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晚来天欲血
在这天降瑞雪之际,本该是红泥小火炉般的惬意日子,但到了刘陵面前,直接变成金戈铁马的肃杀气息。
在他的吼声中,一面猩红色旌旗在风中挺起,骑兵们催促着战马跟在他身后,他们握刀的手背被冻得发青,待会儿需要用鲜血去取暖。
马蹄践踏在土地上,泥土表层稀稀疏疏的落雪居然被震的再度飞起,于马蹄两侧盘旋,在最前面那些金兵眼中转瞬间成了迎面而来的刀光。
骑兵借着战马的冲势撞入人群中,甲胄和血肉之间迸发出无数血花,成股地撒在雪层上,微微融化了积雪,如一丛丛红梅忽然绽放。
刘陵两侧的骑兵不断随着战马一同砸在地上,后方的骑兵催促着战马继续跑到他周围护持。
空话,大话,谁都会说,但刘陵以前用无数事实告诉手底下的士卒:跟着老子混,有饭吃。
到最后,他们得到的并不是一口喂狗似的饭,而是人吃的粮食,人该有的待遇,人应该得到的尊重,这些刘陵全都给了他们。
真正敢刀口舔血的丘八,对于家国大义其实懂得并不多,最多知道自己归属于哪一边,这一点在常胜军士卒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但你要是说他们心底没点儿寄托却又能临阵死战不退,那也不可能。
“跟在本将军身后,冲入金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刘陵纵马狂奔的时候鼓足气劲,再度吼出一声,风雪如刀子一般在他脸上剐蹭,白马嘶鸣着撞开一个金兵,但马蹄也踉跄一下险些栽倒。
在他身旁的三百多骑,仅是冲阵的短短瞬间,折损超过三分之一,哪怕后方平州军的军阵中也随即冲出一支骑兵紧紧靠过来支援,但那些滚落战马的常胜军骑兵,也已经被围拢过来的金兵迅速补刀杀掉。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要么是一蹶不振,要么,就是熬过去,趟开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那些落马被杀的常胜军骑兵没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他们当初在听到刘陵的喊声,看到刘陵明明失意却依旧一遍遍告诉他们会赢,尤其是,当看到他冲在前面的身影时,
金人的旗号,忽然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时立爱说过,活着比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好。
刘陵回答道:活着,是为了选择一个死法。
吃的饭,穿的衣,还有不少人在涿州成了家,娶的是那些被刘陵买来的女人。这全都是由刘陵一手包办。当初在城外接收买来的人口时,刘陵将他们的奴籍付之一炬,恢复所有人的清白之身。
苦日子过的够多,哪怕是一点甜头也能让这些丘八回味很久。
刘陵先前故意将那些骑兵作为诱饵放出去,军中士卒也不全都是没脑子的丘八,猜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偏却还死心眼似的跟在他身后。
寻常人有一点利益不和就能生死相向,偏偏这些丘八,在明知道极有可能战死的时候,这时候选择把自己的命和心,都给了出去。
都知道再往前就得死。
那就,死吧。
我们死,你活下去。
我们帮你再蹚出一条路来!
箭矢从头顶擦过,骑兵们都穿着甲胄,有人身中五六箭还在疯狂催促战马冲锋。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骑兵,金兵的阵势被迅速冲散,但依旧凶狠,不少金兵甚至是主动迎接过来,宁可承担受伤甚至战死的代价,也要拖慢一名骑兵的脚步,好让同袍合力把他拽落下马杀了他。
白马依旧驮着主人狂奔,迎面几名金兵立刻挺起长枪刺来,刘陵下意识牵住缰绳放缓速度,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名校尉却忽然提速,越过刘陵,连人带马迎着枪刃撞了上去。
顷刻间长枪折断,几截断枪深深没入战马颈部,不断有暗色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校尉随着战马一同滚落到地上,胸腔里面传出清晰的断裂声,顿时满口都是血的味道。
他趴在地上喘息着,不断有骑兵从他身边狂奔而过,所有人都在争夺先机,必须冲垮面前最后这点金兵才能杀入营中。所以哪怕看到同袍落马也无暇去救援,只是尽可能地避开他。
校尉胸口痛的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昏暗,只是隐隐约约想起石门镇那一夜,当时城门处站着辽兵,刘将军带着他们冲出城门时,自己不慎落马,本以为必死无疑,是刘将军把他拉上自己的战马,一起冲了出去。
因为身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他本想站起身再去看看刘将军的背影,但一阵阵剧痛让他再也站不起来,最后只能躺在自己战马的尸体旁边,望着漆黑的夜空。
“将军,将军”
离营门只有短短百步距离,因为那些金兵的存在,就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刘陵身上已经插着几支箭矢,好在穿着重甲,不少箭矢没射穿甲胄,暂时还没伤到他身体要害。
随着最后数十名金兵仓促组成的阵势被冲垮,骑兵终于冲进了营寨中,因为在外面不计伤亡的冲阵,原先出营迎战的金兵被平州军裹挟在外面难以后撤回援。
营内剩下的那些金兵,则是再度被冲散。
因为有刘陵带着常胜军骑兵打头阵,平州军里面的数百骑兵伤亡很低,入营后随即聚团冲杀,碾碎金人仓促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
完颜阇母本来率军去营外迎战,当看到那些骑兵冲进了营寨里面以后,心里一慌,紧接着里面冲天而起的大火,则让他脸色陡然惨白,嘴角嗫嚅两下,绝望道:
“完了。”
身边的亲兵已经开始准备护持他冲出来,但对面的主将张敦固清楚自己跟金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就指望拿着完颜阇母跟宋人谈价钱保命,怎么可能再轻易放过,宁可舍弃部分金兵,也要把完颜阇母所在的中军团团包围。
营寨里到处都是火光,残余的那点金军已经彻底瓦解,从营帐里跑出来的时候,刘陵提起弓,每看到一个,就如射狗一般不断放箭射杀,目光巡梭到最后。
一处正在燃烧的巨大营帐里,几名侍女正搀扶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逃出来,在看到刘陵和身后的骑兵时,吓得慌忙跪下求饶,喊着这是副都统的夫人。
外面,激战到天亮的时候,只有数十名浑身是血的金军被制服压倒在地,完颜阇母被两名平州兵士卒直接拎着摔到地上,张敦固走过来,冷冷看着他,满脸讥讽的笑意。
营內还有一些零星的抵抗,张敦固派人牵着完颜阇母,让他去营內招降剩下的那点金兵。
当完颜阇母走进燃烧的营寨时,看见里面的金兵尸首都被人为的堆叠起来,成了一座小山。
有个浑身是血年轻将军坐在尸山底下,手边放着一柄刀,刀身满是缺口坑洼,溅在刀身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冰。年轻将军附近站着百余名同样狼狈却又莫名露出凶戾气息的士卒。
在他旁边,跪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浑身颤抖。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年轻将军缓缓抬头,对完颜阇母咧嘴一笑,他满脸的血污和冰霜跟着扭曲,露出一个让后者有些心悸的笑容。
他拍拍身后的尸山,
“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