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饭一时熟。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缓缓起身,端着碗去舀汤盛饭。如今我已经足够坚强,我不会像从前那样哭泣,即便是现在这种时候,我也能安静如常地把汤喝完、把饭吃光。
然后我收拾厨房、擦洗身子,弄好一切之后,我抬头看看时间,夜里9点半。
瞧,宋莹,我安慰自己——生活中不仅仅只有苦难,苦难有时候也会导致一种好的结果,至少我今晚可以安心早睡,不是么？
关灯,躺下,只是在我闭眼的刹那,眼角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滴落……
命运呵——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嘲讽我？
你为什么总要我背负着爸爸的债务和罪恶……
似睡非睡之际,我听到外面响起哗啦啦的钥匙声,接着,房门被打开,我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就闻到有浓郁的酒味飘了过来。
肋骨还疼着,我不能像平时那样利索地起身,只得先艰难地翻身,然后再按着床借着力直起身子。
可是我刚侧过身子,男人高大的身躯便推开了我的卧室门。
“宋莹,”裴夜擎喝了酒之后的声音是那样伤感,“我胃里难受,我想喝你煮的粥……”
正在挣扎着起身的我,忽然间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他继续开口,酒气很浓,嗓音也低哑下来:“我妈妈就特别会煮粥,她以前经常给我熬小米粥、黑米粥、燕麦粥,各种各样的粥……”
我的心开始跟着肋骨一起疼。
他提起裴阿姨了！
我深深记得,裴阿姨人极美丽,气质也是好得超群,她身上有一种特别温婉的韵味儿,像极了书上描写的大家闺秀。
裴阿姨甚至还会绣花,她曾经笑吟吟地在我的校服袖口,修过一朵盛开的木槿花。
我一直不明白这朵花的意思,但是自那以后,我隐约明白了裴阿姨的出身绝不简单,她的家庭绝非像我爸爸这种市井暴发户。
自从那年裴叔叔猝死、裴阿姨下落不明之后,直到裴夜擎回国到现在,我都没有听他提及过裴阿姨,他的妈妈。
“宋莹,我想我妈妈了,我想她熬的粥……”卧室里,裴夜擎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酒气,充斥到我的五脏六腑。
我的心也由隐痛变成阵痛,终于,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来气。
裴夜擎呵！你是不是压抑了七年,你是不是每一次想到裴阿姨,就会跟着勾|起对我的恨意？
只有在今夜你喝醉了酒的时候,你才只顾着思念裴阿姨,而忘记了恨我？
“妈,我想喝粥……”裴夜擎低|喃着,渐渐地,没有了声音。
我捂着胸口,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肋骨在疼,还是心在疼了。
我把昏黄的壁灯打开,艰难地起身下床,看到他眉目紧闭地靠在门边睡着了。
我极缓极慢地蹲下,伸手轻轻拍着他俊美的脸孔:“裴夜擎,乖,不要睡在地上好不好？去床上睡好不好？喝了酒睡地上容易着凉,是要生病的。”
“我要喝粥……我妈熬的粥……”他低语着,眉头蹙得更紧,“妈……”
我再也忍不住,“你等着,我去给你熬,你想喝什么粥我都给你熬。”
“红豆粥,我要喝宋莹也喜欢喝的红豆粥……”
我搬不动他,只好松手,任由他靠着卧室门坐在地板上。
我忍着身子的难受,下楼去给他买红豆——毕竟我已经七年没有吃过和红豆有关的一切食物了。
我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下楼,用了今晚最快的速度从超市买了红豆出来,然而回到家里的时候,卧室门口那一条宽大的身子已经不见了。
我惊讶地找了客厅、厨房、洗漱间,都没有。
怀着疑惑,我走到隔壁门边,贴耳倾听,隐约听到里面有醉酒后的呕吐声。
隔着门缝,还有一丝一缕的酒气。
原来他中途清醒了,又从我房间爬回去了。
我提着袋子,看着里面一颗一颗莹润的红豆,心中五味陈杂。
这算什么。
裴夜擎,难道你在夜里无人时候,也会像我一样,孤独而又痛苦地回忆过往吗？
我转身,把刚买的红豆丢进垃圾桶。
屋子里还充斥着酒气,我打开卧室的窗子透风,然后躺下。
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尤其不要去想刚才他孤独寂寞的模样。
宋莹,快睡觉……
次日一早。
隔壁很早就有人出去了,我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他宿醉,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也不多休息休息,这么早就走了？
想着想着,我哀叹一声,捂着自己胸口自嘲:“宋莹,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六点便起床,像一只蜗牛一样出现在公司门口的时候,已经临近上班时间。
刚到办公室坐下,小姚就极其惋惜地摇摇头:“宋莹啊！你运气真是太差了！昨天设计大赛见面会,同时新杨总到来见面会,你居然全都错过了！啧啧啧！”
刘姐也抬头看我:“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怎么会被派到汝溪市送材料？那原本是行政那边的事儿,怎么弄到你头上了？”
我苦笑一下,我得罪了传说中冷酷无情的裴总了！
“昨天的见面会怎么样？三位设计师是不是各有风姿？”我试探着问,我想知道另外两个设计师大概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不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艺术气息。
说到这里,刘姐眼睛一下子亮了。
“宋莹,你还真别说,这里面还真有可说道的地方,”刘姐压低声音,“因为昨天小杨总的到来,给设计师见面会捆绑了人气,闹得设计师见面会和晴珠宝千金杨慕晴归来双双成了头条,其实,这里头有猫腻,很多人都忽略了。”
小姚和我都被刘姐勾起了兴趣:“咋回事？我们作为本公司的内部人员,居然都不知道？”
刘姐神秘极了:“设计部我还是认识有设计师的！萧木你们听过吧？算了你们肯定不认识,我不打哑谜了！我听说萧大设计师见了其中一位设计大赛入围的作者之后,当场失控了！要不是我们公关部处理及时,在第一时间拉出了萧木并岔开了话题,把记者的注意力引到了裴总和小杨总身上,设计大赛有内幕这事儿非得曝光！”
“什么？”我惊讶地瞪着眼,萧木又发疯了？他怎么那么容易疯？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都急|促起来:“三位设计大赛作者里是不是有一位名叫李如梦？！”
刘姐摇摇头:“人家用的是艺名。”
我着急:“长得纤弱|娇|小,瘦瘦的很单薄,气质却很淡雅出众的那个？”
刘姐一听,一拍桌子:“嘿！你还真猜对了！就是她！我听设计部的另一位设计师说,萧木一看到那个作者就激动了,当场差点没把搁在他和她之间的桌子掀了！你说,这里头能没猫腻？”
果然！
入围的三名作者里面,一个是我,一个竟然是李如梦！
我真害怕最后一个,也是我认识的人,世界要不要这么小啊！
“那位作者就是第九名,当时官网上挂出来叫‘听林’,这名字肯定不是真名呗！”刘姐摆摆手,“其实我最想看到的是倒数第二的‘韩彤’,哎哟,她好像没有出现。”
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接下来,魏勇出来了,他一如既往地分配了任务,我们便各自工作,谁也不打扰谁。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开始郁闷了,赵欣荷已经看到了我和裴夜擎的纠|葛,她还会再用我给裴夜擎送饭吗？
可能是赵欣荷忘记了取消盒饭,两份定制盒饭再次如约送到了我的名下。
我尴尬地提着盒饭,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电梯。
我站在电梯门口,摁了上升,电梯下降到我所在的楼层停下,电梯门打开,我吃惊地看到电梯里,裴夜擎正眉目冷峻地站在里面。
而他的旁边,是正在说笑的杨慕晴。
杨慕晴刚巧正在约他吃饭:“裴总,我刚回国,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你不介绍一下么？”
裴夜擎不说话。
这时候,杨慕晴不悦地发现电梯开了:“唉,我爸爸应该设一部20层专用电梯的,不用每层都停！公司这么多员工,每个人每层楼都摁一遍,多耽误事！”
我连忙往侧边退,希望杨慕晴不要看到我。
倒是裴夜擎眸光冷清,瞥到了我。
他没有明显的表情,杨慕晴邀请他,他也无动于衷。
电梯门关上,继续下降。
我提着盒饭,施施然回了办公室。
我想,以后我再也不用给裴夜擎送饭了……
下午正在忙碌,内线电话响了,我接听,竟然是设计部的萧木。
“宋莹,你能不能到一楼咖啡厅一趟,我有话想和你谈。”
我一听就头大:“谈谈谈,弹棉花啊弹,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都是他摔了我的手机,我在汝溪市的时候才不得已去商场买,才郁闷地在街巷撞见了陈宽,才导致我肋骨受伤……
这是蝴蝶效应,如果不是萧木这个疯子先摔了我的手机,我能遭这份罪？
我一生气,觉得肋骨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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