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相府用过早膳,皇宫里便来了马车接他们入宫。马车行到南门的时候,突然传来百官齐拜的声音,我不禁有些无奈,楼兰尔雪这是赶鸭子上架,非得在群臣百官面前把我这太子之位坐实了才算。
宫中不准行马车,所以过了南门进入内宫之后便换了软撵,我与风雾月同乘,宫内的侍官也分离宫墙两侧相迎,垂着头不敢相视。
楼兰尔雪早就等不及了,不顾太医的劝阻,坚持到丰政殿外等着,一张脸因为高兴显出几分红润之色。
我下了软撵之后便迎了上去,扶住她道:“皇上为何要在殿外等候?”
楼兰尔雪咳了两声,却十分喜悦,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仿佛非得把我看出个什么不一样来才甘心。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老太医躬身上前来,道:“皇上的龙体实在不宜吹风,还请太子殿下请皇上入殿歇息。”
我扶住楼兰尔雪进入丰政殿,将她扶上明黄的龙椅,便转身与风雾月站在一起,双双俯身跪拜。
“雲越一事,多谢皇上慷慨相助。”风雾月道。
楼兰尔雪扶起两人,看着风雾月不禁频频点头,“好,真是太好了,朕的一桩心事总算是了了,涟漪现在可以安心留在楼兰国了。”
风雾月与我相视一眼,两人沉默下去。楼兰尔雪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后定在我身上,问道:“你不想留在楼兰?”
好不容易风雾月才摆脱了皇宫的束缚,她又怎么甘心主动跳进这牢笼里,治理江山可不是儿戏,也不是她那随心所欲的性子能够做的来的。
楼兰尔雪面上的光辉慢慢淡下去,拍拍她的手背道:“也罢,也罢,朕也不逼你,你且留在宫里住一段时间,来日方长。”
“多谢皇上。”我沉稳道。
楼兰尔雪转而笑道,“太生疏了,楼兰就剩下你一个人,叫朕姑姑吧。”
我笑着点头,“姑姑。”
楼兰尔雪连连点头,“御花园里花开得正好,你遂朕出去走走吧。”
我看向风雾月,后者道:“皇上,草民可否到翰林院观棋?”
“福子,带公子去翰林院。”
风雾月又向楼兰尔雪拜了拜才跟着内侍总管出了丰政殿。
一路与楼兰尔雪行到御花园,园子里的花果然开的好,现在已经入夏,还有长盛不衰之势。
“今年的花开得尤其久,这是国之喜照兆啊。”楼兰尔雪摘下一朵大红的牡丹花,牵着我走到假山曲桥旁的亭子里坐下,亲手取下我的玉冠,将一头青丝挽成云鬓,就着大红的牡丹花别住。
“福子,太子这样可好看?”楼兰尔雪退了两步,端详着浅涟漪。
“太子天生丽质,这样挽发又少去刻意雕琢,十分自然,风姿与当年的皇上有七分相似。”福总管全然掌握了楼兰尔雪的心态,净挑着好话说。
楼兰尔雪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扮过女儿装,如今看着浅涟漪心中也多了些安慰。
“涟儿日后就着女装吧,”她道:“朕让宫里的师父给你备置一些衣裳。”
我点点头,又伴着楼兰尔雪在院子里走,听她讲一些陈年往事,其中竟然也有她对素未谋面的姐妹叶眉霜的想念。
我心中微动,纵然这份亲情不属于她,她也免不了心动,心中真有一个念头,要将楼兰尔雪当做自己的亲姑姑来对待。
“涟儿,你可知道牡丹的花意?”楼兰尔雪突然回头问她。
“花中之王。”我顿了顿答道。
楼兰尔雪笑着移开目光,落在成片的牡丹花上,“牡丹雍容霸气,男子主国则后为牡丹,牡丹是王却不是皇,你若要继承楼兰江山,朕希望不不以娇弱的牡丹自居,如刀如剑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她说着神色有些恍惚,“这也是楼兰氏的宿命,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朕也不想将你带上这条路。”
我触到她眼底的忧伤,连忙别开了目光,脑海中却忆起另一桩往事来。现在楼兰之所以后宫无人,是因为女皇当年为一人而摒弃三宫六院,帝王之情如此,况且又是对极难生育后代的楼兰氏来说,这不仅有庞大的阻力,更是在拿血脉冒险。但事与愿违,就在女皇经太医诊出有孕三月的时候,那位后宫一人起兵造反了。后来的事是所有帝王都会做出的选择,女皇处死了爱人,就连腹中的孩儿也流了,乱臣贼子的血脉留不得,但恐怕当时女皇是悲痛更占多数……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恐怕到死也不会忘记。
楼兰尔雪望着花出神许久,回过神来见我垂着头,便理了理情绪道:“不说这些了,朕听闻百花城中有人与你为难?”
“只是小事。”我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石桌之上,道:“姑姑,这是我向高人求来的灵药,可养身延年。”
楼兰尔雪莞尔接过,取出一闻,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她含住一粒,就着宫人送来的茶水吞下,再擦拭过唇角,舒一口气看着我,“涟儿有心了。”
才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她脸上已经疲态尽显,我暗叹一口气,帝王早夭乃是呕心沥血所致,楼兰尔雪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朕有些乏了,涟儿陪我回宫吧。”楼兰尔雪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她消瘦的手,微微用了力。
直到楼兰尔雪睡过去之后,我才出了殿,与福总管说了一声便去寻翰林院,身边并没带人。
一路走过去,宫里人并不认识她,只是见我装扮随意,猜测可能是女皇的客人,便福身而过。
楼兰的皇宫果然要比后越简洁很多,少了浮夸奢靡的事物,但亭台楼阁,山水布局依旧十分大气。
不知不觉绕的有些远了,正想回头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喝马的声音,往前走了一段儿,马蹄声和人声便清晰了。
“公子真厉害!”
“公子骑马真好看!”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公子是谁!”
……
一群宫女叽叽喳喳兴奋无比地说着,我倒好奇了,抬头往远了瞧,才见一个穿黑色马装的公子策马而来,面容俊俏,身材颀长,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在女人占绝对比例的楼兰国,这样的人才的确值得观摩一番。
我也趴在栏杆上瞧着下面跑的欢快的人儿,不一会儿就从旁边窜出一匹枣红色的马来,马背上一个红衣女子抽打着马追上了男子。
一红一黑的两个人在马场里尽情奔跑,说是在比赛又不多像,但围墙下面的小宫女们却纷纷闭了嘴。
等到两人跑够了才放慢了速度将马赶回来,这两人,下马时神色全然不同,男子温文尔雅,女子却面容沉肃。宫女们牵了下便要走,女子却冷道:“宫中不许喧哗,如果再有下次,就去领板子!”
几个小宫女连忙屈膝福身,道:“奴婢知错了,乔大人教训的是。”
“不过几个小宫女而已,你又何必这么严格。”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
“哼!”女子抬眸看着他,“宫里可不是给你哗众取宠的地方,曲大人!”
“乔大人,曲大人,皇上正找你们呢!”福总管疾步走来,把头一抬,正巧看到了上方的浅涟漪,连忙俯下身来,“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男一女才是一怔,一没料到上方有人,二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进了马场!
两人抬头直视我,却因她素发挽牡丹的静雅惊艳片刻,在福总管的提醒下才连忙跪下,高声参拜,“臣乔敷(曲贤)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我将碎发撩至耳后,便问福公公,“有劳福公公差个人带我去翰林院,我走着就不知怎地走到这儿了。”
福总管笑道:“太子殿下折煞老奴了,翰林院离这儿也不远,要不老奴带您过去?”
福总管这讨好巴结之意也太明显了,翰林院怎么可能与马场离的近。乔敷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皇上那边要紧,你先带两位大人过去。”我淡淡道。
“太子殿下说的是。”福总管连忙叫了个小宫女过来,仔细吩咐了一番才高了退。
小宫女许是害怕浅涟漪,在侧前带路也走的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我摸摸自己的脸,她今儿心情不错,应该没有绷着脸吧,有这么吓人?
确实走了好一阵才到了翰林院,里里外外都是儒雅学士,小宫女向我行了礼道:“太子殿下,奴婢进去禀告大学士……”
“你回去吧,我随意走走。”我拂了拂袖子,便走进这空气里也带着书香的地方。
楼兰国果然与其他几国不同,儒士不分男女,进进出出也恭谦有礼,也能算是男女平等了,这样的民风,其他几国的女人恐怕做梦也不敢想吧。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一声长叹从围满了人的亭子里传出来,风雾月一身白衣起身来,拱手笑道:“承让。”
他对方的学士也起身道:“公子不必自谦,翰林院几位下棋高手都被你赢了个遍,这声‘承让’让在下老脸汗颜。”
“不知公子何方人士,可有任官之意?”
风雾月摆摆手道:“在下并无出仕的打算。”
众人皆是惋惜而叹。
风雾月此时看到了院中的人,便转向她走来,道:“怎么过来了?”
我弯起眼睛,笑道:“过来看看你会不会被人欺负,但现在看来,混的如鱼得水啊!”
“这位是……”与风雾月下棋的老学士走上前来。
“在下之妻。”风雾月笑应道。
老学士摸着胡子点点头,又瞥过我头上的牡丹,道:“夫人可是从御花园过来?”
我抬手拂过头上的花,颔首。
“这牡丹可是皇上的心头爱,夫人得皇上所赠,实属福气。”
我与风雾月相视而笑,后者道:“得蒙皇上垂青。”
又狠狠推辞了一番,两人才得以走出翰林院,我不禁扶额道:“翰林院的人太热情了!”
风雾月也点点头,“学风不拘一格,重才惜才,难得。”
我抿着唇忍不住唇角上翘,“心痒了?”
风雾月趁着两人广袖交叠时捏了捏我的手心道:“为夫知错了,娘子勿怒。”
“乖,”我道:“以后要老老实实相妻教子,其他的事情想多了会提前衰老的。”他也不能一辈子为风紫宸保驾护航,跟头摔的多了自然会学会走路。
风雾月双眸一亮,“涟儿可说到孩子了。”
我装傻,“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啊,对了,刚才姑姑说御膳房的糕点做的不错,我们一块儿去尝尝?”
风雾月还想说什么,她却小嘴儿说个没完,“听说宫里还有秘制的老酒,姑姑存起来舍不得喝的,方才也让宫人去搬了,这可要走快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