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又称关中平原、渭河平原,渭水自西向东,与泾、沣、涝、潏、滈、浐、霸汇聚成“八水绕长安”的山川景观。在防御方面,它可凭借周围大小关隘,再加上黄土高原和秦岭两道天然屏障,闭关可自守,出关可取西陇右、南巴蜀、北塞外、东中原,故而号称“四塞之国”。
号称“天下之中”的河洛平原与之相比,实际也是河山拱戴的大盆地;其四周山脉从西至东分别是崤山、熊耳山、外方山、伏牛山、箕山、嵩山以及黄河南岸的邙山,这些呈半圆形将河洛盆地/平原包围起来的山脉,不仅成为了河洛平原的天然屏障,更呈现出一种八方来朝的王者气象。
而且早在东汉时期,灵帝根据关山险要设置函谷,尹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置八关都尉以统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此外,河洛平原还有西潼关、东汜水关(虎牢关)、北有天井关和轵关、黄河中间河阳关等。
这些关隘联合起来,同为河洛门户,使其成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要地。所以河洛平原防御力虽不如关中平原,但是单纯从地理地形层面上说,它也不是真的无险可守。
河洛平原和关中平原一样水系发达,其主要的河流洛水和渭水一样自西向东流,在不同河段和涧水、瀍水、尹水汇合后,最后一起流入黄河,故而有“五水绕洛邑”之说。
两大平原土地肥沃、特产丰富,但是气候环境到了周齐、隋,却朝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关中平原因为滥砍滥伐、水土流失、耕地面积锐减、自然灾害频发等等缘故,生态环境日益恶化,每年不是干旱歉收就是河水泛滥成灾。而河洛平原比较纯粹一些,它是动不动就发生洪涝灾害;要是遇到特大暴雨,“五水绕洛邑”就会变成“五水困洛邑”。
辽东下大暴雨的时候,洛阳也在下。
洛阳这场特大暴雨持续了三四天时间,到了第五天时间下午方才略有削减,可是天空依旧乌云密布、雨丝绵密,另一场特大暴雨正在“蓄势待发”。
好在杨广迁都前先是令宇文恺修了长堑,建都时又清理各条河道、加固加高了河堤,所以这几年无论下多大的雨,都没有造成洪涝。
不过贡献最大的却是会通苑。
会通苑位于洛阳宫城以西,周长两百多里,乃是宇文恺修建洛阳城时,取土、烧砖、采石所形成的一个凹陷地,在这个过程中,宇文恺保留了很多石山,事后稍加修饰,引入涧水、谷水,洛水之水,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丰水时节,它负责吸收洛水无法及时引走的大水;枯水时节,则是打开闸门放水,保证洛水下游的灌既、航道不受影响。
河洛平原河道畅通,又有会通苑这个大家伙吸了几天大河的水量,故而这几年无论下多大的雨,都没有发生洪涝灾害。
今年,洪涝灾害自然也没有发生,但是汾水流域也在涨大水,愣是把皇帝和伴驾北巡的将官从太原“冲”回了洛阳。
将杨广“冲”回洛阳的,自然不是洪水,也不是对外宣称的不敬不忠不仁不义的突厥,而是杨集。
杨集先是搞了幽州、冀州北部,给杨广留下一个烂摊子后,又跑去辽东打仗了。
无论前后、内外都是重中之重,所以杨广北巡的大部队被迫滞留在太原。
杨广放不下国事,却又不能失信于人、失信于天下,干脆就学起了杨集的霸道之风。
他先让长孙成和史祥对启民可汗百般挑刺,等到对方不满之时,又让手无缚鸡之力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和尧君素带着骁果军北上讲道理。
杨玄感在两天之内,与突厥勇士单挑决斗,一口气就干掉了东/突厥三百多名勇士。
突厥人怕了这个所谓的文弱书生,于是又约隋军斗阵,然而结果比单挑更悲惨,愣是被尧君素和他的一万名骁果军干掉两万多名精兵。
这下子,启民可汗为首突厥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的遵照大隋的标准,重新修起了御道、官道。但杨广却觉得突厥人不敬不忠,之前修的路完全是忽悠人,于是向亲自跑到太原道歉的启民可汗发了一通脾气,说是东/突厥人如果不会修路,就让杨集和杨玄感带着凉州军和骁果军去修。
消息传出,大隋百姓非但没有觉得皇帝不对、失信,反而赞誉有加、推崇倍至,觉得大隋皇帝就应该这么霸气、就应该这么嚣张。
现在这个杨广因为有个激进得连他都害怕的杨集当反面教材,所以本人反而变得稳重和踏实,而且他现在很在意身后名、很在意百姓的品评,见百姓们都认为好,终是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怒气冲天”的带着一帮人,从太原坐船回来了。
至于何时北巡?他现在也说不上来、更不敢乱定时间了,一切得看杨集打完仗再说。
只有等到杨集说‘确确实实打完’、‘确确实实没有意外’,他才敢把北巡时间定下。若不然,肯定又有各种意外发生、肯定又走不成。
对于杨集制造意外的本事,杨广已经深信不疑了。
紫微城宣政殿偏殿,一群重臣正在几架沙盘之前议论纷纷。
“卫王兵微将寡,后续乏力,接下来的局面恐怕不利于我军。”
“那倒不至于,卫王善于用骑、善于以战养战,其用兵之道与胡人无异;即便正面战场之上打不过兵多将广的高句丽军,但是他难道不会逃吗?更何况又是在异国作战,洗劫敌军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所以无论怎么看,倒霉的都是高句丽,而不是我族我军。”
“不错,卫王喜欢杀、会杀,而且杀的还是敌人,那就让他杀好了。再说了,高句人不但不是我族,而且野心勃勃,多次向幽州进军,卫王哪怕是将他们杀光了,那也是他们该死。先贤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依我之见,卫王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让他入朝乱搞,倒不如让他杀得周边异族杀个精光。他杀得痛快,国民也受益无穷,而我们也乐得清闲,一举多得。”
“过于乐观了。战场之上向来是实力的较量,奇谋只能取得一时之效,而卫王轻师在异族作战,本来就处于兵力不如人的劣势,高句丽援兵更是能够滔滔不绝而来。依我之见,卫王即便取得小胜,却也持不可久、后续乏力。”
“嗯,兵力和武器、粮草辎重,以及甚至运输,确实都是大问题,一旦我军粮草辎重不足,卫王进退两难,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一点,诸公可曾想过没有?”
“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
“此时仗还没有打,卫王暂时收兵还朝,之后整军备战,来年再战!如此方为稳妥之道。”
“圣人是不会准允的,况且你要明白,倘若等到来年再战,,高句丽的准备更加充分。届时再打就更难了,机不可失啊!”
“所言极是。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就算想退,敌军未必答应。因为高元于我边境陈兵数十万的阵势、举动,就足以说明对方早有不轨之心、早有与我大隋掰一掰腕子的打算,我军若是一退,他就会步步逼近,使我大隋幽州百姓置于知军的刀兵之下。老夫可不想收复到手的漠州、辽东郡落入敌手。依我看来,这场仗必须打。”
“不错!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局面,我们不能摆着避战的心态了。”长孙炽抬头扫了一干重臣一眼,其中以兵部和十六卫府的的将官最多,他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我们的转机还有很多,也可准备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身在前线的卫王有没有充足的兵力、物资。其他的,再怎么操心也没有用。”
“我们对前线一无所知,对敌情一无所知。而且以卫王的作战风格,他极可能开战了。所以我们此时要议论的,根本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如何让卫王立于不败之地。”
长孙炽将目光移向了默默观看沙盘的高颎,问道:“高相,你的意见呢?”
高颎抬起头来,缓缓地长孙炽面前这架沙盘,发现沙盘之上密密麻麻插着代表着行军路线的小旗,看了看,又向长孙炽皱眉问道:“李相还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吧!”
高句丽乃是高颎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也是心中之痛;当年的惨痛失利已经坏了他的“道心”,成为他心中永远难解之结。
在对待高句丽这个问题上,他有一种既想狠狠打到平壤、却又畏战怕战的矛盾心态。这种矛盾的心态就是杨广委任辽东道行军司马之时,他没有主动请战的原因所在。
现在默不作声、不作一词,其实也是这份矛盾心理在作怪。
“这便是我和诸位将军定下的作战方略,请高相斧正。”长孙炽拿起一根木杆指着沙盘上的旗帜解说道:“主力大军自辽水以西的辽东东山县出发,一路沿着辽水北上,攻伐对岸的玄菟、新城、贵端,并且从西方和南方威慑昌图城;一路横渡辽水,袭取辽东;一路则是从漠州南下,袭取西丰大营。三路大军完成各自战略以后,会师于辽东城,或安市城,而后合兵进入辽东半岛。”
“在陆上大军作战之时,北方水师抓紧时间备战,然后分兵三路的从东来出发,北路沿着‘长山群岛’北上,从渤海直取辽东半岛的卑沙城,断敌军退路、动摇敌军军心。”
“中路横渡乌湖海(黄海),攻陷鸭渌水入海口泊汋城(大行城)后,再沿鸭渌水北上,破敌中都国内城,迅速收复鸭渌水北岸失地,接着与第一路合力收复辽东半岛。并准备渡过鸭渌水事宜。”
“南路水师则在百济穴口城一带登陆,直取高句丽的海谷、多谷、牛岑、米内、瓮weng迁、汉城;而后沿着浿水北上,于杨岳一带威慑平壤城,并且为北方诸军牵制平壤平原之敌军,等到北方数路大军汇聚,一起鼎定高句丽。”
高颎闻言,却是皱眉不语,此法分明就是借鉴了当年远征高句丽之法而设定,看着也比当年稳妥了很多。但是大军这么步步推进,却会耽搁太长时间。而且这种战术使兵力过于分散、容易被敌军逐个击破。就算没有被敌军逐个击破,可那也是各自为战,无法统一调度,尤其是水师三路大军、他们会因为四面皆敌之故,很难放开手脚去打。
一旦入秋,辽东恶劣天气和难行的道路必使大军举步维艰,后勤补给更是严重滞后,若是陆上军队歼灭不了辽东敌军、进不了辽东半岛,三路水师无论取得多大的战果,只怕也是只能放弃,并退回,若不退,将会面临来自四面八方之敌的打击。
即便最后打赢了,最多只能占领鸭渌水北岸,甚至只能止步于辽东,而无法毕功于一役。
实际上,高颎的担心不无道理,只因李世民所打的高句丽之战便是如此行军,结果稳妥肯定是稳妥了,结果却因为稳妥而耽误了太多时间,导致唐军举步维艰、后勤补给严重滞后,再加上薛延陀的北方搞事,故而攻克十多个城池之后,无奈班师回朝。
此战虽然斩敌颇丰,战果和收获远大于损失消耗,但是最后依然未能覆灭高句丽、未能竟全功,所以连倾国来战的李世民都引以为憾、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此法是十分稳妥,然则在敌国分兵太散的现状导致我军不能放手一搏,要是所耗时间太久;使时间进入秋天,那就变得异常的凶险。”高颎沉吟着说完,问道:“长孙相,老夫所说这些,可曾考虑过?”
“自然是考虑过的!”长孙炽点了点头,说道:“但若我们所出之军、之物远越高句丽,一切忧虑不复存在。”
高颎闻言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