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送捷报回京时,也给杨广写了一封私人信函,“怂恿”杨广发动三四百万大军,来他个御驾亲征,顺便把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嫡系子弟带上战场去死。
杨广看完,差点气歪了鼻子。大隋王朝和各大政治派系十分微妙,连他也只能小心翼翼的用合纵连横、除强扶弱的办法来做事。而贵族和士族不但不傻,反而相当聪明,如果每个家族都死上几个嫡系子弟,人家立刻清醒、立刻翻脸、立刻闹事,搞不好的话,他们会联合起来推翻大隋王朝。
所以杨集这个鬼点子虽然令他无比的心动,但是他权衡利益得失以后,愣是怕了、不敢搞。
至于御驾亲征,杨广倒是想,只不过高句丽已经被杨集打了个半死,要是他再劳师动众、御驾亲征,那也是残羹冷炙,结果非但不是荣耀,反而还会丢人现眼。即便要御驾亲征,征的对象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国,比如说东/突厥就很不错;这一个是他杨广的历史功勋,可不能再给杨集打了。
他虽然不是渊子游所说那般:取消北巡是因为要发动大规模的远征高句丽,但起码还是有一些关系的。不过杨广已经瞧不上半死的高句丽了,也没有像史上那么“瞎搞”,他在放任杨集瞎搞的同时,本着不给关陇贵族立下大功之心,仅仅只是任命周法尚为水师总管、辽东道行军道副总管,率领五万精锐北上助战。
这种精兵路线不但避免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消耗,而且非常有针对性和作战效率。更何况高句丽的国力远比隋朝弱小,且又在大业元年和今年被杨集先后搞死了三十多万精锐之师,此时的高句丽根本就支撑不起不了多久,大隋犯不着为这个必死之国兴师动众。
如果杨集失败亦或是僵持不下,再考虑增兵也不晚,只不过杨广对杨集信心十足,他对杨集的信任、比杨集自己还要高,导致他觉得这两种可能根本不可能。
就在杨集与杨纶分开,决定向连山关进军的同一时间,在辽东半岛卑沙城东南的海域之上,船帆遮天蔽日,近千艘大船摆出一个巨大锋失阵、浩浩荡荡的横渡渤海海峡,向牧羊城方向驶去。
为首一艘巨大的五牙战船之上,周法尚浑身披挂、腰挎宝刀站在第五层甲板之上,目光注视前方海域,俨如一座座大山的彩云堆积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彩云下方的海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周法尚是隋朝目前水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大将,精通水陆之战,他这次虽然是水师总管,但是舰队中的五万大军,有三万名将士却是陆军。
这三万陆军由两万名骁果军、一万名井钺军构成,这是周法尚专门向朝廷提出的要求,因为他知道水师不善陆战,隋军如果向陆地上步步推进,还得靠陆军;本以为朝廷只派一支精锐之师给他,却不曾想,皇帝竟然以号称天子亲军的骁果军为主,主将是杨集的二舅独孤盛、副将是杨集旧部高君雅和王辩。
井钺军主将是检校左骁卫大将军、鸿胪卿史祥,副将是右武卫将军赵孝才、检校右御卫将军卫玄。
水师的副将是北方水师副都督裴仁基、检校左御卫将军王仁恭,而整支大军的行军长史是道王、青州州牧杨静。
五牙战船有大中小三种,周法尚所在的大型五牙战船高五层,可以容纳一千名士兵以及充足的作战物资,此船自下而下的逐层缩小,顶层上的平台则是瞭望台、作战指挥台,在上面眺望的信号兵忽然大声说道:“总管,已经看到海岸线了!”
周法尚凝目远眺,果然看到面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他高声令道:“给船队各指挥舰只下令,让大家先去卑沙城休整!”
北方水师的母港在东来郡,从母港沿着长山群岛北上卑沙城,也就两百多里而已;周法尚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收到李子雄转发给他的军情,知道辽东半岛南部已为滕王收复,并安排五千兵马留守。
“遵命!”信号兵连忙舞动旗号,传达主将命令,周边舰只看到指挥舰上发来的信号,立刻层层传了下去。
舰队各部的每艘船只依令行舟,前行约有两刻时间,比较松散的阵容越来越紧凑、越来越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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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沙城就是大连市金州区一带,城周二十余里,乃是辽东半岛唯一一座重城,秦汉三国魏晋时属辽东郡平郭县县城,到了南北朝的后燕光始四年(404年),包括卑沙城在内的整个半岛被高句丽强行割据。
此城位于大黑山顶部,中峰和南峰及相邻的山嵴之上,它负山面海、依势而建,扼水陆之要冲,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南之外的海湾是天然良港,不用刻意修建便可停泊数千艘战船。
几艘大型五牙战船裂阵而出,缓缓靠岸。
三等五牙战船和次一级的黄龙舰、车船的前后左右设置六台五丈高的拍竿,每根拍竿顶部系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块、下设绞盘,当战船和敌舰靠近,水师将士可以迅速用绞盘把拍竿放下,用上面铁块砸毁敌船。如果一击不中,可用绞盘将拍竿收起再放;如果敌舰四面包围,则是“六管齐下”。当然了,拍竿不是一概而论的,而是根据船只大小而置;船只大小不同,那么拍竿长度、铁块大小和重量也不同。
当年隋陈水师在长江展开首战之时,杨素只派四艘大型五牙战舰出战,这四艘战船先后用拍竿击沉和摧毁了陈朝一支舰队,陈军水师闻风丧胆、避而远之。其战斗力之凶悍、之霸道,可见一斑。
换作平时,舰艏或船艉的两根拍竿却成了士兵和物资往返的工具,只要把两根拍竿放下,再铺上挡箭用的一面面大盾,那就是一座宽达一丈五的浮桥。
浮桥塔好,周法尚和杨静大步上岸,早已闻讯赶来麦孟才和钱杰越众而上,上前抱拳行礼道:“末将麦孟才/钱杰参见周总管、杨长史!”
“麦将军、钱将军辛苦了!”周法尚果敢勇毅、文武双全、胸襟广阔,不会因为某个人位卑而傲慢,他亲自扶起两名小将,看了前方的卑沙城一眼,一边向前走、一边向卑沙城主将麦孟才问道:“麦将军,可有卫王的军情,他是不是还在大梁水北岸?”
麦孟才闻言一愣,随即明白周法尚所知消息还停留在半个多月以前,他连忙解释道:“禀周总管,卫王为首的主力大军在十二天前的一个下午,先后击溃大梁水北岸的高僧罗三万精兵、大梁水南岸高大阳六万大军;翌日,韦云起将军又完整的端了高句丽后勤重地横山城,缴获不计其数的粮食、武器装备。”
“现如今,我军已然将高句丽军压制在辽水以东、长弓岭和横山城以西、大梁水以南,并且根据长弓岭、大梁水、辽东城进行了新的部署。杨义臣将军率主力驻军于长弓岭东麓,与敌将杨万春对峙;李景将军从大梁水南下,驻军于长弓岭西麓北部,李将军的使命既是威慑杨万春、又是向辽东城所辖之平原地区施压,他现在的主要对手是高句丽帛衣头大兄渊子澄。”
周法尚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中震惊之色难以掩饰,他看了同样震惊无比的杨静一眼,又问道:“卫王进展得这么快?”
“正是!”麦孟才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周法尚、杨静,以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用大王……用卫王的话来说,不是我军太强,而是敌军太懂配合;我军其实也想输上一输,但是对方愣是不给面子,实在是太没天理了!”
听了此话,周法尚、杨静脸都黑了;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麦孟才,此刻好想打人。
“周总管、杨长史!”钱杰见两人脸色不对劲,连忙补充道:“卫王求败而不得,都快气出病了;他现在已经把征东大军交给杨义臣将军掌管,自己散心去了。据说卫王闲得有脾气没处发,只好专门找神庙和石碑砸!”
周法尚、杨静:“……”
好家伙,难道是认为人类已经不再是对手、于是找神仙斗上一斗?
杨静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家兄弟解释一下,他向周法尚说道:“周总管,怼神仙这种事,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敢干,我们杨家人也做不出怼神仙这种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分明就是阴世师将军出的主意,我幺叔当年就是听了阴将军的话,这才火烧突厥圣人、掘突厥祖坟、弃突厥先祖尸骨于荒野。”
“道王所言极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周法尚深以为然,说着,他又举步前行,边行边问:“那滕王呢?他是不是在安市城?”
“已经不在了!”麦孟才说道:“数日之前,高句丽小傉萨高惠贞、禁卫统领高行恭率领两万多名士兵护送高元家卷南下,滕王和李端将军主动出击,于海城河流域将敌军击溃,敌军护卫高元家卷退往千山山脉西麓黎山城,滕王与李将军率五千大军追击而去。盖牟城和安市城如今分别由薛万彻将军、王浩铠将军镇守。”
大致了解了隋军的进度和辽东平原的现状,周法尚话题一转,问道:“高句丽军在辽东半岛、‘千山—鸭渌水’地带可有动向?你且细细道来。”
“喏!”麦孟才应了一声,一一说明这两大板块的情况:“辽东半岛的的高句丽军不多,而且集中在卑沙城和牧羊城、岚崮城,这些城池被高建武诈取、献给我军后,半岛之上,已经没有什么敌军,然而我们只有五千人马,又要看守流放在莲花岛上的高句丽军,所以不敢向北方发动攻势。”
“‘千山—鸭渌水’地带异常险峻,足有大小城池、要塞,守军士兵各不相同;整体来说,这个地带以鸭渌水北岸四座重城为主,四城自上而下、自北而南,分别是国内城、乌骨城、泊汋城、大行城。”
介绍至此,麦孟才从怀中取出一卷军情,呈给了周法尚,说道:“这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军情,上面说乌骨城副城主乙支义德集结了三万精兵、两万杂兵,决定在今天早上沿着‘千山—碧沙河’道北上,向西北的安市城进军;泊汋城城主武斌倾巢出动,率三万精兵向鸭渌水入海口大行城集结。”
说着,麦孟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和钱杰正为即将来犯的武斌军而发愁,如果武斌和大行城守军也是倾巢出动,至少也是六万人,就他们这五千人,根本就不是敌军对手。
好在,周法尚来得及时。
周法尚看了军情,一切正如麦孟才所说,他回顾一下铭刻在脑海里的地图,又问道:“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以你之见,武斌是不是汇合大行城守军以后、沿着海岸线向辽东半岛进军?”
“周总管,我们正是这么判断的!”麦孟才说道:“如果两城守军倾巢出动,得有六万兵马。”
“我明白了!”周法尚心下也是庆幸无比,他们要是晚来一天,局势就不像现在这样;而他们获得的先机,也不像现在这么多。
念及于此,他也不去卑沙城了,而是让亲兵在沙滩之上立起了‘隋’字大旗,同时派人通过几位主将,让他们前到这里集结。
约有两刻左右,独孤盛、高君雅、王辩、史祥、赵孝才、卫玄、裴仁基、王仁恭陆陆续续下船,闻讯,向大旗所在集中。
周法尚让麦孟才将之前所说的军情复述一遍,然后向八名大将说道:“卫王将这场战役分为北方的辽东战场、中部的‘千山-鸭渌水’战场、南方的‘鸭渌水-平壤平原’战场;北方战场已无需我们参与,而南方战场又比较遥远,所以我们要打的是中部战场。通过麦将军提供的军情来看,大行城和泊汋城、乌骨城守军倾巢出动以后,三城无兵可守。”
“针对中部战场的敌情,我有了一个大致的战法,准备让裴将军、王将军各率一万名水师乘坐船只、贴着海岸线南下,分别收复兵力空虚的大行、泊汋二城。史将军和赵将军、卫将军统率的一万井钺军,分做东西两路北上,收复辽东半岛北方诸城。独孤将军和高将军、王将军率两万骁果军迎战武斌为首的高句丽军。”
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周法尚环视诸将一眼,问道:“这只是我根据麦将军、钱将军撮合的消息,临时做出的决定,并非是必须要依法执行,诸位将军要是有不同意见、难处,可以立刻提出,然后再改。”
听了周法尚的作战计划,八名大将默默权衡起来。过了一会儿,地位最高的检校左骁卫大将军、鸿胪卿史祥向周法尚拱手一礼,率先说道“总管之法乃是最佳良策,也符合当下战况,但末将有两个问题!”
周法尚示意道:“史将军请说!”
“喏!”史祥应了一声,说道:“第一、我们是偏师,一切当以卫王之令为上,贸然进军,不符合规矩;事后若是追究起来,谁也担不起责任。”
两个问题都很现实,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主将来说更是要命。虽然人们常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自古以来,一百个不受君命的大将,至少有八十个没有好下场、或者是惨澹收场。
杨集虽不是君、帝,可他是一军主帅,要是战事不顺,他完全能够把责任甩给“不受命”的将领。
周法尚正要说自己来扛,旁边的杨静却已经说道:“史将军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卫王更不是那种没有担当、小鸡肚肠的人,若他事后追究,由我杨静一力承担。”
周法尚看了杨静一眼,又向诸将说道:“我是此军之首,我与道王一起承担,但不知史将军的第二个问题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晕船!”史祥苦笑着说道:“末将不知道骁果军将士如何,但是与末将同船的一千名井钺军将士晕船十分严重,将士们一路呕吐,战斗力十不存一,其他井钺军将士肯定好不了多少,要是让他们立即作战,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就能要他们的命。”
独孤盛不待主将询问,立刻说道:“骁果军也好不了多少!”
晕船这个问题,更现实!谁也没有办法让骁果军、井钺军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众所沉默之中,麦孟才说道:“高句丽在辽东半岛没有多少兵马,剩下诸城又不是坚城,如今大军来了,末将这五千兵马随时可以出发、收复整个半岛。”
周法尚双眼一亮,朝着麦孟才问道:“那武斌之军呢?你认为怎么应对为宜?”
麦孟才团团一礼,说道:“辽东半岛北靠千山山脉,东西两侧都有一个非常狭窄的通道,西入口是盖牟、安市二城,东入口则是碧沙河西岸的积利城和娘娘城,前者位于上游,后者位于入海口。它们距离大行城有三百五十里左右。”
“而大行城和泊汋城高句丽军以步卒为主,而且他们已然知道辽东半岛落入我军之手。武斌率军西进之时,为了让麾下士兵拥有随时能够作战的体力、战力,定然不敢急行军,如果是正常行军的话,要三天半的时间才到碧沙河,扣除今天,还要两天左右。”
周法尚稍是一想,立刻将之前的战术进行了调理,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以歼灭武斌军为主。”
他看了一下冉冉上升的太阳,向裴仁基和王仁恭吩咐道:“水师将士不必下船、不必夺乌骨城,调好方向,立刻扬帆启航;夺取大行城后,从背后袭击武斌军。水师及这个任务就交给二位将军了!”
“末将遵命。”裴仁基和王仁恭抱拳应命。
“既然辽东半岛没有多少敌军,而卑沙城落入我军之手很多天了,显然这里已然度过最混乱、最危险的时间!”周法尚说完,目光向麦孟才吩咐道:“麦将军,你率四千守军为我军前锋,趁时间尚早,立刻向东进军,务必在武斌到来之前,夺取积利城和娘娘城。”
麦孟才抱拳应命:“末将遵命!”
“独孤将军、高将军、王将军,你们立刻让骁果军将士下船,在卑沙城休息一晚,到了明天丑时,向东方进军。”
独孤盛、高君雅、王辩一起行礼道:“末将遵命!”
安排好出征之军,周法尚向史祥说道:“史将军,比起来自全国各地的骁果军,井钺军皆是不识水性的雍州人士,晕船情况最为严重,你和赵将军、卫将军带着井钺军在此休整,等到情况稍好,再北上收复北部诸城。”
“末将遵命!”周法尚说的是实情,史祥和赵孝才、卫玄自无不允。
“钱将军,你带一千兵马留下协助,且当北上之向导。”周法尚给钱杰安排好任务,又补充道:“另外,你派斥候分别向中军大营、安市和盖牟送去消息,就说我们已经到了,同时说明我们的作战决定。”
钱杰抱拳一礼:“末将遵命!”
周法尚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据麦将军与钱将军之前所说,碧沙河和鸭渌水之间的地带背山面海,呈现出南北窄小、东西狭长的格局。由此也可见,谁占领了这个地带,谁就占了战争的主动权。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不能有片刻耽误,诸位都下去安排吧!”
“喏!”众将轰然应是。
安排完毕,诸将各行其事。
半个时辰后,麦孟才率领本部四千名士兵,离开卑沙城,向东北方的碧沙河进发,由于有水师提供粮草,他轻装上阵,没有携带任何辎重,每名士兵只是携带五天干粮。
至于两万名北方水师将士,甚至连船都没有下,他们所乘坐的船只、以及补给船在一个时辰后终于完成了调头,他们在裴仁基和王仁恭的带领下,连同船上物资,一起向东北海域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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