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威所建议的“唯才是举”、“合二榜为一”、统一考试、统一录取,确实可以为朝廷选到更优秀的人才;但是杨知道朝廷要是这么做了,家境不好的寒士没有几人考得过名门世家子弟。朝廷最终录取到的士子,基本上都是名门世家子弟、以及依附名门世家的门生,而他用科举打破名门世家对官场垄断的设想,也将因此胎死腹中。
只不过科举非同小可,先帝当初就是因为废除九品中正、办科举、兴教育,这才失去了士族的支持,并且被士族冠上“不尊儒不重儒”的名号。
到了开皇二十年的时候,先帝有感于自己年迈、阳寿几,他担心继承自己大业的隋二世和隋朝被关陇贵族、天下士族联合绞杀,故而不得不向士族妥协,奈的废除了自己辛辛苦苦扶立和兴办的国子学、州学、县学、四门学(小学),而意义更加重大、影响更为深远的科举,也被搁浅。
他杨的年纪和内部外部局势,好像比当年的先帝好了很多;然而事实上,却是更差。这是因为先帝世之时,始终与各大势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始终保留着转圜余地。而他就差亲自拿刀上去砍了,所以事到如今,已然毫退路可言。
既然毫退路,那还妥协做什么?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甲乙两榜出自这帮臣子之手,他名义上、大义上、道义上,还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念及于此,杨正式任命何妥为国子监祭酒,任命杨纶之弟、竟陵郡公杨坦为国子监主簿,管理大隋王朝的教育事业。
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部长,主管太学、国子学、州大学、郡学、县学、四门学。出任这个职务的人不仅要博学多才、诚于学问、品德高洁、,还要拥有极大声望、足够的管理能力,而大隋王朝虽然人才济济,但是同时达到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好找。何妥的管理能力虽然差了一些,但是博学多才、品德高洁、名望却不足的杨坦很好的弥补了何妥的不足。
苏威之所以盯上这个职务、并且打算举荐养望成功的长子苏夔出任此职,主要是因为国子监除了管理天下教育以外,还兼管大隋科举。如果长子出任国子监祭酒,那么天下才俊都将成为苏氏门生。一旦苏夔凭借此职建成一张遍布天下的人脉关系网,再加上苏威官场上营造几十年的人脉关系,日后轻易就能入主议事堂,而苏家子弟论走到哪里、论想要什么职务,都会得到大家关照。
然而苏威功利心太强、喜欢倚老卖老,近来不但表现得急功近利、多次与杨的理念相悖,还屡次结党打压杨集、企图将杨集堵中枢之外,今天更是要摧毁杨视为万世之基的科举,终于把杨积压已久的怒气给点着了。
杨任命与苏威有巨大仇恨何妥为国子监祭酒之后,尤自不解气,又根据杨达与苏威之辩,说苏威考虑不到二榜合一的严重后果乃是年老体弱所致;未年迈的苏威因繁重国事而减寿,当场就去尚书左仆射之职,改任十分轻松清闲的太子少保之职。
此之二职品级都是从二品,然前者兼治尚书省三部、大权握,而后者好听是好听,实权却是半点都没有。虽然说苏威还是议事堂宰相之一,可是失去基石一般的实职为依托,他这个宰相立刻变成了极具“民间性质”的关中士族发言人。
搞掉了苏威本人以后,杨接下来又捅了苏威两刀,其长子苏夔是兵部职方司主官职方郎、次子苏崱是吏部另外郎,杨去苏氏兄弟的职务,前者出任西北方的鄯善郡司马、后者东北方的襄平郡长史。
这可不是故意恶心苏威,而是苏威意图拿下国子监祭酒的举动引起了杨警惕,他也知道国子监祭酒堪称是大隋天下文人之师,虽然不知苏威所要推荐的人是谁,但是此人只要上位,那么此人一言一行都要听苏威的安排,最终为苏威打造一张遍布天下的人脉网。
几年时间之内虽然看不到成效,但是十几二十年以后,苏家就会变得门生满天下、门生满朝堂,最终使苏家蜕变成凌驾于皇权皇族、凌驾于名门贵族的天下文人之宗。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苏家轻易就能令大隋王朝刀兵四起、叛乱不休。
苏威野心如此之大、布局如此之深远,杨自然警惕万分,不仅拿下了苏威,还把苏威的两个儿子都打发去了边塞,而苏威的谢幕、苏氏兄弟的远离中枢,定然给人一种“苏威得罪皇帝、彻底失势”的印象,从而畏而疏离之。
这两项贬职和发配一般的任命对于苏威来说,让他受到进一步的打击和重创,心中更是痛悔交加;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承担自己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恶果了。
场的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尤其是杨素子弟给大家上过一堂生动的课堂以后,大家深刻认识到有些职务只能由皇帝册封、臣子不能争不能抢;国子监祭酒关系重大、是皇帝的逆鳞,臣子们若是去争,必受其害。
苏威更是尽揶揄说杨素的子弟个个是蠢货、杨集后继人,然而话犹耳,有前车之鉴的苏威竟然要争天下文人之师、竟然也犯了杨家一样的错误,有了例子前的他,岂不是比人家更愚蠢?
此刻的杨已经懒得理会苏威了,他接着去杨达门下省纳言之职,改任尚书左仆射;纳言是门下省主官,但是它的品级和六部尚书一样是正三品,所以杨达从纳言变成掌管吏部、民部、礼部的尚书左仆射,不仅仅只是升了一级那么简单。
复出的杨约几个月前全力协助卢楚彻查南方水师与荆州官官勾结桉之时,立下了赫赫功勋;事后卸下了检校御史右中丞之职,如今正自闲着,于是杨任命杨约为门下省纳言。
鉴于杨玄感着实不是搞外交的料子,杨索性去他礼部尚书之职,出任并州北部的定襄郡太守、定襄总管;督定襄、马邑、雁门三郡军事,密切监视东/突厥一举一动。
杨玄感当这么久的礼部尚书,不但错误百出,自己也当得十分郁闷和压抑,深知自己不是当文官的料子,打架却是一把好手,杨这个任命非常合他心意,虽然属于是不升反降,但他却是欣喜若狂,尤其是“密切监视东/突厥一举一动”这一项,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大战将至的兴奋之感。
空出的礼部尚书则是由宇文弼接手。
除此以外,杨又发布一系列重大的人事调动——去长孙成西域使之职,右骁卫将军升为右骁卫大将军,出任并州刺史府司马、突厥副使;尚书右司郎中骨仪出任饶乐郡太守、总管;延安郡太守屈突通歼灭了刘迦论残部有功,加封左武候将军,迁马邑郡太守和总管;卫尉卿卫玄出任榆林郡太守、总管;检校右翊卫将军郭文懿出任雁门郡太守、总管;左备身府将军赵长文出任安乐郡太守、总管;殿内少监李渊出任朔方郡太守、总管;辽东郡司马段德操任漠州郡太守、总管;直阁将军独孤凌云出任渔阳郡太守、总管……
此番针对边疆各郡的人事调动,充满了浓重战争气息,杨新任命的人都是武将出身,而且现身兼军政两职,他们一旦上任,隋朝便对北方的东/突厥形成了一种战争施压。
等杨安排好,高颎忍不住问道:“圣人是打算向东/突厥开战?”
“不不不,高公您误会了。”杨大摇其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启民可汗乃是我大隋最忠诚的臣子,我大隋焉能向自己的臣民开战?我只是想让将军们验证一下路况而已,要是突厥人不会修、修不好,将军们自己带兵去修。”
兵部尚书段文振笑着说道:“圣人,卫王喜欢修路,而且特别会修,他凉州修的路不但笔直、平坦、宽阔,还不用朝廷出一文钱;如今辽东战事即将结束。依臣之见,干脆就让卫王去‘验收’好了,顺便指点指点启民可汗。”
这话听得众臣冷汗直冒,谁都知道杨集是一个惟恐天下不乱、惟恐没有仗打的人物,要是让他去“验收”御道,战争想不发生都难。
“那不行!”东/突厥杨的旷世奇功,要是听了段文振的馊主意,意外肯定又不出意外的发生,而他的军功也将飞到九霄云外、遥不可见,所以他这次死活都不会答应了,他认为只有把杨集死死的定中枢或凉州,自己这份旷世奇功才比较保险一点点。
看了看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苏威一眼,杨又向大家说道:“卫王出任至今,没有过上一天安定的日子,等他打完这场仗,我要让他好生当这尚书令。”
这一回,苏威总算是安分守己、默不作声、不再反对!
“是!”段文段也是说说而已,他拱手一礼,正色道:“圣人,东征军将军各有封赏,唯独身为主帅的卫王没有,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段卿言之极是!”对于杨集的册封,杨早就想好了,他一正脸色,肃然道:“卫王刚毅果敢、精忠报国,率孤军连克强敌,加封右光禄大夫、镇军大将军,赏金万两、银五万两。”
众人都傻了:“……”
杨集的文武散官本来就是右光禄大夫、镇军大将军,因为他幽州大开杀戒、犯了大忌,故而被降为金光禄大夫、冠军大将军,此外还把检校兵部侍郎、检校左翊卫上将军弄丢了。如今兜兜转转一圈,他的文武散官竟然又恢复了过来。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轻飘飘的册封,实对不住杨集辽东所立之功。高颎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当他要仗义执言之时,却叫杨又说道:“卫王收复失地、生擒敌酋于辽东,雪我大隋之耻,特封其次子杨明为襄平郡公。”
高颎心说这还差不多。与此同时,他和众人都听出了圣人的弦外之音、未尽之‘封’——那就是圣人没有把后续之功算进来;要是杨集攻克平壤、收复‘萨水-浿水’地区的带方郡,那么杨集的第三个儿子杨昌极可能也会因为父功受封为郡公。
“圣人英明!”高颎捧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圣人!”杨达已然进入尚书左仆射的角色,他拱手道:“卫王向辽东百姓所许下的四大承诺,皆是安民良策,不过卫王也说承诺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做好又是一回事,辽东百姓更是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心态来看待这四大承诺,要是朝廷失信于民,亦或是不法官员从中牟利,辽东百姓对大隋的反感势必远超现。”
“依老臣之见,安东都护府和各郡的官员目前还远远不够,朝廷这关键时刻应当多派一些官员,争取最短的时间之内落实修城镇、修水利、分田地、以工代赈等等民生政策。此外,凉州执行之制最为适合安乐都护府,只因鄯善且末、大湖区、西海都护府迅速安定就是最好证明。但是从履历上看,大都护杨义臣、副都护韩洪、长史韦津都不熟悉凉州安民之治,老臣以为派个熟悉的人主导辽东政务为佳。”
早朝之前,中枢收到了杨集从辽东来的八百里加急:杨集信上一一说明了辽东诸郡存的隐忧,以及他法离开辽东、向南进军的因由。同时说安东都护府治下七郡虽然较为偏远贫穷,但它们既然被大隋收复了,就应该一视同仁,努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努力扭正百姓观念。
若是朝廷后续的治理跟不上、导致抱有希望的辽东百姓大失所望,日后的安东都护府必将叛乱不断,成为食之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的同时,也将消耗朝廷大量人力、财力。
这本来也是杨召集重臣前来同明殿议事的主要话题,不料经过苏威一“闹”,搞得“主次不分”了;一听杨达提起,杨立即皱眉道:“凉州安民、治理之制,基本上都是出自卫王之手;论熟悉,没有人超过他,可他毕竟是尚书令、凉州牧,焉能长期待辽东?”
杨达拱手道:“圣人,老臣说的人选不是卫王,而是随军出征的凉州长史杨善会。”
杨听得怦然心动,可他想了想,便摇头道:“杨善会是凉州司马,此番又立下汗马功劳,哪怕由他当大都护,那也是降职。他不合适!”
吏部尚书牛弘忽然想到一人,他向杨拱手一礼,说道:“圣人,杨善会的确不适合,但是凉州还是总管府的时候,阴世师将军是总管府司马,凉州之制的形成,有他的一份功劳;以老臣之见,阴将军可担任主管政务的副都护。”
杨也知阴世师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但是骁果军创立之时,自己已经降职录用他了,他此番辽东立下大功,原本打算把他调回中枢,当个大将军,要是让他当安东副都护,觉得有些对不住人。
“若非牛尚书提醒,我差点把阴将军给忘了。”杨达恍然而笑:“圣人,阴将军人辽东,用不着另外派人了。而且辽东不只是治理,还要配合卫王攻收复带方郡,甚至还可能与新罗和百济起冲突,阴将军若是担任副都护确实是最佳人选之一。若有所顾忌,可调虞世南或王琮,只是他们远凉州,不能解辽东百姓之所需。”
杨言以对,凉州是大隋日后进军西域的桥头堡,战略地位异常重要,甚至治理得好与不好都与西域战略息息相关。杨集之所以放心大胆把凉州丢下不管,靠的就是李靖、杨善会、张定和、虞世南、王琮、刘炫、何妥等人。
大家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哪怕杨集常年不凉州,他们也能把凉州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上一次已经弄走了一堆人、还有一堆人去是西海都护府、薛世雄和钱世雄杨义臣等人也走了,这一回他又把何妥给弄来了,要是再把虞世南或王琮调去辽东,杨集这个十分默契、十分完整的“团队”极可能支离破碎、轰然坍塌。
诚然,杨集是可以再培养人才,但是杨自己不想一直留皇宫、不想一直困京城啊!可他又要重臣坐镇中枢,于是他早就打算把中枢大事丢给杨集和太子杨昭、杨秀了,他认为只要有这三个人坐镇中枢,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巡视四方、四处了解百姓之所需、偶尔还能打打异族玩,所以已然被他安排好了的杨集忙都忙不过来,没有时间去凉州培养人。
若是杨集忙不过来,西域战略自然也将遥遥期了。
想了半天,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奈的说道:“加封阴世师为右监门府大将军,出任安东都护府右副都护,主管安东七郡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