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公主和南阳公主得偿所愿,谈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这也不是说两位公主是势利小人,而是她们已将今日“人情”记在心上,日后还之即可,除了政治上的人情,最后剩下的,那便是一家人的私人情谊了,一家人用不着太过见外。
送来两家客人,时间也不过是戌时末,杨集沐浴更衣完毕,看了下三个排排睡的儿子,便进入书房,翻看郝瑗、凌敬等人呈上来功劳薄、“升迁建议”。
朝廷的封赏只是简单的封赏,点名封赏的对象也以中高级将官和表现耀眼的低级将官为主,除了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立了功却不明显的低级将官;比如说管十个兵的某个火长,他一旦立了功,肯定升为掌管五十个兵的队正或副队正,而朝廷却无法细致到这一步。这就却需要主帅和主将根据他们功绩来安排升迁事宜了,拟好了名单和立功事迹后,再向上级申报。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立了功的低级将官都在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所以当功劳薄、升迁建议到了杨集这里以后,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过目、审核、批复,以便大家享受到立功的荣耀、升迁的快乐。
也幸好军中各级文吏充足,而私人幕僚们又都尽忠职守、审查严格,否则的话,杨集面临的需要处理的公务军务,将要多出几千倍、乃至万倍。
光是一军军务、一州军政大事,杨集都觉得自己有些力不心从,真不知杨广那个皇帝,是怎么当的,这也难怪他天天忙得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这也难怪史上昏君极多、明君稀少;换作是他,如果天天与繁琐的公务为伴、常年无休,他也干不来、他也厌恶、他也是昏君一个。
就在杨集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萧颖的声音:“郎君!”
随后一阵风吹来,烛光摇曳未定,杨集抬头看去,便看到萧颖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连忙起身相迎,说道:“我正要回房呢,你怎么来了?”
“此刻还早,我便过来看看郎君!”萧颖目光顺势看向‘办公桌’上摇曳不定的烛光,见桌上有个打开的册子,她边行边随口问道:“郎君在写奏疏?”
“不是奏疏,是军功的薄子。”杨集扶着妻子走到‘休息区’的桉几前坐下。
萧颖美眸凝视着丈夫,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郎君,听说凉州军这次损失极大?”
杨集浑然半晌,说道:“凉州军是此战的主力,的确是损失最大的军队,兵力损失之多,足有一半以上。”
凉州军拢共出兵四万,其中三万与杨集一路同行,另外一万是杨善会从休屠泽一带出兵;这四万大军战至最后,死伤将士计有两万余人,损失比例将近六成。若是换成是其他王朝的衰弱时期,凉州军早就崩溃了。
不过大隋王朝是特殊存在的怪物,与其他王朝全都不同,绝不能以常理度之;比如说达奚长儒、杨弘、杨雄、尉迟崇、李崇、韩洪、史万岁、吐万绪、杨义臣、李景等等名将,他们都带着一支孤军和远超自己数倍、数十倍的敌军打过仗,结果哪怕打到只剩几百人,隋军都没有崩溃。所以“专家”们所谓的军队‘损失三四成必崩’的谬论,完全就是自以为是的、不负责的一概而论。
萧颖闻得杨集此言,神色微微暗然;她在凉州的时候,曾多次以卫王妃的身份进入军营,对凉州军将士很有感情,听说凉州损失这么多,心头很不好受,思量了一下,关切的说道:“那朝廷的抚恤到位吗?”
杨集说道:“朝廷对军队的抚恤、奖励,其实从来就没有少过一钱,关键是负责发放的各级官员。如果这些人贪墨不法,那么到手的抚恤、奖励、军饷、俸禄,肯定是少之又少。凉州在监管方面做得非常好,此类事件很少发生,而朝廷军改的一个用意,其实也是打击军中贪官污吏,借机设立健全的法度、部门。”
停顿了一下,杨集向萧颖道:“忽然问起这个,是不是又打算捐钱了?”
向阵亡将士家属、残疾士兵捐钱捐物,其实也是隋朝皇族的传统之一。此举同样是杨坚和独孤敏皇后开的头,他们两口子的私人财物,基本上都捐赠出去,并且在各州郡设立了老无所依的敬老院、幼无所幼的孤儿院、残无所敬的残疾人抚养院;而且他们夫妇因为杨谅天生耳背缘故,还创立了免费的聋哑人学校……虽然朝廷每年都给这些机构拨了“专款”,可杨坚夫妇每年都把自己的钱财捐了出去。
这也是杨坚没有一件与皇帝身份无关的绸缎衣服的主要原因,他并非是真的一毛不拔、吝啬过头,而是把个人钱财全都用到他认为有意义的地方去了。【均为史实】
现在挂名在宗正寺的‘皇家女子基金会’,实际也是杨集在杨坚和独孤皇后的基础之上,建议创立的,目的是让这项盛事变得正式起来,以免皇族女子筹集并捐赠出去的钱财,白白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
“嗯!”萧颖一双明眸注视着杨集,有些纠结的说道:“基金会是统一安排,受益的对象是全国各地。我打算专门向凉州军捐一笔钱,却又不能用我们的名义捐赠,否则就落入图谋不轨蓄养私军的话柄了。”
杨集说道:“那就以啸林寺的名义捐赠好了,反正我们又不在意那名声。”
自凉州成立宗教署、打击伪和尚以来,凉州境内所剩无几的寺庙和道观都受官府兼管,而杨集所说的啸林寺,既是凉州最有权威最有影响力的第一大寺庙,同时也是杨集用来销赃的黑寺。不过寺内确实有许多真正的高僧,但是这些高僧不拿俸禄、不化缘、不收香火钱,他们自己种田、种菜;而负责管理啸林寺的多宝、永信等人实际都是杨集安排的走狗。他们是拿死工资的人,负责管理寺院的同时,还以佛祖的名义接收杨集捐赠的钱。
这些来自周边各国的赃款到寺里过了一遍,最后有七成回到杨集手上,剩下三成与信徒自己损赠的钱财一起成为寺庙专用的善款。
西域各国国君最怕的事就是在杨集收礼的时候,常说“XX与佛门有缘,我金刚奴作为虔诚的信徒,暂代金刚收了。”
他拿了实惠,名义却是所谓的金刚、佛,送礼者想要拿回报酬,自己问金刚和佛去,别来找我金刚奴;如果不灵验,那是你们不够虔诚,继续捐!如此坚持不懈的长期捐赠下去,金刚和佛终有一天被你们虔诚所感,保佑你们。
与此相对的是与佛门有缘的东西,如果你们不自觉的给,那么作为最虔诚信徒的金刚奴,只好带兵去化缘了。
久而久之,杨集流传在西域各国的“笑面虎”的绰号,也变成了“笑面佛”。而他这一套,也被各国君王学到炉火纯青,并且运用到本国人的身上。
“也行,那就捐赠给啸林寺,由那几个禅师以寺庙名义发给凉州军阵亡将士家卷、伤残将士。”萧颖知道杨集和啸林寺之间的关系,而且寺庙每次发放善款都有官员监督,也不怕贪墨她的钱,只要交待清楚,他们便按照要求,进行针对性的捐赠。
简单的说了此事,萧颖又问道:“郎君,阿娘都说让你不要承诺什么了,你当真要举荐李敏、仁人啊?”
杨集苦笑着说道:“人都上门了,而且还是明着请求,我能怎么办?也只能顺手为之。实际上,这也是顺手人情,要是他们去找圣人,圣人也会答应。”
杨集说完,一一解释道:“李敏惨免官一事,主要是奉宇文述之命行事,本人其实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现在连宇文述都复出了,没理由继续扣着这个‘小人物’。再加上圣人十分敬重乐平公主,她要是再次出面请求圣人,圣人仍然会给李敏机会。我顺势答应乐平公主,事实上也是断了她以后没完没了纠缠。”
萧颖仔细一想,双眼忽然闪闪发亮,他记得杨集在谈话之时,明确向乐平公主说了句“这也是最后一次”。
而乐平公主有的是门路,她除了杨集以外,还有皇后、太子、齐王、蜀王、萧玚、南阳公主等人,当杨集说了这么一句以后,她以后哪怕再遇到麻烦,也没有脸面来求杨集,而是改为他人。
杨集仅仅只是用一个小忙,就能断了乐平公主的纠缠,成功避开了以后可能发生的更大的麻烦。
如此算来,很划算。
“我明白郎君的用意了!”萧颖问道:“那么仁人呢?这又有什么说法?”
“仁人极有才华,圣人也不希望仁人就此荒废。更何况此次东征,皇族子弟几乎都立了功,所以只要仁人以此为例、以此来说自己不想当废物,圣人就能答应。”杨集解释完毕,放低声音道:“另外就是卖宇文述一个人情,宇文述在辽东也请我帮仁人一把。而宇文述这个人情,我打算在对付陇西李氏的时候,讨要回来。”
萧颖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郎君也在布了局、拉来了盟友。
对了,李敏也是陇西李氏关键一员,郎君帮着安排,说不定是将他调离是非风暴的中心。若是李敏被调离京城,那么郎君果断而“无情”的“这也是最后一次”,实际是保护李敏。
只是郎君一片好心,就不知那一家领不领会?
萧颖粲然星眸眨了眨,倒也没有说些什么,不过心中却暗自打定了主意,一旦对付陇西李氏大幕拉开,便到乐平公主身边说上一说,免得她不知道还欠一个更大的人情。
若不说,乐平公主即便知道了,估计也会当做不知的;更何况,以乐平之智,未必看得出来,所以得说。
“别说这些烦心事了!”杨集轻轻拉过萧颖的手,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好!”萧颖应了一声,顺势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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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颖所不知道的是,杨丽华虽然自命清高、智力不足,可她现在也有几名得力幕僚了,那就是她的同夫姐妹。
北周亡国以后,宇文赟的皇后们、姬妾们都出家为尼,且一直被杨丽华保护了起来,时至今日,死得只剩下四人了,分别是天中皇后陈月仪、天右皇后元乐尚、王姬、皇甫姬。
之前,陈月仪等人在公主府寺院里拜佛念经,偶尔和杨丽华舞文弄墨、看看宇文娥英,从未过问红尘俗事。后来杨丽华被家奴骗得太惨,她为了维持家计,竟然要和杨集联合放高利贷。此事被杨集捅出来以后,杨广愤怒之下,便让杨恭仁帮杨丽华清理门户。
赃款是被追回来了,可是吃了大教训的杨丽华终于知道害怕了,她一个寡妇,也不好找外人帮忙,便请姐妹们当幕僚,而且比起外人,她们五人只剩宇文娥英一个后代,自也不担心姐妹们诓骗。
这几位也很仗义,她们一边继续修佛,一边为杨丽华出谋划策、查看账目。
乐平公主府后宅一个房间灯光明亮,杨丽华母女与带发修行的陈月仪、元乐尚、王姬、皇甫姬聚在一处。
杨丽华母女此时真的怕了,她们六神无主,便将发生在卫王府的事,一五一十的合盘托出,尤其说杨集说的“她(宇文娥英)的子孙也有前朝血脉,以后定要有人以此大作文章。”更是被母女俩反复强调。
听完母女俩的话,头发花白的陈月仪叹息一声,说道:“卫王说得虽然比较难听,可话糙理不糙。丽华呐,树生和娥英不是小孩子了,你真不该管得这么多。”
“阿姐,我也觉得卫王说得有理。”杨丽华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责说道:“说来说去,还是我以往贪婪,才把压力移到树生和娥英身上。我若不在,我造下的孽债,极可能落到他们的头上。”
陈月仪闻言默然,杨丽华确实是很有责任,说到底,杨丽华就是把握不住分寸,故而一次又一次逾越、一次又一次的犯了禁忌。但是她的初衷是为了大家好、为了孩子好,所以别人可以怪杨丽华,而她们这些受其惠的人,都没有资格去指责她。
当然了,她和元乐尚、王姬、皇甫姬也有责任,如果她们早些时候参与进来,杨丽华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傻。
她想了想,劝道:“丽华,你也无须太过自责了,皇帝念着你的情,好歹当你是长姐来敬,你以后只要不再犯错,在皇帝这儿自是无忧。”
宇文娥英已经不敢再听不靠谱的生母的话了,她连忙问道:“三娘,我们以后紧紧跟着卫王舅舅是不是就可以了?”
陈月仪目光慈祥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微微点头道:“孩子,卫王是真心为你们着想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当着南阳公主的面说出其他人不敢说的话。至于你阿娘……”
陈月仪瞥了杨丽华一眼,摇了摇头:“她也就有个好父亲、好母亲而已。我们要不是怕她父母,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她卖了,而她还乐呵呵的帮我们数钱。你们以后但凡遇到难决之事,找我与你五娘、六娘、七娘即可,千万别再听她的话了,若不然,肯定被她害死。”
其实陈月仪也不想说这种伤人的话,可大家只剩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她是真怕杨丽华把娥英害死。然而她说服不了又傻又自以为是的杨丽华,只能借机劝女儿了。只要女儿女婿不听她的、不要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他们夫妇自然就安全了。
杨丽华:“……”
“三娘,我现在很害怕,我们现在怎么办?”宇文娥英撇开了母亲,又急着问道。
陈月仪说道:“自古以来,京城都是一个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和树生又没有应对致命危机的能力,以后不宜呆在京城。以我之见,最好是远离中枢,澹出京官们视线。唯有如此,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官才没有关注你们,才没有视你们为晋升的垫脚石。”
说着,她又向宇文娥英说道:“从你们之前说的话来看,卫王其实留有余地,而且也比较重视和爱护你们夫妇;他嫌弃的,其实并不是你们夫妇。”
杨丽华:“……”
“是啊娥英!”元乐尚亦是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卫王会安排树生离开中枢,你们千万不要反对、千万不要不听,更不要怨恨,总之,听他的安排就没错。”
“孩儿知道了!”宇文娥英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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