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夏,我的肚子也挺了起来。蓬莱门不出所料,在榆阳城比武决斗决定下一任门主,送过去的月银钩放在了仙墨绯手里,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由他交给下一任门主。
朝廷选拔百鸟朝凰的事情尚未解决,蓬莱门又在榆阳城兴师动众,天水国皇室也不能坐视不理,榆阳城的守兵足足增加了三倍有余。
“他们还是不肯走吗?”我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宽大的衣服也被高高顶起来,真正是一个月时间,她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嗯,”风雾月满目温柔,道:“还是不肯放弃。”
“其他的呢?”我道。
“绝弦一脉的人也在路上了,只分了一小支去找清水落,目的地恐怕还是榆阳城。”
“他们是笃定那半个八卦钥匙在我手上吧。”我笑着摇头,“竟然还不肯相信我死了。”
“等他们到了榆阳城,找不到人也就算了。”风雾月沉了沉眸,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和孩子。
我目中含笑,轻轻握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腹上,道:“雾月,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风雾月手心冒汗,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胎儿小小的心跳,这种将为人父的喜悦之情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支柱。
“我想出去走走,”我扶着腰站起来,“坐了这么久,腿都麻了。”
风雾月依言扶她出去,我走路有些不稳,这些日子她的手脚都肿了起来,还有日日的疼痛折磨得她足足瘦了一圈,吃了那么多的补药也才勉强维持住了身体,她怀这个孩子,比什么都要辛苦。
走到凉亭里坐下,风雾月刚把放凉的酸梅汤盛出来,突地神色一变,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来。我见状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风雾月满眼肃杀之气,手放到了腰间的燕啸剑上,这把剑,这一月,就连睡觉他都没有离身。
沉沉的风声垂着院落中树叶花草的声音,我早已经没了那个听力,所以根本不知道来人在什么方向。
“小心!”风雾月目光转到她身后时惊慌大喊,一把将她揽到身后,用手接住了从后方飞出的匕首!
“铮!”他随手将匕首摔入一旁的假山,这时五个蒙面的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飞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风雾月护住浅涟漪,心下暗叫不好,这五个人,全都是梵天高手!
“你们是什么人?!”他厉声质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五个人沉静如水,根本不为所动,周身满是杀气,握紧手中利刃,在同一时间朝淳于燕攻去!
燕啸剑出鞘,淳于燕一剑挡五剑,竭力逼退五人之后,急急对我道:“快让琉璃来带你离开!”
我摸出袖子里的长箫,放在唇边,吹奏出低哑的乐声。
五个梵天高手分成两拨,两人压制风雾月,另外三人抽身朝我攻去!
我急急后退,躲到石柱之后,风雾月赶回又挡两人的攻势,而剩下的一人则将手中长剑挥出,凌厉的剑锋划破空气朝浅涟漪直直飞刺而去!
我猛地睁大眼睛,笨重的身体根本不能赶在剑尖下移动,况且是梵天高手弹出的力剑!
脚下突然一绊,她脑中灵光一闪,顺势跌坐在地,那柄长剑就从她的发上擦过,一缕发丝从颊边飘下,仿佛还带着没有消失的剑气!
顾不得许多,她抱住肚子连忙起来,转身就要逃。然而来人却不肯放过她,几乎是一瞬间,两个梵天高手就移形换位到了她前面,两把长剑喂向她的脖子!
我惊恐后退,却感觉身后剑锋凌厉,她猛地朝前弯腰,后面两柄长剑正好撞上了前面的剑,堪堪化去了这致命的危机!
剑锋就在上方,我此时却感觉下腹一阵热流涌出,翻天覆地的疼痛涌出来,让她一步也动弹不得!
“雾月……”她哑声唤道,但话出口却没有声音。
裙子染上了一团红,我意识到:孩子要出生了!
赶来的风雾月将她迅速抱出四人的包围圈,低头见她裙子上的血迹,脸色猛地一变,“涟儿!”
我抓紧他的袖子,满头大汗地喘息着,拼尽了全力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但那五人就在身后,风雾月不得不放开她上前迎战,而那五人此时仿佛改变了心意,并不急着除掉浅涟漪,而是专心地围攻风雾月!
“嗞啦!”一道刀伤!
“嗞啦!”两道刀伤!
五人就像猫玩老鼠一样戏耍着风雾月,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趁他分身不暇时另外的人又在手臂与双腿补上一剑,但却独独避过了他的要害!
雾月……!我双目赤红,他的手臂上,腿上,全身……都是血!
随恨意而来的还有蚀骨的疼痛,她扶住肚子艰难爬起来,拖着血滴一步一步困难前行。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疼痛让她嘴唇发白,但她双目中光芒璀璨,恨意与决心交替翻滚: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嗯……!”身后是风雾月吃痛但却努力压抑着的闷哼声,我心里仿佛针扎一样,但却没有回头,她要保住孩子,保住孩子……!
“哐当!”兵刃落地撞击出清脆的声音,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超前走,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却不能浇灭她心中的火焰!
风雾月双足被折,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五人朝浅涟漪走去。
五道黑影团团围在身边,我停下来,撑着一口气环视着他们,那些剑上,全都是风雾月的血!
“能不能……摘下你们的面纱……?”
五人面面相觑,最后站在她前面的人嗤笑道:“想到阎王那里去告状吗?”
我浅浅勾起唇,被咬破的唇上泌出几滴血珠,她目光森冷,“记住你们……你们……总会死在……我手上……!”
“哈哈!”为首的人一笑,一把就扯下了面巾,肆意道:“那你就要看清楚了!”
其他四人也纷纷揭下面巾,我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天空,道:“来了……”
“什么来了……?”余音未落,琉璃巨大的影子就笼罩在他们上空,大嘴一张,当即就啃下了一只手臂!
惨叫声响起,其他四人纷纷退让,脸色也都起了变化,谁也没见过这样的灵兽,简直大的离谱!
“吼……!”琉璃沉腹怒吼,吓得四人又退一步,那条血淋淋的手臂还挂在它牙齿上!
这番动静引来了皇宫的守卫,披甲士兵涌入,那四人扶起受伤的人快速撤离。
“涟儿!”风雾月大喊,她裙子上,脚下,全都是血!
我奋力爬上琉璃的背,根本没有力气再去看风雾月,合上双目贴在琉璃的绒毛上,低声道:“雾月……等我……”
琉璃猛地扇动翅膀,带起巨大的风流升入空中,眨眼便已远去。
后赶来的夏侯锦看到满地的鲜血,连忙去扶风雾月,也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待看清都是浅浅的皮肉伤才松了口气。
见他双足拖地无法挪动,夏侯锦震惊道:“你的腿……?!”
“只是断了,”风雾月的眼睛还死死看着琉璃离开的方向,“不碍事。”
夏侯锦知道浅涟漪大概是要生了,让人扶起风雾月后,对他道:“浅姐姐去危天狭下才能顺利生下孩子,琉璃在她身边,你可以放心养伤。”
风雾月无法说什么,技不如人处处受制,可他不甘心的是,那些人竟然伤了浅涟漪和他的孩子!该死!
沉重的无力笼罩着他全身,都是他无能,都是他无能,那些人该死!全部都该死!
双手紧紧握成拳,金瞳放出华光,指甲尖长而出,深深刺入掌心,刺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流出,点点滴落在地……!
夏侯锦担忧地看着他,甚至被他诡异的模样骇住了,风雾月,好像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让人莫名的背脊发凉!
我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不过眼前的风景又换了一遭,起先以为琉璃会带她去危天狭下,但这昏暗的地方滴滴答答滴着水,分明是个山洞。
“琉璃……?”她用力,想坐起身来,但腹上的坠痛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十指紧紧抠住身下的泥土,在喉咙徘徊的叫喊被一阵抽痛惊出,她痛苦地高昂起头颅,破碎的喊声冲口而出,“啊——!”
下身传来撕裂的疼痛,我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咬牙撑了下来,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不知道什么地方传过来“咝咝”的声音,背上窜上一阵寒意,她竭力转过头去,才见到光线不甚分明的暗处一团黑影在攒动,借着洞外薄弱光亮,待那影子再往外窜一些,方才看清了是个什么东西!
蛇!巨蛇!血色的巨蛇!
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条蛇昂着头立在她上方,简直大的离谱,浑身血色的鳞片反射着淡淡的光芒,而它张嘴嘶鸣时,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腥臭味,险些要把花惊澜熏晕过去!
呼吸痛苦,我动弹不得,而那蛇却一声一声低朝她示威,血盆大口几乎能把她整个儿吞下!
“吼……!”琉璃从旁跃出,猛扑到巨蛇身上,连带着自己一块儿撞到了山洞的石壁上!
两只庞然大物撞得整个山洞都在颤抖,纠缠在一起滚倒在地!
“啊……!”我嘶哑痛呼,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却没有力气吸进气来,孩子只出去了一半,她却已经没了力气……
周围的一切都在淡化,自己的呼吸就在耳边浮响,模糊的视线里,一白一红还撕咬在一起,一开一合的视野中,两道影子也渐渐模糊了……
啪!啪!啪!
有什么腥臭的东西滴在唇上,刺鼻的气味拉回了她的神智。醒过来的同时下体的疼痛也随之而来,我张开眼睛,被头上悬着的蛇头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是琉璃叼着巨蛇立在她上方,从它齿缝里流出的蛇血正源源不断地滴入她的口中。
我瞬时明白了是这些蛇血让她恢复了气力,顾不上那是腥臭无比的东西,她挣扎起来抱住蛇身张口狠狠咬了下去,冰凉的血冲进她的口中,大大吞了两口,她猛地扑倒在地,不停地咳嗽!
“咳咳咳……!”每咳一声身上就抽痛一下,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花我抓住琉璃的脚,全身用力,“啊……!”
“哇……!”婴儿低弱的啼哭声让我喜极而泣,她满头大汗地坐起来,将腿间皱巴巴的小孩子抱起来,不住地亲吻着她的额头,苍白的嘴唇颤抖道:“雾月……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
洞口的光亮一闪,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眯起眼睛看过去,才是锁天一族的红妆!
红妆走到我身旁,蹲身下来探了婴儿的脉息,道:“夫人,把孩子交给我吧。”
我虚弱而又悲伤,又吻了吻自己的孩子才把她放到红妆的怀里,“请把孩子交给我丈夫,他就在危天狭上,金瞳铁面……”
红妆小心翼翼抱起孩子,又看了她一眼,叹息摇摇头,“夫人放心去吧,锁天一族一定会抱住这个孩子的性命。”
我轻松一笑,双手软软落到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红妆本来打算等到花惊澜咽气后再离开,却没想到合上双眼的女子脸色越来越红,慢慢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她这才回头仔细去审视琉璃身上的血迹,跟着走了两步,才发现洞穴深处的藤蔓中赫然放着一具巨大的蛇尸!
她急急回到浅涟漪身边,正想低头去看她唇上的血,哪知刚刚靠近,浅涟漪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瞳惊得她几乎跌倒!
连忙后退了一步,她试探地唤道:“夫人……?”
“啊!!!”全身仿佛要炸裂,我难以自制地嚎叫起来,痉挛的身体高高拱起,眼中、耳中、鼻间全都涌出了鲜血!
红妆被吓住了,抱紧怀里的孩子连忙往外跑,忽而却感到背后一阵厉风袭来,还不等她回头,肩膀上已经吃了一记掌风,打得她翻飞在地,滚到洞穴的石壁边才停下来。
她吐了口血,艰难地坐起来,惊悚地看着浅涟漪,才发现她满身是血,双手抱着头,万分痛苦的模样。
“快走!”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红妆在危天狭住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神兽洞里有这样一条巨蟒,这神兽洞中长满了罗刹血,有些甚至已经成长了几千年,那条蛇体型庞大且又呈红色,想必是吞噬了罗刹血的原因,浅涟漪的模样,一定是喝了巨蛇的血……
“快走!”我又爆发出一声咆哮,周身的气流已经呈飓风卷起来!
红妆刚刚爬起来,却不想原本立在浅涟漪身边的琉璃也骤然发狂,庞大的身躯在石壁上乱撞,咆哮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红妆咬牙冲出洞外,绕到洞前的石柱旁,用力握住上面的八角石菱奋力一拧!
“轰隆!”整个神兽山为之颤抖,低沉的震颤之声从石洞内咆哮而出,厚达三丈的精石锻造的山石门轰然而下,将发狂的浅涟漪与琉璃阻拦在了洞穴之中!
石门合上前琉璃险些冲出来的模样让红妆心有余悸,而神兽山因为山石门的骤然合闭,鸟雀惊飞,走兽慌逃,惊动了危天狭内锁天一族的人。
鸟兽与灵兽纷纷而至,锁天一族族长九锁从鸟兽背上跃下,童稚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怒,“红妆,这是怎么回事?!”
红妆惊魂未定,睁大着双眼不停地喘息着。
三位长老也相继到来,连同族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年轻的人都赶了过来,个个面色恐慌,但看到合上的山石门时同时松了口气。
九锁看了眼她怀中的女婴,道:“浅涟漪和小神兽呢?”
红妆终于冷静下来,单膝跪地道:“族长,我关上山石门实在是情非得已,浅涟漪和小神兽都喝下了吞噬罗刹血长大的巨蟒的鲜血,精血暴走,已经控制不住了!”
众人皆惊,九锁却是叹了口气,神色里满是惋惜,能为人所驯服的神兽,本来可以为锁天一族所用,现在……
“山石门安然无恙,族长,随他们去吧。”长胡子的飞鹫长老道。
“这个孩子就是那位夫人所生?”短胡子的鸢啸长老看着红妆怀里孱弱的婴儿问道。
红妆点点头,“是。”
九锁走到她跟前,翻开盖住女婴眼睛的布,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道:“是个完整的孩子,好好用药,能活下来。”
正欲返回,山石门上却突然传来一声重击,惊得众人个个拿起了武器,警惕地看着巨大的山石门。
“咚!”
“咚!”
庞大的力量从内撞击着山石门,门上石屑与灰尘不断掉落,整个神兽山也像地动一样抖动起来,满山的野兽不住地悲鸣,就连同锁天一族豢养的灵兽也躁动不安,惊慌地想要逃窜!
九锁站在众人之前,紧紧地盯着山石门,一下,两下……
直到接近十来次的震动之后,门内才安静了下来,此时山风凌冽,锁天一族的人俱是惨白着脸色,大气也不敢喘。
“吱!”细小的龟裂声迸出,巨大的山石门就在众人眼睛,从中心一点开始,犹如蛛网一样的裂痕蜿蜒爬开,瞬间就布满了整座山石门!
连九锁也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道!
普通人,莫说是千年的罗刹血,就算是百年的罗刹血喝下不到一盏茶功夫必定全身筋脉爆裂而亡,而浅涟漪吃的吞噬千年罗刹血长大的巨蟒的血,她竟然还能活下来,简直匪夷所思!
所幸是山石门只是龟裂,并没有碎开,而门内再无动静。又静静听了一刻钟时间,确定里面再无半点声音之后,九锁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
“族长!”红妆惊慌喊道:“孩子闭过气了!”
九锁连忙从发中拔出银子,对着孩子的脚心上的穴位扎下,片刻之后,孩子身体猛地一颤,继而张口大哭:“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