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是天下中心,许多富贵人家都把这里当作“物流中心”,其本身就十分富庶,大隋国都迁移至此以后,达官权贵和四面八方的名门世家几乎都跟着来了,使这里的繁华气息十分浓厚。而东南西北的文化也是因为众多世家的到来,碰撞出绚丽的火花,最为典型的就是诗风和书法在这里发生“冲突”之后,蜕变成双方都能接受的诗风和书法。
北方的诗风和书法古拙劲正、十分犀利,风格也是质朴方严、注重“实”;南派诗风和书法,多疏放妍妙、浮靡轻艳、内容空洞,但形式上却比北派唯美、优雅。两者在这里发生碰撞后,北派吸收了南派形式、南派吸收了北方的内容,形成了南北双方都认同的的风格。
比如说好酒如命、为了能够逍遥喝酒醉酒而罢官的王绩,他就是个中代表,他写出来的诗一扫浮糜文风,极具陶渊明、大小谢的清新之风。
当然了,王绩只能说是改变的初级阶段,而杨集这个“挂逼”、“文抄公”的文风却是一开始就巅峰,他所“写”出来的诗词无不是巅峰时期的巅峰之作,不过别人虽然比不了他,可是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少走了近百年的弯路,用不着一步步去摸索。
杨集在千金堡官署和几个卫王系核心成员说了一会儿话,又去营区巡视了一番,这才离开千金堡,返回洛阳城。
一行人从定鼎门入城。定鼎门相当大兴城明德门,乃是洛阳城主城门,进了定鼎门,宽阔笔直的定鼎门大街便出现在眼前,定鼎门大街也叫天街,街的尽头便是大气壮丽、气象万千的皇宫。
街道两边是红墙绿解的坊墙,此时正值日黄昏时分,天穹彩霞漫天,异常瑰丽。
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辆辆四面无壁、方便观景的清油车井然有序的进入城中。洛阳城整体氛围和大兴城相比起来,明显是多了几分华丽的色彩,清油车上富贵人家的女子大多遍身绮罗,男子也是衣锦着身。
杨集入城不久,听到西边的横街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多个鲜衣怒马的人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他们的马背上都看有弓箭、猎物,仆从们还牵着很多猎犬、架着很多老鹰,杨集侧目看去,为首之人竟然是宇文化及。
看他们的架势,明显是狩猎归来。
宇文化及远远见到车上的杨集,连忙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着一旁的侍卫,快步上前行礼道:“卫王,真巧啊。”
杨集心头一动,也下了马车,还礼道:“宇文少卿,收获如何?”
宇文化及也知道杨集和父亲现在的关系不同以往,见到杨集态度很好,心头顿时一喜,说道:“收获还不错,大王这是从何而来?”
宇文化及以前是一个十分嚣张的人,但是现在也不知是宇文述近年不顺、还是宇文化及在律政司当过要职的缘故,他的心态似是摆正了许多。
“刚从千金堡归来,许多出征的士兵都安置在那儿。”杨集说道。
“原来如此!”宇文化及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我们今天猎了十几头鹿,稍后大王带头鹿回去尝尝鲜?”
“少卿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杨集之所以对宇文化及和颜悦色,自然是因为宇文述,以及即将展开大戏。而宇文化及在廉政司任职期间和萧瑀、杨恭仁同心协力,一口气就拿下了一万多个吃干饭闲散官员,在他的手中,肯定也有很多自己需要的资料。
宇文化及和杨集以前都是恶霸,现在却不在一个级别之上了,他现在对于杨集,只能仰视,一听杨集当着很多朋友的面这么说,感觉贼有面子。他哈哈大笑道:“哈哈,不用客气、用不着客气。”
说着,宇文化及立刻向他的仆从大声吩咐道:“来人啊,把雄鹿都找过来,一律交给卫王侍卫。”
仆从闻言,便去翻找了起来。
“多谢了!”杨集微笑道:“我也是回来之后,才听说你当上了卫尉少卿,少卿要是继续将廉政司之风发扬光大,假以时日,定能更上一层。”
“一定一定!”宇文化及面上笑意更为繁盛,心中却是暗自诧异不已,原本对他不假辞色的杨文会,竟是这般好言好语,究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还是他凯旋归来而高兴?
不过杨文会今天受封为议事堂宰相,入主中枢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自己顺着阿耶的方向与其交好,绝对没有半点坏处。
也许是杨集勉励之言,他此刻心情大好,顺势勾起了话头:“说来,卫尉寺与军事息息相关,而我对这方面不太懂,日后还望大王多加照顾才是。”
杨集点了点头,模棱两可的说道:“同殿为臣,理当互相帮衬!”
宇文化及听不出好歹来,他当真以为杨集答应了,大是兴奋的说道:“大王说得是!大王说得是!”
杨集看了看四周,岔开了话题:“宇文少卿,此非说话之所,改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这种闲谈要的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效果,要是郑重其事、痕迹太重,反而不好。
“大王说得是!”宇文化及深以为然,拱手道:“大王您请便。”
杨集见他的仆从将四头鹿交给了侍卫,再次感谢了一番,便登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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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下职的钟声已然响起,皇城内的官员纷纷从官署出来,准备回家。太府寺卿元寿并未坐上自家的马车,而是上了登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坐了进去后,平静的脸色却是有了几分阴沉之色。
马车之上,张瑾已然等候多时,见元寿到来,但吩咐侍卫行车。
随着车夫一挥鞭子,马车辚辚转动,驶过皇城青石路面驶出南边的端门,马车过了黄道桥、天津桥、星津桥,便到了洛水南岸,然后折道向西,朝洛滨坊缓缓驶去。
元寿目光从洛水移向张瑾脸上,他看着张瑾平静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的低声问道:“张贤弟,可曾知道圣人今天之作为,究竟有何深意?”
“还能是何意?无非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耳。”张瑾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元兄,我关陇贵族和关陇士族的关系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出你我。而苏威是关中士族的领袖,除了他以外,谁也代表也不关中士族,便是韦霁也逊色六分。圣人若是卸下苏威宰相之职、换上威望不足、能力不足的韦霁,那些与关陇贵族特别亲厚的关中士族门阀必将投靠我们,这非圣人之所愿。故而,圣人需要苏威继续为相,继续率领关中士族与我等为敌。”
停顿了一下,张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忌惮之色,扭头看向了元寿,沉声说道:“苏威是一个异常精明的老狐狸,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当宰相、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同时也知道自己如果不顺着圣人的意思办事,必将要完。所以接下来,他一定会顺着圣人之意,与我等为敌;而且经此一劫过后,苏相的态度比以前更加强硬,手段更可怕。”
元寿也知此理,他脸色澹漠如冰,心中是异常的愤怒,但是再愤怒也没有办法。
明天再次面对杨广、苏威等的人时候,他们还得像条忠犬那样乐呵呵的迎上去。
过了好久,元寿又皱了皱眉,低声道:“议事堂诸相,各自代表一方势力,皇族有杨雄、寒族有高颎,而萧玚既是外戚又是皇族、南方士族。此番圣人又让杨集入议事堂为相,他代表的又是哪个势力?他是取代年迈的杨雄,还是代表军方?”
“若是前者,倒也比较平缓一些,如果是后者,那肯定是指向我们关陇贵族了。”
“独孤顺如今是刑部侍郎,他们独孤家、独孤派为了更进一步、为了给独孤家子弟奠定一个基础,都当成了圣人的走狗。日后就算没有背叛关陇贵族,也会在我们其他派系的明争暗斗中保持中立。而窦派,想来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元寿忧心忡忡的说到了元派:“我们因为渔阳系的缘故,已然失去民意、失去了人望,便是派系中的几个主要门阀也怕遭到清算,与我们离心离德。我现在担心的是圣人以此为基,重点打击我们几大家族。”
元寿不提元氏渔阳系还好,一提到这个,张瑾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们关陇贵族有了“独孤陀”这个血腥而惨痛的前车之鉴以后,纷纷收敛了起来。
然而该死的元氏竟然还不收手,竟然还在为着些许钱财继续干那通敌卖国之事。他敢肯定杨集手中有很多与元氏嫡系有关的罪证,要是皇帝有一天想要对付他们,这些东西就是让他们灰飞烟灭的关键,甚至皇帝有需要的话,连高丽王高建武一定跑到京城作证。所以元派现在的情况,可谓是极度的不妙。
张瑾也想过要和元氏、元派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但是问题是谁都知道关陇张氏乃是元派最为忠诚的门阀,此时就算公开与其割袍断义,已然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元氏一路黑到底。
只是,张瑾城府极深,他虽对元氏恨之入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简单说了一句:“圣意难测、帝心善变,谁也揣度不透。”
但是双方同处于一艘破船之上,一旦元派这艘破船沉入海底,大家都要死,都要为愚蠢的元氏、贪婪的元氏陪葬。故而怒虽怒、恨虽恨,办法却还得想。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又向元寿说道:“当今大事,首先是军府的撤并,在这里,我们绝不能与之为敌、绝不能从中作梗。其次是年度年审,这同样是件很要命之事。”
“而今,圣人让卫王进入议事堂为相,九成九是让他来做这些,卫王这次来势汹汹,绝不会轻易收手,我们要要自保,都绕不开此人。”
“军府撤并、一年一度的年审都是排斥异己的党争利器,而杨卫既有丰富的治军治吏经验,又与我们元派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敌,他要是主掌尚书省,全程主导此之二事,随时都能公器私用、打击问题重重的关陇贵族。”
说到这,张瑾又是长叹一声,自我安慰般的说道:“不过好在圣人吃过军改失败的教训,此二事,他必将步步为营、谨慎行事,这便给了我等破局的时间和机会。当然了,我说的破局不是阻碍,而是拾缺补漏,而是以暴力的手段清除一些不稳定的人、一些不稳定的下属官员。”
“元兄千万要记住了:我们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必须做得干脆利落、狠辣一些,否则的话,元派上下都要完。”
“张贤弟放心,这次绝不再犯错!”元寿点了点头,记下此事,继而又转了一个话题:“元派孤立无援,能否拉拢一些人与杨集对抗?”
张瑾皱了皱眉,沉声问道:“谁啊?”
“陇西李氏!”元寿默然半晌,说道:“陇西李氏和杨集在凉州争得不可开交,其经营千年的势力被杨集压缩到了陇西郡、天水郡、会宁郡、金城郡,他们对杨集的恨意,不弱于我们。”
“我觉得双方可以暗中结为攻守同盟,你看如何?”
“可是可以,但是人家未必答应啊!”张瑾沉吟半晌,却又问道:“有信心吗?”
李浑是李穆之子,他继承了其父一切尊荣,同时也是陇西李氏李穆房的首领。而李穆房又是陇西李氏核心中的核心,只要他们能够把李浑拉拢过来,就等于是拉到了整个陇西李氏。
对于这样一个强大的盟友,张瑾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可以去找李浑试一试!”元寿见张瑾答应了,顿时多了几分信心,连忙说道:“李浑此人贪婪却又十分愚蠢,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入手,一旦他和我们成了一路人,李氏想要置身事外都难。”
张瑾微微颔首道:“那便试试吧!多一个盟友也多一份力量。而杨集也将多出一个异常强大的敌人。”
“那好,我稍后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