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府,风雾月扶袖坐于窗前,绯衣前倾,骨节分明的右手握着狼毫笔,在身前铺着的京都厚宣上重重落下一笔,起点成风,落笔有韵,遒劲有力的字铺开来,是一个“善”字。
窗前烛火一跃,他微抬眉,放下狼毫笔,取过一侧的润湿的锦帕仔细擦过手间,道:“你实在不必翻窗进来。”
瞥了一眼他桌上的字,一个旋身靠在他的案前,道:“这么晚了还练字,什么事让你平静不下来?”
风雾月牵起我的手坐到茶桌前,将烧开的水注入茶壶,直到茶叶全部散开,茶香溢出,他举手倒了两杯才道:“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喵呜……”桃花从桌下跳到风雾月膝盖上,舔嘴讨喜。
风雾月抚摸着它柔软的毛,道:“去楼兰国。”
“女子国?”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心下也觉得怪异,五国之中,仅仅楼兰国皆与其他四国相邻,国力最弱,且是女子掌权,楼兰国男子较少,兵力也该是最弱,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国家,如何在虎狼环伺的环境中残存下来。
风雾月颔首,如秋水般清洌的眼眸注视着她,“你有心事?”
“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目光却缠在桃花身上,道:“要借你的灵兽用用。”
风雾月扶额,故作忧伤,“我原以为你是来看我的,看来是表错情了。”
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抓桃花,桃花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竖起全身的毛怒视着她,巴巴地往风雾月身上靠。
一把掐着它的脖子把它提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听说狼肉是酸的,不知道真正是什么味儿……”
桃花“嗷呜”一声,耷拉着尾巴趴在了她怀里。
“这只神兽你从哪儿弄来的?”看着风雾月笑问道。
“机缘巧合,最初我并不知道它是神兽。”风雾月目光柔和,看着浅黄色的光晕下,抱着狼宠的女子。
“跟琉璃一样,”绽开笑容,“还没长开,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据说神兽体态愈大,成形所需时间越长,桃花只用了一月,玻璃现已经半年有余,你大概也可以猜猜。”风雾月抿了一口香茶。
“嗯,还没问,你去楼兰国做什么?”东拉西扯地,又岔开了话题。
“两年一度的惯例而已……你要走了?”风雾月见她起身,不由问道。
挠着桃花的肚子,走到窗前,看到楼宇上人影一晃,笑了笑,道:“你府里的侍卫还真勤快。”
风雾月轻笑,“你来这一盏茶的功夫了,竟然无一人察觉,这些懒东西,等着收拾了。”
眼珠一转,狡黠之色一闪而过,“我先走了,等你回来我们再聊。”
话刚说完,人已经消失在了窗前,就如来时一样,只有灯火跳动一瞬。
风雾月走回房中,取下书案上的一个卷轴,轻轻铺开,描摹清晰的玉佩呈现在泛黄的画纸上,一个状似弯钩,一个状似月盈。
天边一轮明月,墨风、墨雨两人隐匿在王府的树影中,背对背,各自看守一面。
“你有没有发觉,王爷最近变了。”墨雨问道。
墨风动了动,道:“的确是变了。”
“王爷以前最喜欢看的就是五国山河图,现在竟然成日描着浅涟漪的画像。”墨雨叹道,“相国寺的高僧果然没有说错,浅涟漪这人,不是个福星,就是个扫把星。”
墨风在浅涟漪手里吃了两次亏,颇有感触道:“可叹咱们王爷偏偏就喜欢上了她,日后成了我们主母,指不定把王府折腾成什么样子。”
“王爷对她上了心,她倒对王爷不冷不热的……”墨雨抿着唇正不满时,突然就看到对面一个白影飘下来,黑发张扬,白牙森森,竟然十分像浅涟漪!
“咱们王爷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她,倒是她,放荡的样子跟以前一样……”
墨雨看着走近的人,连忙揉了揉眼睛,果然不是幻觉,他连忙拉了拉墨风。
墨风没有回头,絮絮叨叨道:“王爷志存高远,浅涟漪虽然武功天赋出众,但非正非邪,做事又毫无章法,我害怕终有一天她会拖累王爷……”
墨雨扯得更厉害,头上冷汗一颗一颗往下滚,他本来想出声提醒墨风的,但浅涟漪晃着白森森的牙齿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是当真不敢说了,墨风,兄弟真是对不起你了!
“太子刚刚葬下,朝里的官员披风而动,正在二皇子与王爷之中徘徊,此次去楼兰国,说不定是一个契机……王爷不会让那女人同行吧……”墨风颇有忧虑道:“若是她惹出事来,岂不是王爷还要给她善后?”
我听着听着就笑了,原本以为风雾月身边的铁血侍卫平日里至少是不苟言笑啊,没想到私下里话还挺多,不仅多,而且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嗷呜……!”桃花悠哉地叫了一声,墨风浑身一个激灵,顿时会意过来,连忙转身跪下,道:“属下妄议朝政,请王爷责罚!”
“不仅妄议朝政,还非议他心仪之人,更该罚!”抱着桃花,走他眼跟前。
墨风刚要请罚,才听这声音不对,眼皮子底下的鞋子也不对,抬头一看,正对上我闪烁不定的目光,背脊不由一颤。
“你说这些话我要不要如实跟风雾月说说啊?”请注意,如实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墨风头皮发麻,“浅小姐若有吩咐,墨风定当万死不辞!”
“不会要你命的。”我眨眨眼,墨风抖三抖。
清吟彻夜未眠,守在风月别院门前等着我,她十年前逃离天宫阁隐身玲珑楼中,并没有期望过能够从此脱离天宫阁,她只是希望照顾浅涟漪长大,尽自己的能力去照顾她,她曾兴起过带她离开浅府天涯流亡,但杜衍却拦住了她,虽然他未曾明说,但清吟亦感觉到关于浅涟漪,她了解甚少,或许她还有更多更大的事要去做。
短短半年之内,她变化实在太大,她只想留在她身边,却不料这一天来得太快,天宫阁有多少势力她从未估算过,只知道每每去领暗杀筒的时候,那签字簿上勾画的是一页页的人名,天宫阁早已渗透各方各处,浅涟漪现在羽翼未丰,她万万不能拖累她……
抱着桃花闲步回来就看到在门外踱步不止的清吟,面色沉静,却不由道:“清吟,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
“小姐,”清吟心中难过,却不得不言,“昨夜清吟之话并非一时之气,苟延残喘至今,不过是为了报答小姐一饭之恩,如今小姐功成名就,清吟已无遗憾,还请小姐放行!”
我垂下眼眸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掠过,步至门内,道:“东西可备好了?备好了就启程吧!”
清吟也惊,原本黑漆漆的院子里竟然哗哗亮起几只火把来,皎伊率先走出来,道:“公子说了,今日出城。”
清水落倚在栏杆边,道:“天宫阁的画舫,半个时辰才离开烟波江。”
“马车和干粮已经备好。”杜衍定声说道。
墨青衣捧了件苏锦披风递给清吟,笑道:“黎明将至,夜更清凉,公子穿得单薄。”
锦儿张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道:“什么时候走呀,我还要补觉呢!”
出黎走过来轻推了一下清吟,道:“清吟姐姐,你还愣着做什么?”
清吟动容,眼中湿意顿现,神色再难平静,她看着我的侧脸,动了几下嘴唇,最终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咽于心底,轻走过去,将披风披在她肩头,又转在她跟前将系带抽过来打了一个漂亮的活扣,哽咽道:“公子,别着了凉……”
垂眸一笑,将桃花放在地上,道:“我们走吧!”
青纱铜铃马车,在一片秋意中,叮铛上路。
我在睡梦中醒来,尚未完全清醒,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矮案上静静燃烧的檀香。
“公子,起身吗?”皎伊捧了软枕过来,作势要垫在她背后。
点点头,坐了起来,发觉马车已经停下,便问道:“到哪儿了?”
“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进清同城了,咱们已经离京城很远了。”皎伊放下枕头,改为给她披上衣服,又抽出帕子擦擦她的额头,道:“公子做噩梦了吧,满头都是汗。”
暗笑,过了这么久了,她竟然还会从有关前世的梦中惊醒。
皎伊撩开帘子,望着外面喜道:“今天天儿不错,进城之前暂且歇歇脚。”
四下望了一眼,道:“桃花呢?”
“刚才它在路上瞅着一只白色的狼宠,闹腾起来,清吟姐姐就把它抱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皎伊细笑一声,“都说狼怀春,怎么桃花还怀秋呢!”
她话刚说完桃花就从马车下窜了上来,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直接跳进我怀里,恨不得连尾巴都缩到我衣服里。
被它弄得一怔,拍拍它的脑袋道:“桃花,求爱不成被狼追?”
桃花还是不肯把头拿出来,我不耐了,扯着它的两只后腿把它提在空中, 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它鼻子边多了三道深而见血的爪痕,它还时不时伸舌头舔一舔。
开口狂笑,桃花从她手中挣脱,一溜烟又跳进皎伊怀里,冲着她扯脖子嚎。
“被人家小姑娘打回来了呢!”扶桌笑够了才伸出头去,道:“我要看看,谁家的姑娘把我们桃花伤成了这样。”
正说着,几匹骏马从后方奔驰而来,服饰皆不是雲越国惯常着用的,身上带着防寒的皮草衣物,风尘仆仆的模样。
马踏飞尘而来,那马上扎着两个细辫子的垂发少女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顿,对方的眼瞳竟然是金色的!
马过的太快,一晃而去,桃花跟她一样趴在窗框上,还低低叫了声,方才似乎在女子的马上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想来就是桃花一眼相中的白色狼宠,那女子,方才应该也是在看狼吧。
摸了摸桃花的头顶,她道:“要是下次碰上了,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放倒睡了,等你把它肚子弄大了,我也好厚着脸皮上门去求个奉子成婚。”
皎伊嘴角抽了抽,指了指哀怨的桃花道:“桃花好像是母的。”
扶额,“那完了,你送上门去别人都不要。”
“嗷呜……”桃花舔着鼻子上的伤口叫唤得更哀怨了,一只爪子在脸上挠啊挠的。
低头看着它那可怜巴巴的模样,道:“好吧好吧,烈男怕缠女,我去给你制造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啊!”
“皎伊,打马,追上前面的人。”
“嗷呜!嗷呜!”桃花欢喜极了,扑进我怀里又亲又舔。
白目,我总算知道桃花为什么总跟她过不去了,同性相斥无类别。
清水落上了马,只想拿眼珠子戳死马车里的人,这么些天的颠簸,她坐马车倒是舒舒服服,可怜他差点被马颠死,这才休息了多久,她竟然要去帮狼追情人……这个世界真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