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先兆
时立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北地,天生就不是养人的地方,活在这里的人,就好比是在大雪中穿行的狼群,狼崽子从出生开始就得磨牙吮血,在雪中挣命;活不下来的,死,活下来的,往往会活的更好。
但如果一头狼老了,不管是这天气,还是你身边的族群,都会急着催你去死。
汉王这大半年来一直在云中用兵和坐镇,几乎没怎么回燕地,燕地的文政之事,几乎都是时立爱领着一班官吏在做。
他确实是个相当有本事的,而且在故辽旧官员的圈子里威望很高,足以镇抚手下和新归顺过来的官吏,在刘陵对云中和草原用兵的时候,时立爱任劳任怨地在后方维系后勤辎重,统筹全局。
看似依旧大权在握,实际上他在军政上面只保留了提建议的资格,刘陵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毫不犹豫地分化了他的权力,将他提拔上来的心腹,非留不可的予以拉拢或是打压,不怎么重要的,就直接按下去,然后把自己的人换上来。
他时立爱在燕地的威望确实高,但燕云之地,威望最高的人是他刘陵!
对此,时立爱没表露出不满,实际上他到现在还能活着,已经证明刘陵是个看重往日情面的人。
“时公,王妃求见。”
时立爱抬起头,犹豫片刻,道:“请她进来。”
晚娘着黑色华服,身后跟着一队婢女,来到门口的时候,时立爱就主动站起身迎接过去,持臣子礼。
刘陵称王,底下人傻乎乎地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汉王的名头好听。
但他们这些高层官吏和将领几乎是立刻就闻出味儿了。
这是要自己支锅分饭啊。
“见过时公。”
“见过汉王妃。”
宋代的王妃称之为夫人,但先不说刘陵此刻称王本就不符合任何规矩,大宋那边也没立刻予以承认,所以晚娘本该封下来一个诰命,这时候也没有任何着落。
只是刘陵称王后,专门发信使给自己的“后宫”们先分封了一下,各自加了正式的名分。
刘晚氏,称汉王妃;往下的蜀国公主耶律余里衍和梁国公主完颜泉对外受称“殿下”,对内称呼夫人;耶律淮仙、刘氏、曹氏称为妾硕人。
但还有一个没封。
时立爱请她坐下,自己没坐,沉吟一下,就问道:“王妃可是为了世子而来?”
晚娘默默点点头。
她虽然是大妇,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丈夫了,再加上后宅里的后来者们不是郡主就是什么公主之类的。
后者对她虽然也雌伏,可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贵气是从小到大养出来的,晚娘不管怎么的,只觉得相形见绌。
后宅里其实很安稳,没人作妖,大家和和气气的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晚娘生子的时候,耶律余里衍也是在旁边伺候过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晚娘倒是不介意就这样过日子,但现在,她有了儿子。
她得为自己的孩子去争,她清楚,眼前这个老者在自家丈夫面前还有些脸面可以说话,她更清楚,这位老者是偏向于那位“耶律妹妹”的。
“王妃今日来的有些.急切了。”
时立爱替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轻声道:“大王本就讲情面,您不争不闹,他反倒是心疼您。”
“听说,那位曹氏也有了。”晚娘目光抬起,里面带着些许无奈。
虽说枪打出头鸟,但有时候明知道前面可能是雷区,但还是得去趟一趟。
有些事,靠猜,靠推测,都可以说的有理有据,但事情没到盖棺定论前,一切都还是未知。
时立爱摇摇头,回答道:
“有时候,不争才是一种争。”
“臣知道王妃想说什么,但臣只能为大王拾辍拾辍府库,整理簿册,岂敢再在立世子一事上妄言?更何况,他还小,王妃不如再等等。”
晚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告辞离开。
她离开后,一个佐官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问道:“时公,王妃来的事,要不要跟大王说?”
“为什么不说?不过,用不着多说,也用不着少说,按规矩让大王知道就行了。”
时立爱将茶盏递给佐官,自己迈步走到庭院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佐官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霸州雄州那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送来钱粮了,就算是北地钱庄和商会的生意也遭到了当地官府的打压。”
“宋人要忍不住了。”
后世看动作片的时候,很多人会下意识地在心里模拟,甚至是试着去模仿动作,然后恨不得也这样跟人打一架。
大宋这几年来,方腊叛乱的风波渐渐平息,国内偶尔动荡,但整体上,依旧是“太平盛世”的光景,但大宋北疆以外,则是年年爆发大战,宋人的心理大概就类似于上面那种。
看人打架打多了,就以为自己会了,同时,也有点忍不住手痒痒。
时立爱评价道:“宋国有个小苏学士,他写的一首诗里曾有这样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宋人要开战,不屏蔽消息,不刻意遮掩,反倒是急着对这些钱财商货动手,殊不知,宋国朝廷的命令一传递下来,咱们这边就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大宋朝廷那边也未必都是蠢货,很可能也下达了封口的命令,但命令传递开来的时候,底下人就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站在风口的那头猪,开始借这个机会捞油水。
钱庄里的储蓄,以及商会的货物,全都被底下州县的官府强势查封,“收归国有”。
如此不寻常的举动,就像是在黑夜里点亮一盏一千瓦的大电炮,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再加上河北河东两地,与燕云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大小人物不下千人,这几日给时立爱送密信告密的人就有许多,送到刘陵那边的密信只会更多。
而且这些密信里面有大半都不是商会的人写的,写信的大多是宋人。
时立爱看着旁边的老树,轻轻抚摸着树身,道:“树无皮得死,人没面皮,竟然还能活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