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涟漪回过头去,便看到站在蒸笼前穿着粗布衣衫背着一把大伞的仙墨绯,他从怀里摸出银钱,拨出一大半放在铺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灰的揉面台上,举手接过小二包好的牛肉与馒头。
他转身之际拿出一个馒头大咬了一口,目光不期然落到了我这边,微微一滞,便又移开。
瞳孔紧缩又放,在他错过身旁时,我抬头道:“坐下喝口水吧。”
仙墨绯脚步停了一下,馒头太干,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却拍了拍腰间的水囊,不言而喻。
我有股想留下他的冲动,但还没开口,后来的一行江湖人便抹嘴起了身,无声向仙墨绯围了上去。
茶寮的老板见状连忙差小二收拾东西,又悄悄来了他们这边,低声道:“各位爷,先躲躲吧!”
这里走来迎往,老板对这种事也是司空见惯,早早便去躲了起来。
仙墨绯扫了眼围上来的人,艰难将馒头咽下,吃剩下的半个放进布包里系好,这才对上前方的人,道:“名字。”
“哈!”为首之人一笑,“仙墨绯,你连挑江湖十大门派,想为父报仇竟然连爷的名字都不知道!”
仙墨绯威名远播之后,不乏想以打败他而名震江湖的人专程上门挑衅,他对此也多是不理。
见他要走,那人又拦上去,面色一狠,道:“江南十煞你可曾听说!”
仙墨绯取下背后大伞撑开,沿着伞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一找过,最后又合上伞,道:“你们的名字不在伞上。”
他又走,那人却还是不知趣的一拦,“杀你爹,我江南十煞也有份儿,你那伞上,应该没把名字写全吧!”
周围一阵哄笑声,仙墨绯却不为所动,眸色晦暗莫测,衣袖无风而动,一道真气之墙在他周身震开,逼得江南十煞重重退了一步,脸上猖狂的笑也褪的一干二净,然而其中却还有人在打着眼色比着小动作。
“哈哈!”我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来,这声音在一众剑拔弩张的情况却显得十分突兀且不合时宜,所以江南十煞中立刻就有人拿刀尖指着她,道:“小白脸,你笑什么?!”
“噗!”
“哈哈!”
“噗嗤!”
我笑开了,身边儿清水落、墨青衣,连着皎伊、出黎,想容四人也一块儿笑开了,锦儿更是拍着大武的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直拍的大武笑岔了气,浅殷几人不敢笑得太猖狂,于是纷纷别过头去。
这一众人笑开了,江南十煞一行人反而摸不着头脑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人站出来,怒喝一声,“谁敢再笑?!”
笑声戛然而止,他满以为自己的威慑起了作用,却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再度爆发,惊飞了林中的鸟儿,惊得茶寮老板和小二探出头来,莫名抓头:不是要打吗,怎么笑开了?
江南十煞怒了,纷纷拔出刀剑,“唰唰”几声之后,他们将仙墨绯连着我一行人包围在了一起。
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目光渐渐沉敛下来,想容瞧见她的模样,便上前一步道:“公子,我们来处理吧!”
抬手阻止她,“别脏了手,让浅殷去。”
浅殷白目,好吧,小姑娘们娇滴滴,他们都是五大三粗。
“啊……!”
“哎哟……!”
“妈呀……!”
一阵鬼哭狼嚎声中,仙墨绯背上大伞,默默离开是非之地。
“涟儿,你再这样看着他,我可就要忍不住了……”风雾月突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忍不住做什么?”回头冲他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风雾月危险眯眼,压低声音道:“拧断他的脖子。”
刹时一顿,随即笑开,歪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忽明忽暗,“雾月,你现在的模样……真可爱!”
风雾月一拂袖子,声音冷冷,“可会让你少看仙墨绯一眼?”
我腻歪上去,扯着他的袖子道:“成成成,以后只看你,不看他!”
墨风与墨雨默默闪远,举头汗颜。
入夜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进了京城,之前说好的,我要去逍遥王府小住一段时间,便只带了清吟与杜衍过去,其他人由皎伊引着回去风月别院。
朱漆门前,逍遥王府的莺莺燕燕早就到齐了,在门前候成两排,搔首弄姿。
远远就望见那绯色的马车行了过来,正端着各式的笑脸准备迎接逍遥王,却不想风雾月下得车来反而回身去向马车内伸出了手!
一干侍妾纷纷瞪大了眼睛:王爷竟然又带了人回来!
还没等一干人重整精神打算一致对外,却见车内钻出来的是个白衣少年,那脸色顿时就五彩斑斓了:竟然是个男人?!
我由淳于燕扶着下了马车,抬眸扫了一眼门前的人,阴阴一笑。
一众人顿时就跟背后穿了风一样,那是谁啊谁,那样厚颜的笑容,那样出色的容貌,那样威武的架子,不是浅涟漪又是谁?!
“嗒嗒嗒!”远处马蹄声奔来,一个锦衣侍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风雾月跟前,拱手道:“王爷,皇上急召!”
风雾月沉吟片刻便道:“你先回去复命,本王稍后便到。”
他说罢握了握我的手,道:“管事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你暂且住在东风园里。”
我点点头,道:“你去吧。”
风雾月还没来得及歇息,便又上了马车。
“东风园已经收拾妥当,请公子随老奴过去。”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翁走上前来,恭敬说道。
我进了王府,而出来迎接风雾月的一种侍妾也被他冷落的干净,讪讪跟在她后面也就进来了,又妒又恨地瞪着她的背影,恨不得将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不为别的,东风园是给逍遥王妃住的院子。
可恼归恼,谁又敢说一句?
陈管事一路引着我绕过亭台水榭,终于在花园后一处单独的别院前停下,他退开一步,道:“一切东西已经备置妥当,这匾是王爷亲自题字,昨日刚换上的。”
这人,话也不多,点到即止,倒是把风雾月的好端的好好的。
园内灯火通明,一入院门便是一股扑鼻的菊香,花惊澜转眸,才见院墙脚下摆满了开得大朵大朵的菊花。
“清吟姑娘,后面有单独的小厨房,除开一日三餐,若是公子想什么了,只需知会下人一声,老奴便遣人送到。”陈管事又对清吟说道。
径步向前,推开窗格门楣,入眼便是一清的淡绿色,室内焚着幽花香与雅致的布局相呼应,不显山露水却让人十分舒适。
清吟推开寝室,怔了一下,便笑唤道:“公子!”
我走过去,看了满室高低错落挂满的画像,不由会心而笑,这画像里的人无一不是她,然而却无一例外穿着娇艳的女儿装。
“手脚麻利点儿,将东西捧好!”陈管事又张罗了下人进来,十来个人托着衣服一字儿排开。
“公子,这是王爷日前定制的衣裙,早就备好了,就等公子来了。”
我淡淡颔首,道:“送进房里去。”
陈管事不揣她意,只殷勤地做事,待衣服放置好,他又叫了四个丫头进来伺候我,这才离开。
我坐在桌前,却端详着寝室里的画像,有些出神。
“公子,逍遥王爷是真正上心了。”清吟无偏无倚,平静地陈述着这件事。
托着下巴,目光依旧留在画像上,一一扫过时顿了一下,指着其中着红的一幅画像道:“这是前日才画的吧。”
清吟上前看了眼落款,点点头。
“取过来我看看。”花惊澜突然道。
清吟依言将画像取了过来,铺在桌上,指尖拂过画中人的眉眼,滑到了衣饰上,在腰间停留了一下。
轻声道:“月银钩早被天宫阁人取走,为什么他的画里,到现在还有这只玉佩?”
清吟又回头看过墙上所有的画,的确,没有一幅画少了月银钩。
“锦儿说他曾在天水国见过玉佩的画像,这样两块玉佩,竟然让他与天水国联系在了一起。”目光沉沉,透着沉思。
“公子可是在担心日前薇言姑娘说过的命数?”清吟问道。
抬眸看了她,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下,认真道:“清吟,你怎么看?”
“逍遥王爷城府极深,太子一事他片叶不沾,公子便可知道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如果他在意这两块玉佩更甚于自己的性命,想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清吟顿了顿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日薇言姑娘看过他命数之后被骇得脸色发青?”
点了点头,“她有所隐瞒。”
“薇言姑娘有所隐瞒,逍遥王爷亦有所隐瞒,天水国兽族一事既然注定是劫数,便不可避开,虽是劫,又怎知劫后不是福?”
我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垂眸看着画像上的月银钩,道:“清吟,果然是你看得清楚。”
“公子,”清吟顿了顿,道:“清吟知道说这话公子必定不悦,但事已至此,我断然没有遮掩的道理。”
“公子心意在逍遥王爷身上,而逍遥王爷心仪公子清吟也能看出,若是逍遥王爷野心凌驾一切,日后势必会使公子为难,公子心明如镜,又不是朝堂这等可拘可束之地能留住之人,与其日后两难,不如趁早抽身。”
眸色转深,手,始终在画像上摩挲着,细致的模样,仿佛要拂过画中人每一处线条。
清吟想心中叹息,情一字为何物,叫人处处两难。
她起身,轻轻退出房间,合上门,留给她足够的时间。
独坐了半晌,起身,入寝室,褪下了男装。
风雾月半夜才回到王府,过书房时发现里面亮着灯,便驻了步子。
墨风来到她身后,道:“公子晚膳之后就进去了。”
风雾月淡淡点头,道:“你下去吧。”
轻推开书房门,他目光掠过整间书房,却猛地急驻在书案前那道青色的身影上,犹如着了魔般走过去,他撩开珠玉帘子,想真真切切地看清眼前人。
帘子敲击的脆声惹得我抬起了头,那峨眉淡扫间的惊鸿一瞥,真正让风雾月压不住眼底的惊艳。
白肤胜雪,粉颊薄红,鹅黄螓首,弯眉素描,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正含着浅淡的笑意,俏人的淡绿衬得她肤如凝脂,微风过拂,恨不得比桃而留,缠于她周遭。
垂下眼帘,轻轻一笑,“真看傻了!”
风雾月呼了口气,抬步走到她身旁,目光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道:“那些画真不该留。”
“为何?”抬眸。
风雾月指侧滑过她颊边,眸子沉敛,语带暧昧道:“将你画丑了。”
推开他的手,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眯起眼睛笑道:“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风雾月低头,注视着我指下的画,微微顿了一下,才道:“就是普通的画而已。”
“月小满与月银钩?”抱臂睨着他,“你就打算用一句‘普通’的画来打发我?”
“原来这两枚玉佩叫月小满与月银钩……”风雾月扶着下巴,一脸认真地说道。
挫败,“你名字都不知道竟然还把画儿藏的那么好,从哪儿找出来的?”
“太子府。”风雾月搂着她坐下,道:“画是临摹出来的,风怜夜将这幅画封存的很好,但我找遍了皇宫也没找到这两样佩饰。”
“风怜夜似乎也没将这个放在心上,”风雾月看着画上的玉佩,道:“不过我却觉得这两枚玉佩不简单。”
我一拍脑门,道:“不早说,我已经把玉佩给了天宫阁了。”
“我知道,”风雾月点点头,“不过目前来说,这两枚玉佩并没有用,但天宫阁的人也在找这块玉佩就值得深思了。”
看着玉佩上的纹饰,道:“说不定是一个惊天的宝藏,人人想,人人夺,就看你下手快不快。”
风雾月笑了,“如果真是宝藏就好了。”
挑眉看着他,“你不是有家财万贯,良田千亩么,还用得着贪这心?”
风雾月扶住我的腰,认真地看着我,道:“涟儿,留在我身边吧。”
顿了顿,倾身拥住他,低声道:“好。”
为所爱之人倾尽所有,浅涟漪,赌这个,值了!
“你们说的白猫在哪里?”娇俏的声音扰了我的午休,翻过身半眯着眼看向园子门口,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快速穿过了镂墙绕到了月洞门,四下一看,便对上了自己的眼神。
风秋绫瞪大了眼睛指着懒洋洋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藤椅上,张大了嘴,“你……你……!”
墙后莺莺燕燕也跟着她冒了出来,熙熙攘攘地挤了一院子,眼神各异地看着我。
“公主,我方才看到那只白猫跳进了这院子……”有人说道。
风秋绫却没空理会她,瞪着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伸了个懒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吟刚倒上的热茶润润嗓子,才道:“巧合。”
“这里是三哥王妃的院子,你在这里怎么会是巧合?!”风秋绫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当然不满她的答案。
“公主,浅小姐是王爷接回府的。”有人“好心”提醒道。
风秋绫与浅涟漪早就不和,恰巧今天来了,不让两人撞面岂不是太可惜?
“嗷呜……!”桃花突然从墙上跳下,瞥了众人一眼,直接跳上我的藤椅,缩成一团蹲在她身边,慵懒地张张嘴,便半眯起了眼睛。紧跟着三丫也跑了进来,无视众人跳到了桃花身边,靠着它蹲下。
一黑一白两只类似猫的狼宠就这样任我的手摆弄着,叫看得人惊了,先不说那白‘猫’,谁不知道王爷的桃花最难伺候,平时除了王爷它谁也不亲近,现如今竟然乖顺到这种地步?!
风秋绫看着两只‘猫’,又看我随意地挠着桃花的肚子,不由有些羡慕,慢慢向前走了一步,谁知桃花和三丫却同时转过头来,对着她大叫一声:“嗷呜……!”
轻声一笑,摸着两只猫脑袋道:“别那么凶,乖乖坐好。”
这两只猫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在她话音落时就乖乖地蹲了下去。
“过来。”抬臂朝风秋绫招招手。
风秋绫向那边走,果然桃花和三丫都不动了,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兴奋去抚摸了一下桃花,它果然动也不动,又摸了摸三丫,还是不动。她顺势坐在藤椅边上,将三丫抱进怀里,三丫刚落在她膝盖上便跳了出去,又跑回花惊澜身边。
风秋绫有些泄气地嘟嘟嘴,但转念一想,只要两只猫肯让她亲近,这已经近了一步了。
抬眸看着抚弄玉盏茶杯的浅涟漪,她道:“浅涟漪,你杀了我的马!”
撩起眼帘瞥她一眼,“你摸了我的狼宠。”
风秋绫万万没料到她竟然会把这事抵上,不由咬唇道:“可是狼宠是我三哥的!”
“桃花已经嫁给我家三丫,所以是我的。”笑眯眯地答道。
“你不是嫁给我三哥了吗,你也是他的!”风秋绫气鼓鼓地说道。
“谁说我嫁给他了?”我反问,引得院子里的人纷纷侧耳倾听。
“你都住进东风园了,嫁给我三哥是迟早的事。”风秋绫抬抬下巴道。
我用一根手指头抠着桃花的下巴,道:“你三哥打算对我以身相许,以后改姓浅。”
“什么?!”风秋绫跳起来。
“什么?!”一干侍妾张嘴,齐齐变成猫脸。
嘿嘿一笑,眉头一挑,“我开玩笑的。”
风秋绫舒了口气,一众侍妾拍拍胸口,大气还没来得及喘,便又听她说道:“没有家财万贯,良田千亩,就算他倒贴,我还要考虑考虑。”
众人噎住: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儿吗?这么一如花似玉的王爷要对你以身相许你还想着要嫁妆?!
“我不管,反正你杀了我的马!”淳于茹不依不饶。
侧目看她,“那你想怎么办?”
风秋绫稚嫩的脸上闪现着兴奋,道:“我想见识一下狂岚剑,还要听你的故事,要听最真实的!”
扶额,“清吟,送客!”
风秋绫伸手拽住我的椅子,一脸不依不饶,“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