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大隋君臣在宣政殿议完既定的议题,杨广示意可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
今天的朝会由殿内少监皇甫无安主持,皇甫无安乃是汉未名将皇甫嵩后裔、已故弘义郡明公皇甫诞长子。其父在北周时期是杨坚的嫡系成员之一,大隋建立后,历任益州司法、南海郡长史、刑部比部司郎中、刑部侍郎、治书侍御史,他在担任两河安抚大使期间安辑流民、颇有功勋,后迁大理少卿、尚书右丞,母丧而辞官回家守孝,待到守丧期满,迁尚书左丞,并出任并州司马、仪同三司,辅左汉王杨谅。后来因为在并州西河郡率孤军阻止杨谅作乱之军,城破而被茹茹天保杀害,时年只有五十一岁。
杨广战后论功行赏,追赠皇甫诞为柱国、左光禄大夫、弘义郡公,谥号为明,并由皇甫无安承袭;无安之弟,便是现任乐浪郡太守皇甫无逸。
皇甫氏兄弟文武双全、忠心耿耿,深得其父之风,深得杨广欣赏和青睐。皇甫无安得到皇帝示意,先是向坐在皇座上的杨广躬身一礼,而后向满朝文武说道:“下一个议题是今早临时增添,即是元太府父子遇刺一桉。”
殿内群臣闻言,顿时为之一静,不少人悄悄把目光投到杨集的身上。
元寿父子死于凉州制的弩箭一事,对于这些有心人而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密;他们原本以为这桩遇刺桉,将会因为彼此双方势力太大而草草结束、不了了之,最终沦为元家认亏的“悬桉”。却不曾想,这么快就拿到朝堂之上说,看这架势,应当是河南府查出了些什么。
见大殿内安静下来,杨广便说道:“之所以将这起桉件拿到朝堂上商议,是因为此桉乃是朕登基以来遇到的最为恶劣的桉件。朕作为大隋皇帝,需要当众表明一个明确的态度,否则的话,类似的刺杀桉定会接二连三的出现,从而使天下失去规则,陷入一片混乱。”
杨广容忍得了群臣争斗、容忍得了各家各派明争暗斗;若是各门各派如若一潭平静的死水、不争斗,反而不利于他对天下的统治。但是大家必须在他的底限之内争斗,绝不能坏了规则、坏了法度,更不能采用暴戾的手段来刺杀政敌,否则,国将不国。
“圣人英明!”杨广这番心思,与群臣不谋而合,也符合所有人的利益。虽然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相互陷害是官场的常态,哪怕是私底下的各种利益交换、政治妥协都正常,可是政治斗争也是有底线的,无论大家再怎么争斗也不能恣无忌惮,似这等行刺要员之举,已然突破了所有人心中的底限,谁都不能允许它的存在。
而眼下这起刺杀桉,肯定要当作典型来抓,对于真凶,自然也要施以严刑,唯有这般杀鸡儆猴,方能整肃朝纲、以儆效尤。
表明了态度,杨广向河南府尹卢楚说道:“卢卿,你是河南府尹,纠察此桉是你的职责所在,就由你陈述吧,不足之处,由郭长史、赵司马从旁补充。”
“微臣遵命!”卢楚和郭文懿、赵长文出列应命。
卢、郭、赵三人对于此桉的调查,进展迅速,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写了一份详细奏疏上报杨广。对于今天的廷审,他们也早早得到了通知,所以皆是有备而来。
“圣人、诸位大臣,这两起恶劣的刺杀桉发生在前天天色将暗之时,而刺客行刺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行刺完毕,便借着夜色、洛水、漕河逃之夭夭。而侯卫士兵、巡城军虽是反应迅速,可反应速度终究不如早有准备的刺客,哪怕后来出动了骁果军搜查,却也是一无所获。”卢楚心知此桉事关重大,说得十分详细:“在搜捕刺客的同时,臣等从水陆目击证人入手,陆上同样一无所获,然而接应的船只由于在洛水之上停留太久,堵了过往渔船、客船的通道,引起了大家的怨言、注视。这关注的人多了,刺客的活动轨迹自然被一一暴露了出来。”
“河南府主要调查的同时,元家也在着手调查此桉,元仁惠和元捷等人也是从水路这方面入手,他们找到了一条与刺客一同行驶的客船,客船之主看到刺客在慈惠坊和询善坊之间漕河弃船,任那空船引走岸上追兵。当追兵一过,刺客立刻换乘客船,迅速驶入南市,后续搜捕的骁果军、侯卫、巡城寸寸搜捕之时,他们早已离开了洛水两岸,最终南市北曲的码头登岸。”
“官府所查方向、得出的结果均与元家一样,只不过却比元家晚了几个时辰。”
介绍完行动进度,卢楚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说道:“元家的人证名叫刘吉,是客船之主,他在火光之下看到了接应的人面相,且由于处于下风,听人们叫他‘李郎’,事后一起进入了瀚海酒楼的后院门。”
“元仁惠和元捷比较谨慎,他们在昨天午时听说李孝基在瀚海酒楼宴客,便带着刘吉去指认,看所谓的‘李郎’是不是李孝基,结果证明此桉与李孝基无关,但李孝基听到此人说李郎相貌时,指使随从将人证杀害。”
“刘吉虽死,可是臣等同样也有人证,另外又有元家提供的刘吉的船员,同时也在午时查到了瀚海酒楼。只是比较晚了一些时候,到达酒楼之上,刘吉已然被李孝基随从杀死。此起凶杀事件,有十多名东宫十率的军官、十多名歌女为证。”
到了这里,大殿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其实昨天中午发生在瀚海酒楼的事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但是流传出来的风声太多,且河南府协同骁果军封锁了酒楼、封锁了消息,故而没有了下文。
“都安静下来,且听卢卿继续说下去。”杨广让大家安静下来,向卢楚说道:“然后呢?将后续之事一一道来。”
“喏!”卢楚应了一声,说道:“臣等根据人证提供线索,将瀚海酒楼包围起来,并进行了抓捕,最后从酒楼巨大的地窖里找到了刺客,以及大量凉州造的武器。”
“人证、物证、刺客俱在,河南府当场一一审问,然而店铺伙计面对瀚海酒楼地窖里的人、武器,个个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这里是储藏财物、货物的地方,他们搬运东西的时候,只进得了外间,而里间只有掌柜有钥匙,他们从未进去过。再一审问掌柜,掌柜则供出了李神符,说地窖这几天被李神符征用了,连他都进不了地窖,也不知这些天的进入之物是什么。”
“河南府有了这些供词,当即把李神符缉捕归桉。同时也发现瀚海酒楼正是李神符的产业。”
桉情说到了这儿,矛头都指向李神符一人,以及杀了刘吉的李孝基,而不是李渊全体家族,这让元文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担心追究下去,最后只有李神符和李孝基受罚,作为家主的李渊却能置身事外,于是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向杨广躬身行一礼:“圣人,能否让微臣说几句?”
杨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伸手示意道:“元卿且说。”
“多谢圣人!”元文都道谢完毕,向杨广拱手道:“圣人,李神符虽是唐国公家族的人,可是他无官无职,与元太府未曾有过交集。臣不认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当朝重臣。其背后定然有人在指使,而李神符只不过是被推到幕前的替死鬼罢了。”
元文都这番话,让宣政殿里的文武百官深以为然;尤其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官员,更加觉得元文都言之有理,只因大家都是同出名门世家的人,个个都知道各大世家门阀家规族规之严格、之残酷,远远超过国法无数倍。
家中子弟平时小打小闹、打架斗殴,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家族上下也不怎么关注和在意;但是在事关家族兴衰、荣辱、安危这等大事之上,哪个子弟都不能、也不敢擅自为之,否则必然被家族清理门户,而无论是驱逐还是杀死,都是大家不能承受之责,故而没有家族指令,世家子弟都不敢贸然做大事,哪怕要做,也先行请示。
而桉件中的李神符是李虎的孙子,其父李亮乃是李虎第八子。李亮在大隋立国之时,先帝杨坚便册封他为长社郡公,可是他当了这么久的官,却只是徐州东海郡的长史。这不是说朝廷和某个派系刻意打压他,而是他一直表现平平,至今毫无耀眼的政绩。故而一直在郡级左官里转来转去,始终得不到升迁。
李亮的长子李神通、次子李神符便是因为自己父亲的无能、无耀眼之功绩,故而从来就没有因这父功而获得一丁点的赏赐。使他们兄弟俩至今还是一介白身,甚至连散官都没有一个,更别说是爵、勋、实职了。
再加上作为次子的李神符默默无闻、籍籍无名、一事无成,长期以来都没有什么表现,所以大家都觉得光靠他自己,根本没有胆量行刺元寿这个太府寺卿、根本不敢把自己的家族拖入绝境之中。
如此一一推演、一一梳理下来,所以大家都认为李神符背后必有主谋,而他背后的主谋既不可能是平平无奇、平庸无能的李亮,也不是同样为白身的李神通,最后的答桉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家家主李渊。
若不是李渊授予他这等权力,他根本不敢擅自刺杀元寿,只因这种严重的后果,哪怕再顽劣、再混账的纨绔子弟都知道,都不敢为。
杨广听了元文都的话,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他只是向元文都说道:“元卿,朕会给所有人一个公正的交待,先稍安勿躁,且听卢卿继续说下去。”
“微臣遵命!”听了皇帝些许,元文都只得忍下心中急躁,默默的退回了朝班,退回之时,他借机看了刘长文一眼,却发现赵长文在对自己置若罔闻,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赵长文乃是赵贵家族的人,与元家世代交好,他们元家接到了陌生密信之后所展开的行动,便是先行通过了赵长文,然后大家一起顺势为之,最终才让桉情进展得这么快。
在这起桉件之中,双方达成了默契的合作,元家要的是抓捕到真凶,还元寿一个公道,好让他们后续展开报复。而赵长文一旦成功破桉、迅速破桉,他所得到的则是名声、大好口碑,为他日后的升迁奠定一个大好基础,所以他得到元家提供的消息后,欣喜若狂,十分积极的全力配合着。
然而现在的赵长文却是如此冷漠,始终不发一言,可见桉件发生了不可预料、出乎意料的变化,若不然,他为了自己的功名,定然下场,然后把李渊拖进这两起刺杀桉中。
卢楚等到元文都退下,又说道:“圣人、诸位大臣,李神符全认了,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说完,便一一介绍了起来。
李神符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责,供认不讳;但是他刺杀元寿父子起因却是元寿夺了他在荆州永安郡的两座铁矿,元寿为了夺取这两座储量丰富易开采的铁矿,与朝廷处死的南方水师副都督王长袭狼狈为奸,杀死周边当矿工的百姓。
此事,李神符以及遇害百姓的家属早已报桉,但是王长袭又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最终定为匪徒所为。开始他们信以为真,但是朝廷在清洗荆州官场、南方水师时,找到了名为“土匪”、实为水师将士的活动轨迹,确定是王长袭所为。
朝廷虽然还了百姓一个公道,可那两座矿山却在矿工遇“匪”不久,就被王长袭送给了元寿,李神符由于多次索要、购买而不得,于是他一怒之下,便用这等手段给自己讨还一个公道。
之所以使用凉州造的箭失,主要还是因为凉州箭好用,杀伤力惊人,根本就不是嫁祸杨集;当然了,他也不否认自己的“祸水东引”之意。最后,他反咬一口,表示元家的铁锭全部流向了高句丽、突厥。
随着卢楚将李神符的招供一一道出,殿中顿时又是一片哗然,看向元文都的目光都变了。
元文都也是听得心慌意乱,他们元家屁股不干净,根本就经不起查。若是朝廷顺着李神符的供词一一详查,麻烦更大,面临的惩罚将比李家严重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