逃到了北城之上,可迎接他的不是稳如泰山的军阵,而是乱作一团的乱兵;面对此景,他彻底绝望了。
“哒哒哒……呜呜呜……”北方传来了一阵阵密集的马蹄声、号角声、呐喊声,就连城墙都颤抖了起来,在城内火光的照耀下,只见远处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直线。
高句丽北城上的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将领,乱作了一团。像这种连番变故,受敌一方便是在白天也要很久才能整队成功,更何况是令人心惊肉跳、溃散连连的夜晚?
渊太祚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军,而他的军队却混乱不堪,虽然也有冷静的士兵张弓以待,但城墙狭窄,他们成了溃军的障碍,纷纷被撞倒在地,而溃兵却不管不顾的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这让渊太祚急得双眼喷火。
紧紧把渊太祚保护在中间的亲兵们,忽然发现西城、南城先后点燃了示警的大火,连忙向渊太祚大声说道:“大帅,你看!”
渊太祚回头一看,只见西城楼、南城楼顶部的石台上,都燃起了大火。
这两把大火,代表两城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同时也进不一步打击了渊太祚了士兵的士气和斗志。
“大王!”混乱之中,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从跑马道上城,他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撕心裂肺的说道:“城门失守了。”
“什么?”渊太祚脸色大变,急问道:“哪个城门?”
“就是我们脚下的北城门。”将领不待渊太祚询问,便说道:“北夫余城有密道,突地稽亲自率领一支精兵从密道里杀了出来,他们已经夺取了城门。”
渊太祚闻言,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终于明白这场大火因何烧起来了,原来是敌军从密道之中出来,而城外这支大军冲到近前就停止不前,他们等的,肯定就是这一刻。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轰隆隆……”城外的骑兵发动了,一队骑兵全速前进,毫不懈怠的穿城而入,而两侧骑兵速度不快,到了近前,便以弓箭压制城上的高句丽士兵。
一支流失从天而落,正中渊太祚的右肩,箭力不强,造成的伤害并不大,但却足够让渊太祚惊醒了过来,他断然道:“北夫余城已经守不住了,我们快向城东撤离,由东城门离开。”
“大帅,已经没有路了!”等他们好不容易冲到东城,城上却是空无一人了。
城下尽是一些哀号的士兵,却是他们见势不为,纷纷跳下城去,准备借着夜幕逃过此劫。然而北夫余城在粟末靺鞨几次加固加高之下,也有三丈左右,这么跳下去,就算不死也残。更重要的是,前面的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后面又有跳了下去,如此层层叠叠,上面和中间的人自然尽皆死了,而后面的人有肉垫子,倒是没有什么损伤。
如今能跑的,早已跑掉了,只剩下那些被砸得断手断足的了。
“大帅,现在怎么办?”亲兵统领急问道。
这一刻,渊太祚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俯身向城外看了一眼,见下面组成一条斜城“人”,而剩下的高度也不算高,当即说道:“跳下去,未免折断腿,尽量用屁股‘着地’。”
说着便上了城垛,奋力向前弹跳,人在空中的时候,双手抱脚,向大家示范了什么叫“屁股先着地”。
“噗!”渊太祚一屁股砸到了一个伤兵的脑袋之上,虽将对方的脑袋坐折,可坚硬的头颅也弄得他疼痛难当,不过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了,他也没有站起,就这么就地一滚,到了下面才站了起来。
“噗!”
“噗!”
“噗!”
“噗!”
亲兵和一道逃来的将领们见到主帅无恙,纷纷依法而为,纵身跳了下去,大部分都成功的脱离了斜坡;而少数一些人做不到渊太祚那么完美,由于双腿卡到缝隙之中,来不及拔出,被后面的人给砸到了。
从左右两边逃来的士兵可没有亲兵这么冷静,他们心慌意乱,只管见样学样的跳了下去,根本不给前方士兵脱离的机会,这又砸死、砸伤了一些人。
对于兵败一方来说,夜间作战也有一种好处,那就是出现大规模逃跑的时候,军官很难控制麾下士兵,而溃兵们只要逃入夜色之中,得胜一方也追击不上。渊太祚和亲兵们拼命的逃到光线照不到的死角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城池火光冲天,城内更是传来了一阵阵兴奋的呐喊声,他不由长叹一声,痛苦的说道:“失守了,用不了多久,全城就会沦陷。”
“大帅,我们现在怎么办?”一名将领问了一声。
渊太祚说道:“从东南方向离开!”
“大帅,我们除了战刀以外,连个代步的马匹都没有、干粮更是一口都没有,而突地稽早已把粟末靺鞨人收拢干净,这也意味着,我们在未来的几天内,几乎没有御寒之物、填肚之食。如此情况,我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又小心翼翼的建议道:“要不,我们去找二将军?”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眼前的一切,都是杨集在作怪、在主导。既然他已经朝着我们出手了,又怎么可能放过二弟呢?如果我们此去汇合,怕是自投落网。”渊太祚沉吟半晌,恨恨的说道:“但愿二弟有所戒备才是。”
众人闻言,暗然不语。
当他们想到渊太祚令渊沧海的前来汇合命令,心情十分沉重。
“二弟拥有八千精锐,而隋军的兵力也包围不了他。就算他败了,将士们也借助广阔原野逃生。”渊太祚自我安慰了一下,转身向前就走,他边走边说道:“我们用不着替他们担心,当务之急是脱离险境。至于别的,走一步是一步。走吧走吧!”
“是!”众人低声应答,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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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夫余城的大火直到第二天早上依旧没有停止,经过一夜的焚烧,整个城池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取暖炉,各处都洋溢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气。
杨集和他的亲兵,除了担任将军的凉老一代、放火的张朱雀玄武之外,没有一人参与到大战当中,可以说,主力士兵始终都在充当看客的角色。
“参见大王!”当刘权和突地稽、突地罗、步升、忽赐泰等将来到已经清理出来的“王宫”,已是当天午后,虽然火势还没有完全熄灭,可是将士们已经在各级将领带领下,开始打扫战场了。
“突地酋长!”杨集微微一笑:“你我数月未曾见面了,不必多礼。”接着又向其他人说道:“都免礼。”
“谢大王!”众人站直身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到杨集身上,刘权尤未如何,而突地稽、突地罗、步升、忽赐泰看着澹定的杨集,心中却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高句丽在此次北伐之战中,先是出动了三万精兵、三万辅兵,而后,南夫余城傉萨檀尹又动用了一万精兵、一两万多名民夫参战,其总兵力,少说也有八万人左右。而高句丽军在先前的战争中,被他们消耗了三到四万人,剩下的,还有四五万人左右。
现在的高句丽北代军,经过昨天白天一战、晚上的火攻,基本上是完蛋了,至于连晚逃走的溃兵,九成以上是失去代步马匹、粮食物资,他们怎么可能坚持到高句丽的地盘?
虽然说渊沧海统率的八千精骑比较完整,可是杨集好像还有后续手段,所以这一支军队,只怕也逃不掉毁灭的命运。
这种令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的战绩,就是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大隋亲王一手完成的,而他本人,却只是动动嘴皮、协调各方而已。
尤其是突地稽,心中的恐惧远胜他人,他年前拜会过杨集,杨集收受了他的“贿赂”以后,不仅答应了他提出的一切“请求”,还建议他去洛阳朝拜,争取杨广的认可。导致他认为“杀神”之名有些名不符其实,缺乏足够的远见之智,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轻蔑之情。
此刻重逢,突地稽心中除了敬畏、恐惧,再也没有轻慢、暗算的情绪了。
“突地酋长!渊沧海那支偏师,我已经安排两万精兵去伏击了,相信这两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你们粟末靺鞨和高句丽的边境,另有一万精锐去拦截溃兵。所以高句丽来犯之军,基本上是全完了。你要想收复失地,其实非常了。”
停顿了一下,杨集指了指面前的桌子,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代表粟末靺鞨最高权力的金刀、舆图,他笑眯眯、假惺惺的说道:“这些是忽赐酋长奉命交给我的,但我大隋作为你们承认的宗主国,岂能干出落井下石之事?你还是拿回去吧!”
“噗通”一声响,突地稽跪下了,他肃然道:“大王,我对大隋的忠心,苍天可鉴。如今既然我已经答应献土内附,又怎能干出出尔反尔之事?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了,苍天难容、天神难容。”
突地稽可不傻,他们现在精锐尽失,又有十多二十万子民在辽州,如果他胆敢收回桌子上的东西,那便彻底得罪大隋了,日后迎接他们的,必将是全族覆灭的下场;而且就算大隋没有怪罪于他,可是他们又如何是应对高句丽的报复?
“是啊大王!”忽赐泰亦是下跪道:“大王,您也知道内附大隋,乃是前任大酋长的遗志,而我族上下也奉为不可违的使命。”
杨集见他们如此识趣,便故作姿态的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都起来吧!”
“若是大王不答应,我便自刎于此。”说着,突地稽取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之上,目光坚决的注视着杨集。
他这倒不是惺惺作态,而是来真的。到了此时,他们粟末靺鞨的命运已成定局,除了归降大隋,别无选择;如果杨集不信他,全族上下都要遭殃,所以为了族人着想、为了取信于杨集,他愿意以死明志。
“也罢,我答应你便是!”杨集示意道:“起来说话!”
“谢大王!”突地稽、忽赐泰相继站起,而突地稽也将匕首插回绑在靴子边的刀鞘上。
“接下来的战斗,继续以粟末靺鞨的名义作战。”杨集向突地稽说道:“等到我军消灭渊沧海部,夺回失地,你再把献土内附的消息召告天下。”
“末将遵命!”突地稽自无不允。
“这里的战争已经结束,我无意在此逗留,但是必须有人留守。”杨集向忽赐泰、突地罗说道:“忽赐将军、罗地将军,你二人率领昨晚起事的将士留守北夫余城,同时,你们迅速从其他地方调来粮食物资,好使将士们有个遮风避雪的地方。”
“末将遵命!”两人大声答应,而突地罗犹豫了半晌,拱手道:“大王,城内还有很多高句丽俘虏,这些人,又如何处置呢?”
杨集答道:“北夫余城毁于大火之中,接下来的重点是重建房屋,你们就让他们做搬运木材、石料等重活,之后,一律处斩!”
“喏!”忽赐泰、突地罗大声应喏。
“突地稽、步升,你们随我率军南下!”杨集看了众将一眼,又吩咐道:“战争期间,刻不容缓。下午,我等一起南下,都去准备吧!”
“末将遵命!”众将行礼而退。
等众人离开,杨集又向沉法兴说道:“沉从事,你押解一队俘虏前去大安城,让段德操和四千士兵扮成高句丽军,然后以溃军的名义给我拿下南夫余城。攻克城池以后,打出粟末靺鞨的旗号。”
沉法兴命途多舛、被迫从过贼,但他绝对不是天生的造反派;现在有了改邪归正、建功立业的机会,始终奔波、奋战在危险的前线。
这样一个人,杨集愿意着力培养。
“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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