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香印象中的母亲,如今想来,当真算不上个温婉的女子。
便拿平日里烧火做饭来说。寻常人家生火起灶,那可是得经起火、引火、点灶、吹火几个步骤,但荼蘼可好,只言说不过是烧个火做个饭,还能有炼丹难?
在荼靡仙子看来,起炉灶和点丹炉是一样的,不过是将火送到炉膛里而已,便理所当然地冲着炉口掐了个火字诀。这一个火诀可不要紧,霎时间整个厨房便烧了起来。
寻常的土灶哪比得上丹炉啊。
一般能够炼丹的丹炉,多少也是有些灵性的,且丹炉也是要喂火养灵许久,方能开炉炼丹,如此才能承受火诀术法。可土灶不过是寻常土石堆起来的炉灶,又怎经得住荼蘼仙子那等修为的术法?
况且荼蘼仙子平日里炼丹施法惯了,猛然间点火烧饭,如何能掌握得住分寸呢?
因此,在灵香记忆力,每每母亲烧饭,十有八九会烧掉一半的闲云居,便是剩下的一两回,那也是父亲亲自下的厨房升的火灶。
也正是因此,几年下来,闲云居的屋舍依旧显得很新。
然而即便是不用母亲烧火起灶,她烧出来的东西也着实是令人不敢恭维。因此灵香自小吃的,大多也都是游渊殿的饭食。
不过对于自己的手艺,荼蘼仙子显然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每每得空之时,还总是欢欢喜喜地奔去厨房,乐此不疲地想着法地烧出一些不得了的玩意儿。
面对这样的饭食,灵香牙牙学语之时尚能糊弄过去,可半岁之后,但凡见到荼蘼仙子端出点什么东西,小灵香必然是哭啼不止闭口不食。
荼蘼仙子自然是不服气的,直言说是寻常炉灶不堪所用,竟还妄想着用玲珑宝鼎烹制饭食,亏得掌教凌霄发现及时,才让玲珑幸免一难。
掌教凌霄也是后怕,若是真让荼蘼仙子开炉烹饪,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更有甚地还有梳洗打扮。
灵香只记得有一次,母亲兴冲冲地自山下搬上来一个木匣子,还神秘兮兮地说里面都是些宝贝,便将灵香丢在屋外,着她自己玩耍。
彼时灵香才刚会走路,正是好奇的年岁,咿咿呀呀地在院中玩着,不多时便觉得无趣了,见院门未关,便兴致勃勃地跑了出去。
彼时的清微峰山石尖锐,而闲云居院门外便是陡峭石阶,一旁则是万丈悬崖,但凡小灵香一个不稳,便会命丧黄泉。
也巧是掌教凌霄散学归来,正见着蹒跚学步的小灵香刚要踏下石阶,唬得他接连使出踏云履功法的第七重云步,方才堪堪接住将将迎面栽倒的小灵香。
掌教凌霄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抱着乐不可支的小灵香进了院子,却又被接下来的事情吓了一跳。
话说荼蘼仙子在屋内听见了动静,便连忙奔了出来,正见着进了院子的父女俩。可这父女俩一见着自己,本是喜笑颜开的两人,面色却是一变再变三变。
要说这父女二人为何如此,便是因着见到了荼蘼仙子。
原来荼蘼仙子带回来的木匣子,是她自山下的韶音阁赌来的妆匣子。听名字便也知道韶音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荼蘼仙子从未打扮过自己,也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地便想尝试一下。这一尝试可不要紧,落得一脸子的花里胡哨。
看着眼前面上比染坊还要精彩的荼蘼仙子,掌教凌霄不知是该笑才好,还是该笑才好,一张俊脸憋得涨红。
相对于自己的父亲,灵香可没那么镇定。先是凝固了一脸的笑,尔后惊得小嘴溜圆,再然后便“叭嗒叭嗒”地掉起了金豆儿,最后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往父亲怀里钻,一遍还大喊着:“妖怪呀!妖怪!”
荼蘼仙子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当真是不胜枚举,但无论她如何地不着调子,灵香却从未觉得她的母亲哪里不好。
待到小灵香再大了些,也不知怎的,父亲回家的次数便少了许多,每月顶多也就能见上个四五日。不过这倒也成了小灵香的期盼,成日里总是掰着她那胖胖的小手指,盼望着父亲的到来。
岁月如尘,韶光轻驰,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地过去了。
灵香依稀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情形。那时母亲正给他梳头,一面梳着,一面轻声地和灵香说着话。
“香儿,跟娘说说,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呀?”
彼时灵香不过两岁而已,盯着铜镜中刚扎好的两个小鬏,吃着酸甜的果子,想了片刻,含糊却大声地答道:
“我要做仙女!”
荼靡仙子闻言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
“香儿想做仙女啊,那为何想做仙女儿呢?”
见母亲笑了,灵香也笑了起来,整个闲云居都是母女俩的笑声,轻柔中混着稚嫩,如同清风中的幽香,令人沉醉不已。
“仙女好看,像娘一样,还会布雨,还会放火。”
笑过之后,灵香奶声奶气地答道。她当真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好看极了,世间绝不会再有更好看的女子了。
荼蘼仙子哪知道小女娃的心思,却将布雨放火听到了耳里,她很是有自知之明,只笑着掩饰着面上的难堪。
“香儿想做仙女便做仙女吧,可莫要学娘布雨施火的,半丝女子的矜持也没有。”
而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大笑,随后掌教凌霄便踏门而入,极是豪气地说道:
“香儿若是想布雨施火,那便放心去做,一切有爹爹呢。香儿做什么,那就去做什么,便是错了,爹爹也能帮你摆平!”
荼靡仙子却嗔了一眼凌霄,只言他这般会惯坏了孩子。
凌霄忙上前搂住了妻女,笑着说道:“我的女儿,我不惯着,还有谁能惯着?”
灵香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分明是看清了父亲的容貌,但这么多年过去后,却又记不真切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一副极为好看的五官,便是天上的神仙怕也不过如此。
而此时随着面具的掉落,面前金丝玄衣一身凌冽的男人,却同记忆中的那一片模糊重叠了起来。
这眉眼和煦面容温润男人不正是……
“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