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一眼?】
邬情弱弱地问:“娘娘,您怀中的是三皇子吗?”
林贵妃说:“宫中应该没有别的婴儿了。”
邬情偷偷瞥了瞥林贵妃的神色,再问:“……您当真只是抱来看一眼吗?”
林贵妃挑起好看的眉头,反问道:“难道本宫还要抢他来养吗?”
“头这么大,眼距狭窄,鼻子塌陷……”
贵妃叹了一口气,很是嫌弃地说,“谁会相信她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自然是要继承本宫的美貌,百倍于他的。”
“那为什么您不在产房看,偏要将他抱到临华殿来?”邬情不解。
“赵常在胆小如鼠,敢让本宫看她的孩子吗?”
林贵妃想起之前的一幕,笑得花枝乱颤,“本宫之前送她一幅画,她都能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若是本宫在她跟前摸孩子的脸,恐怕她要吓得尖叫了。”
“而且,就算赵常在她敢让本宫抱孩子,别的嫔妃们敢吗?”
【娘娘……您也知道您宫中恶霸的名声啊……】邬情默默扶额。
林贵妃招呼邬情一起过来看孩子,“别在那傻站着了,你也过来仔细瞧瞧。”
邬情百感交集地走到她身边。
林贵妃用手指勾画婴儿沉静的面容。
这位刚刚降临人世的三皇子,本应如同初升的太阳般充满生机与希望,却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邬情,你说,这孩子能活到几岁呢?”
林贵妃声音飘忽不定,“二皇子出生时,也是这般瘦弱,甚至斤两还轻上几分,但他终究还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
襁褓中的孩子一声不吭,林贵妃表情愈发忧虑。
邬情含糊地说:“娘娘,三皇子乃是皇子,自当有福星高照,必定能安康长寿。”
她不忍心告诉贵妃,三皇子最多活半个月。
林贵妃迟迟不撒手,望着孩子的眼神多番变化。
邬情暗叫不好,她上前一步干笑道:“娘娘,您一直抱着孩子不嫌重吗?不如让臣妾代劳吧?”
林贵妃轻笑一声。
“本宫说的话,你都不信了?你不必再试探了,本宫确实没有留下他的意思,也不想莫名其妙多个孩子。”
【娘娘,我这不是担心您嘛!】
邬情吐了吐舌头,歉意道:“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心系娘娘的安康,怕您太过劳累。”
“臣妾稍后还得去探望赵常在的情况。若是娘娘信得过臣妾,臣妾愿顺路将皇子带回,您要不现在把孩子给臣妾吧。”邬情锲而不舍地劝说。
“……行了行了,一刻钟后,你把孩子带回去,别在本宫面前惹嫌了。”
得到贵妃的准话,邬情眉眼弯弯。被贵妃说了一句,她也不觉得难受,乐呵呵地走了。
紫鹃吐出一口气,头一回看吉贵人顺眼了起来。
临华殿内无人敢能劝阻娘娘夺子,幸好还有吉贵人。
不会看脸色就不会看脸色吧,至少对贵妃娘娘,吉贵人是诚心的。
等邬情走远了,紫鹃凑近贵妃,轻声问道:“娘娘,您既然没有夺子的意愿,又为何要……”
林贵妃确实很早就做起了准备,不然也不能在淑妃宫里安插进自己的人。
赵常在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抚养皇子。因此,三皇子是一定要另寻一位母亲的。
林贵妃此时直接抱走三皇子,虽然有违规矩,但皇上就算知道了此事,顶多就是责怪她二句。
紫鹃不明白的点是,贵妃若真的只是想与三皇子亲近片刻,大可就在淑妃宫中实现。赵常在等人固然会防备于她,但除了皇后,谁又能阻止她?
林贵妃脸上多了一抹违和的冷意,“本宫就是要抱他过来。”
“本宫想知道,自己到底对孩子有多大的渴望,渴望到会失了自己的神智。”
紫鹃没听明白。
林贵妃转头盯她:“你实话实说,方才本宫抱着孩子时,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紫鹃有些犹豫:“娘娘……”
“说。”林贵妃的声音不容置疑。
紫鹃跪下,脱口而出:“娘娘,奴婢不敢隐瞒。方才您怀抱三皇子时,奴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那感觉就像……如果有人胆敢从您的怀里将三皇子带走,您一定会将他挫骨扬灰,就算……就算那人是吉贵人。”
林贵妃眼眸眯起,“……你去把本宫的安神香点起。”
紫鹃领命,起身后第一时间打开熏炉。
随着清淡的香味充盈室内,林贵妃脸上的癫狂全然褪去。她低头凝视怀中的孩子,眼神从痴迷的温柔,逐渐转化为克制的冷静。
林贵妃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最终,她不再将孩子死死箍禁在怀中。
“你一会儿随吉贵人走,把孩子送回赵常在那边去。”
林贵妃别过头,再没看孩子一眼。然而她的身躯还是在微微颤抖,仿佛在与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做着最后的抗争。
紫鹃轻声应诺,接过襁褓中的孩子,眼神中满是忧虑。
林贵妃从牙槽中挤出一句话,“走,快点走,还想让本宫催你吗?”
紫鹃忙不迭地离开了。
说完话的林贵妃失去所有的力气,无力地倒在软榻之上。她缓缓抬起一只手盖在眼睛上,试图遮住心中那翻涌的痛苦。
——这是一场林贵妃对自己的测试,她想知道,天命究竟有多难违。
皇后不慎中莲心蛊之毒,得吉贵人的神药救助,如今才能重掌宫权。
赵常在本该剖腹而死,得吉贵人灌注仙力,不仅顺利诞子还活了下来。
……那她呢?
吉贵人固然可以帮她,但林贵妃更想自己走出天命。
吉贵人曾说,她会死在对孩子的执着上。
既然如此,林贵妃就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次和三皇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成功了,也失败了。
她成功地抱来了三皇子,也确实差点没抵住孩子的诱惑。
紫鹃没说错,方才她将诸多念头都抛之脑后。三皇子短暂的寿命,皇上可能的责罚,赵常在的冤屈,邬情的不解……所有的事情,都被她下意识地忽略了。
一旦摸到了孩子,她就不像是自己了。
林贵妃在铜镜前凝望自己良久,蓦地,她站起身来,往大门外走去。
紫鹃不在,贵妃身边无一人跟随。
庭院中的清芳惊愕地将她喊住。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怎的不叫紫鹃给您梳头?”
林贵妃步伐匆匆,随手用一根白玉簪别起自己的长发。
她说:“本宫去一趟皇子所,别叫人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