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平推!
本应该在正月就跟金人议和、三月称臣的西夏之主李乾顺,这时候明面上依旧是与辽为盟,并且发兵一万五千北上攻金,屯兵边境,同时,夏主李乾顺亲率兵马进攻武朔二州,相当于是同时跟宋金开战。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辽国天祚帝派使者入西夏,册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但刘陵知道,这时候金人也派使者入夏,与李乾顺约定将下塞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刺部吐渌泺西之地割让给他,相当于是辽国的西北之地。
这块土地以前是西夏的,但后来被辽国夺走,因此对于李乾顺来说,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朔州守将名叫韩正,本是辽国将领,当金人南下的时候,举州投降大宋,本质上和郭药师一类的差不多,但手底下兵力很弱,只能依靠城池堡寨节节阻挡夏军。
最先抵达朔州的宋军并非是西军或是镇远军,而是一个名叫李嗣本的将领,部下约有二三千,这人以前是谭稹的部将,但谭稹这次失势后,李嗣本也随即被打发到更远的地方,也就是靠近朔州的大宋边境。
神武县外,韩正和李嗣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他们合兵一处后,又坚守了要有半个月的时间,部曲兵力都在战争中不断地削减消亡,先前派人求援的时候,后方大宋西军那边始终拖延着没发援军,如今消息断绝,更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过来。
“开始砸!”
不远处,一个身前满是血迹的伍长高呼道,和旁边的兵卒合力推下一块巨石,巨石翻滚着砸断了云梯的一处支脚,整个云梯猛地向左边倾斜,各处用作支撑的框架不断崩碎,木屑横飞。
但那个伍长也随即中了几箭,捂着胸口倒下去。
城内已经没有箭矢了,他们只能用这种办法勉强抵挡,不少士卒满脸麻木,因为大部分人都清楚,不会再有援军了。
有些人想要投降,出城后,他们被夏人的骑兵用绳子牵在战马后面,纵马绕着城墙狂奔,牵在后面的降卒尸首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留下一路血迹和碎肉。
站在云梯上的西夏士卒死死抓住云梯,但最终,整个云梯轰然倒塌,数十名西夏士卒惨叫着被埋在了云梯的遗骸里面。
不远处,西夏军阵开始抛射箭矢,大量箭矢从天而降,不断地收割性命,城头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李嗣本肩头中了一箭,韩正带着几个亲兵拼命把他拖到城楼里。
两个人在这半个月里并肩作战,一份同袍之情还是有的,亲兵在那边粗手笨脚地处理箭伤,李嗣本闷哼一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韩正,苦笑道:“我们都被抛弃了。”
韩正按住他的手,沉声道:“援军会来的,我听说你家里的大屁股婆娘刚生了个闺女,你要活着回去看她们。”
“算了吧。”李嗣本推开他,“只有我死了,她们才能活下来。”
“你要是死了,爷爷我就去要伱婆娘,打你闺女。”
“辽狗。”
李嗣本抬头想锤他一拳,但因为失血太多,他已经开始浑身无力,从心底感觉到一阵冰冷。
“宋狗。”
韩正骂了一句,坐在李嗣本身边,挥手示意几个亲兵滚蛋。
军中的大夫几天前在城头救人的时候,被一支流矢正中脑门,凉的透透,这几个丘八也不会治箭伤,纯粹是在折腾李嗣本。
罢了,让他死前舒坦点吧。
“你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吧?”李嗣本慢悠悠问道,他感觉伤口那边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想着死前再找人随口说点什么。
“她身子不好,兴许我死在这儿后,她知道消息也得一并哭死。”
两个人心情压抑,说到这儿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
“有酒吗?”李嗣本低声道,“我好想再喝一口酒。”
韩正翻了个白眼,“要喝酒,就挺住回去喝。”
没人回答他,韩正愣了一会儿,头也没回,声音微微发颤:“宋狗?”
他转过头,李嗣本正瞪着大眼睛看他。
韩正:“.”
“你他娘的你没死不喘气?”
挨了几句骂,李嗣本却依然瞪着眼睛,片刻后轻声道:“你听,城墙,好像在震。”
千余名重骑兵,算是不得了的家底,被刘陵手一挥直接分配到了韩世忠麾下。
韩世忠感受到了刘陵的信任,等他的家眷被接到涿州后,他本能的不会去考虑家眷是否被刘陵当成了人质,而是刘公待我如手足,我当拼死报之!
当他领着大军进入朔州境内的时候,朔州城已经失守,朔州宋军残部都留在神武县一带抵挡,如果神武失守,整个朔州就没有成建制的守军了。
所以,仅是在休整了一天后,他就立刻率军赶往最前线。
神武县,就单纯是一座孤城,没有县治。
“传令,前军列阵,骑兵居于两翼,不到我命令的时候,不准乱冲!”
“喏!”
“军令官何在!”韩世忠策马而出,黑甲红马,他身上,一股子大将的睥睨气势宣泄而出。
“下官在!”
“开战之后,胡乱走动者,斩;不遵号令者,斩;开战之后,无故后撤者,斩!”
韩世忠看着军令官,冷冷道:“打旗令,前军出战,放箭压阵!”
“咚!”
战鼓开始擂响,前军的镇远军兵卒们沉默地握紧兵刃,在步卒侧翼,四百多名弓箭手开始拈弓搭箭。
“咚!”
“咚!”
震天撼地的鼓声,包围神武县城池的西夏军队已经开始掉头回防,六千多西夏军,早就察觉到这支镇远军的出现,在后者还没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放箭!”
“放箭!”
两边,都传来各自军官的嘶吼声,箭矢脱手而出,像是天空中陡然飞起了两团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飘飞到彼此头顶。
因为距离近,双方弓箭手射的都比较准,但夏军那边伤亡明显有点惨重,一个小军阵里面倒下了至少四成的士卒,整个军阵瞬间开始混乱起来。
而镇远军的前军里面披甲率很高,甲胄融合了辽国和宋国的精良技术,有些士卒甲胄上插着四五根箭矢,兀自跟没事人似的站着。
第二遍战鼓开始敲响,夏军那边各自军阵都开始推动,可镇远军这边岿然不动,弓箭手们在上官的命令中又齐射了两轮箭矢,再度射崩了夏军的一个前军军阵。
打仗,某种程度上就是砸钱,宋人是事后砸钱,而刘陵是事前砸钱。
韩世忠听着前军传令兵传回来的军报,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刘大帅的一句话。
大帅说过,没有人和事是钱砸不动的,如果有,那就加钱。
“报!”
“夏人军中马军冲出来了,前军守将请求骑兵支援!”
“骑兵不准动。”韩世忠冷声道,“夏人敢用骑兵冲老子的前军?谁教他这么打仗的?”
骑兵冲击成建制的步卒军阵一般来说是愚蠢之举,但镇远军除了自己的旗号外,另外打着旌旗的是宋。
在夏人看来,他们大概是一支宋军,甚至不是经常跟他们厮杀对敌的大宋西军,很可能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杂牌军。所以,对面的主将不管是谁,他此刻都做出了一个很勇的决定。
西夏的马军出战了,无数马蹄争先恐后落下,重踏着地面,大地轰隆震颤,西夏的骑兵们裹挟着不可一世的气势迎面而来。
西夏骑将高呼着让自己的部曲们尽量聚拢成一条直线,如同锋矢般笔直地冲向镇远军前军阵列,因为对面是宋军,骑将也觉得今天的部曲们战意格外高昂,队列在几个呼吸间就调整成了他想要的模样,变得密集如墙。
后方,西夏军步卒军阵也很快就跟上了节奏,只要前面的骑兵打开局面,他们就能直接顺着撕开的口子冲进去。
按照他的经验,宋军很容易被这样直接冲垮。
镇远军前军阵中有几处迅速分散开,十五台床弩露出狰狞面貌,十五名裸露上身的壮汉高喊着挥落巨斧砸在弩机上,弩机扣动,巨大的弩弦砰的一声回落,十五条标枪似的箭矢破空而出,径直没入西夏骑兵们的队伍中,紧接着后方弓箭手再度射出一轮箭矢。
因为骑将的命令,西夏骑兵的队伍里此刻丢失了所有纵深,巨大的弩矢在人群中飚射出一道道血线,战马嘶鸣着栽倒在地,弩矢串着人和战马的尸体径直没入地面。
床弩收回,镇远军前军开始变阵,前排成群的士卒竖立起大盾,无数盾牌联结成墙,大盾的缝隙和上面都露出长矛的锋芒,两翼的镇远军骑兵并没有冲出去与西夏骑兵硬碰硬,而是主动后缩,为即将到来的冲锋做准备。
他们的目的是冲垮西夏骑兵后面的步卒军阵。
韩世忠跨马提枪,带着亲兵汇入骑兵的队列中,他从亲兵手中接过兜鍪,拿在手里没急着戴上,平静地看着西夏骑兵带着冲势轰然撞在自己前军的盾阵上。
越靠近“宋军”前阵,那名西夏骑将就越发感觉到一种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还没溃散?
为什么,这些宋军身上的甲胄好像很精良?
为什么.
他讷讷的抬起头,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些骑兵已经先后栽倒,他清楚地看到了长矛锋头的光泽,看到了盾牌后面,那些“宋兵”冷漠平静的面孔,仿佛他们只是等着要杀猪一样。
砰!砰!砰!
盾牌的破碎声和战马士卒惨叫声不绝于耳,长矛先一步大量杀伤西夏骑兵,但浑身满是箭矢的战马也带着冲势撞入军阵中,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最终,这支至少有八百多人的西夏骑兵队伍,全都淹没在镇远军的前军盾阵里,如巨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巨浪碎成无数水花,但礁石,岿然不动。
残余的盾兵和长矛兵另外组成小阵,部分士卒开始撤入后面的甲士队伍里,跟随着他们一同进军。
数百名镇远军甲士们早已拔刀在手,朝前推进的同时,不断地补刀杀戮倒在地上的西夏军骑兵,甲胄表层不断地溅满鲜血,宋军尚红,而镇远军此刻从头到脚都被血染地猩红一片。
镇远军前军开始推进。
在他们对面,依然有三千以上兵力的西夏军步卒军阵,因为冲锋骑兵的全部阵亡,大量的夏军步卒停下了脚步,虽然己方这边兵力至少是对面三倍,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诸将到底下的士卒、辅兵,此刻全都开始犹豫.恐惧。
在他们的视线里,那千余名镇远军两翼,忽然都涌出一片黑色的浪潮,为首者策马出征,手中擎着旌旗,旗面上,是一个韩字。
“浪潮”,开始缓慢的涌动。
西夏军的主将喉咙滚动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曾经看过的黄河——浊浪滔天,决堤的时候,河水不断平推出去,将一切吞没,正如即将发生的事情那样。
韩世忠戴上兜鍪和面甲,从面甲底下,声音沉闷地传出。
“传令擂鼓,骑兵列阵,打出本将的将旗全军,随我碾碎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