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裴矩的启发,杨集终于王宫的官署之中接见了高元和高建武兄弟。
双方打了这么久的战争,高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搅乱东北风云的大隋卫王、战神。与他想象不同的是,杨集非但不是传说中的头大如斗、阔嘴狮鼻、魁梧如黑熊,反而生得身材颀长、容颜俊美,如若瑶林玉树一般。
一袭米黄色素色袍子、一条普通的腰带使他看起来朴实华,唯一能够代表亲王身份的饰物就是头上束发的紫金冠了;如此极简装束让他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浊世佳公子,哪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神?只不过他的一双明亮眼眸异常凌厉,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凌人气势。
杨集目光看着看似是六十老人、实则只有四十余岁的高元,见他神色不安,便微笑着安慰道:“辽东公其实用不着忐忑和拘束。你可以把自己定位为辽东公,然后认为自己这场战斗之中,表现出色;要不是你辽东公成功的把几十万敌军送到战场之上,大隋也取不到这么好的战绩,所以你要觉得你自己功劳最大、你要觉得你自己是古往今来最成功的谍者,如是一想,你就不紧张了。”
韦津、于仲文、薛举、韦云起等人忍不住一阵大笑,便是裴矩也忍俊不禁。
杨集这说的虽是歪理,但歪理也是理,因为高元是大隋王朝所册封的辽东郡公,说起来也是大隋王朝的臣子;要是把杨集这个理论往他身上一套,高元的的确确是为大隋立下大功,而此役的大功臣应该是高元,而不是杨集。
高元气得鼻子都冒烟了,大怒道:“杨集你、你、你简直太过分了!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以为我面前装出不畏生死的模样,我就会敬重于你?那真是白日做梦了。”杨集也不生气,讥诮的说道:“再说了,你要是有不畏生死、为国殉难的勇气,早就像渊子游那般自刎了,哪会活到现?可你并没有,这足以说明是你是一个十分惜命怕死的人。”
心思被毫不留情的拆穿,高元只感到羞愧地、掩面语。
正如杨集所言那般,他要是真有赴死之心,破城之时就应该以命相搏、自刎殉国,然而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一出生就享受荣华富贵的王者?虽然他即便知道自己幸存的可能十分渺茫,但是心底却难仍有一丝奢望。
杨集看了高元一眼,说起了正事:“仗打到现,你的兵马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而渊子游等等将领要么战死、要么成了我军俘虏,所以你们高句丽已然没有资本与我大隋为敌了。至于南方那点兵马,由于失去了你这个高句丽国君以及众多善战之将,已是成了一群群龙首的乌合之众,他们的败亡和投降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事到如今,我大隋还有两个选择给你:一是你要是想要维护王者的尊严,那我代表大隋给你留下一个全尸,同时让你一家人黄泉之下团聚。二是如果你想要平安度过余生,那我大隋也可以不杀你,不但让你们一家人去洛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且还将保留高句丽国祚,交扶持你弟弟高建武继承王位,以后除了尊我大隋为宗主国、每年入京面圣、缴纳岁贡之外,一切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听了杨集这个两个选择,高元和高建武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兄弟虽然不服、不愿,但也知道高句丽“败亡和投降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然而杨集竟然说可以保留高句丽国祚,这可真是意外之极。
过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的高元一咬牙,说道:“你能代表隋帝?”
“关于你和高句丽的结局,早我们的意料之中。针对你这个结局,我大隋早就有了充分的安排,甚至连你洛阳府邸都打造好了,就等你这个主人入住。你不用为我大隋操心,此时只要说出你自己的选择即可。”杨集澹澹的说道:“当然了,你哪怕不说,我也看出了你的选择,但是我们有条件。”
“大王请说!”高元伪装的面具被杨集残酷拆穿,心底最后一点骄傲和尊严被彻底击破了,再加上隋朝的条件不可谓不不厚,所以他此时只是一个想苟且偷生的人而已。
“条件只有三个!”杨集说道:“一是你要将战争造成的损失和罪孽全部扛下来,当众说明此战不是我大隋挑起,而是你高元野心勃勃,企图圣人北巡至辽东之时进攻大隋,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这个条件虽然有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嫌,然而事实上,正是因为高元不断往边境集结大军,最终才引发了这场战争,所以并不能说是冤枉他,这个黑锅由他来背,再是合适不过了。只不过辽东百姓视大隋为入侵者、仇人。
假如高元承认自己是战争开启者,那么高元率先调兵遣将的事实,就会慢慢地涌上百姓心头,而高元也将成为百姓眼中的罪魁祸首。此举虽不至于让百姓心中的仇恨全部消失,却也能让他们不像现这般敌视大隋。
高元的脸色变得惨白比,杨集这是要把一切罪责往他身上甩呢,如果答应下来,那便是辽东百姓最大的仇人了,不过想着这辈子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便颤抖着声音道:“大王,你这条件,我答应了;但不知另外两个条件又是什么?”
高元的反应杨集意料之中,他接着又说道:“二是你率领文武百官以国礼跪降于王宫正南门,当众求我大隋宽恕。三是承认浿水以北自古以来皆是中原国土、浿水以北的百姓都是中原子民,这片土地之所以落入你们高句丽之手、百姓们之所以被你们高句丽强迫奴役,是你们高句丽历代国君背信弃义,将这片土地强占所致;如今的国土是物归原主,而百姓也是认祖归宗。”
高元只感到眼前一黑,杨集这两个条件使他连举国投降都不算;一旦他答应了,这比举国投降还要受辱、还要没有尊严;但是对于大隋王朝来说,却是占尽了一切大义。
心中很想不答应的,但是为了活命,高元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咬牙切齿的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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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紧张有序的安排,以及高元十分的配合劝说,辽东城里的高句丽士兵全部投降了大隋,而王宫前的军营也变成了俘虏营,临时收押了十多万战俘,由行军副总管于仲文率领两万大军看守。
到了第二天清晨,王宫门楼上的景阳钟敲响,低沉钟声传遍全城,这种节奏的钟声只有新主登基或旧主驾崩才会敲响,而此时再响,则意味高句丽出了大事。城中数十万百姓和降兵得到通知,纷纷聚王宫场以及主街两旁。整个城池顿时人声鼎沸、喧嚣异常。
待到朝霞把辽东城染成金黄色,一万名隋军骑兵护卫杨集从正南门入城,招展的旌旗、雄壮的军姿、慑人气势令主街两边慢慢安静下来。
等杨集徐徐抵达王宫之前,王宫正门大开,数百名高句丽文武官员高元带领下,列队从宫里走了出来。
身前方的高元身穿素衣,脖子挂着一个装着玉玺绶印的盒子,双手则是高高捧着一只装满土的金盆,来到场中间,便跪杨集身前,而他身后的文武官员同样穿着素服,跟着高元一起跪下。
这种十分典型的投降仪式对于高元和官员乃至于高句丽来说,疑是奇耻大辱,但是他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只能按照隋朝的要求来摇尾乞怜。
杨集和裴矩等人身穿盛装,缓缓的催马上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高元等人。
高元匍匐地,跪行了几十步,双手高高举起手中金盆,颤抖着声音道:“罪臣高元不识天威、图谋不轨,企图圣人北巡辽东之时进攻圣驾,从而引发了这场战争。罪臣致数军民辜惨死。罪臣如今知错矣!特向卫王请罪,希望大隋接纳罪臣、宽恕罪臣所犯罪孽。”
“罪臣”二字被高元说得格外艰难和沉重;这是因为杨集认为他既然接受大隋册封,那么高句丽肯定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至于这场战争的性质也变成了朝廷平定叛乱之战,而不是打国战,所以高元必须自称“罪臣”,而不是“小王”之类的。
这种强烈羞耻之感,让高元有一种万箭穿心之痛,眼泪也随着他不断叩首,落了光滑的青石之上。
这一瞬间,高元甚至有一种宁可死也不投降的懊悔,可惜的是,当他答应那三个条件之后,就算连死也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罪臣不识天威、图谋不轨,企图圣人北巡辽东之时进攻圣驾,从而引发了这场战争。罪臣致数军民辜惨死。罪臣如今知错矣!特向卫王请罪,希望大隋接纳罪臣、宽恕罪臣所犯罪孽。”
“罪臣不识天威、图谋不轨,企图圣人北巡辽东之时进攻圣驾,从而引发了这场战争。罪臣致数军民辜惨死。罪臣如今知错矣!特向卫王请罪,希望大隋接纳罪臣、宽恕罪臣所犯罪孽。”
“……”
身后数百名高句丽文武官员、千多名降兵遵照剧本,一遍又一遍的用汉语、夫余语大声背诵了起来。
宏亮的声音响彻全城上空,而夹杂人群中的万多名托儿也此时发挥出了自己的价值,向百姓们解释了起来——说此战的前因就是高元野心勃勃、图谋不轨,最好的证据则是集结几十万大军,至于后果,便是数十万人被高元的野心害死。
受到托儿们蛊惑,场面一时之间又喧哗了起来。
谩骂高元、嚷着杀了他的声音不绝于耳,也盖过了投降宣言。
杨集见周围的神情激愤、效果极好,便让他们继续骂高元,同时让几名士名上前,从高元手中接过一一接过金盆和印绶。
等到如雷的声音慢慢变小,这才向高元说道:“高元你违逆天意、挑起战端,致使辽东数十万百姓因为你的野心而死、导致辽东百姓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园化作一片灰尽,其罪当诛,本王也想将你碎尸万段。然而你罪大恶极、罪恶滔天,身上更是背负着数十万条人命,故而本王也不能擅自诛杀;你之罪,当由圣人定夺。”
“罪臣谢大王天恩!”高元说完这一句,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地。
几名准备就绪的士兵立刻上前,按照剧本将高元五花大绑的带入王宫之中,得他被激愤的辽东军民活活咬死。
同一时间,又有大群士兵冲入文武百官之中,将高惠敦、渊太祚、渊太朗、礼雍、杨万春等等三十多名“罪大恶极”的战犯揪了出来,随即有官员上前一一列数他们罪恶。
杨集肃然道:“高元是这场战争的首恶,但他需要入朝接受审判,本王也只能暂时饶恕他一命。但是他正是因为受到你们这些奸臣的蛊惑、挑拨,这才发动了叛乱,并且害死这么多辜百姓。你们助纣为虐、戕害百姓,手上沾满了血债累累,若不杀,天理难容。”
“立刻将他们押到城头问斩,以人头向辽东百姓示众,同时向辽东百姓说明他们犯下的罪孽。”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地步了,要是不杀一些“战犯”来平息民怨,百姓定然胸中闷气难消,定然以为朝廷包庇罪犯,从而对朝廷更加敌视和失望。
要是“战犯”都不诛杀,那么大隋王朝律法和军法就会成了坏人的保护伞;最终致使有权势的人因为犯罪成本低而步步走上犯罪道路、致使老实人和百姓对朝廷失望;而杨坚辛辛苦苦打造的道德观和律法体系,也将因此而崩溃。
对于这一点,杨集有着明确的认知:所以他一直认为罪犯既然犯罪,那就应当受到严惩,否则的话,大隋王朝将会成为坏人的天堂、好人的地狱。
“喏!”将士们轰然应是,如狼似虎的将高惠敦、渊太祚、渊太朗、礼雍、杨万春等人拖走,任凭他们如何怒骂、任凭他们如何求饶,尽皆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