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渠丰城主府出来,阿大大概知道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渠丰城主的意思很明显了,上面有行动,但没让她参与,很可能是让无幽谷的人来接手,她也希望阿大他们能快点走。
阿大也很配合地跟渠丰城主说她的人该跟还是跟,要跟上面汇报还是按时汇报。但如果上面真让她们来当先头兵,阿大虽不会对渠丰城主下手,但对来的人他是不会留手的。
渠丰城主自然知道意思,点头答应之后双方算是达成了一致。
石武这场是全程吃着看完的,他一边听着阿大和渠丰城主话里有话的交锋,一边叹着怎么有这么多门道暗话。
临走前渠丰城主还对石武说如果下次有机会,可以当游客来渠丰城好好玩两天,她渠丰亲自作陪。
石武觉得这渠丰城主很是亲切,忙点头答应。
就在回客栈的路上,阿大显得心不在焉,石武则是兴致满满地逛来逛去。
直到石武指着一个玩偶问阿大好不好看的时候,才发现阿大还在想事情,他问道:“阿大爷爷你想什么呢?”
阿大边走边回道:“在想无幽谷是谁来杀我们。”
石武哦了一声道:“是怕遇到熟人么?熟人会不会好办些。”
阿大道:“不会,甚至下手会更重。”
“啊?”石武惊讶道。
“因为是熟人,知根知底。”阿大转而道,“不过他们下得去手,我也下得去手的。”
石武听了直摇头道:“那还是别是熟人好了,不然多尴尬啊。”
就在石武等着阿大回话时,却发现阿大又不说话了。他转头看到阿大在一家叫七弦阁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阿大突然道:“等我一下。”
石武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见这是一家不怎么宽敞的小店。想是店里生意不好,店家也没请帮忙的小二,就老板一个人在店里。而且这家店的老板也不似别家,见客人进来了也不主动欢迎,就让客人自己看着。
进了这七弦阁,石武才发现这是一家卖琴的店铺,里面架子上挂着一把把新制的七弦琴。在架子的正中央,用好看的红木做底,端放着三把看起来有些旧的琴。
阿大正是站在这三架满是断痕的琴面前久久不能移开。石武不忍打扰阿大,因为阿大脸上的神情他见过,轩浩然想林佳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就在阿大站那许久之后,店铺的老板也被吸引着过来一起站着。他当然不是被这三把琴吸引,而是被阿大这种能站那看这么久的客人吸引。他这七弦阁生意冷清惯了,难得有这么个看似懂琴之人,他也觉得稀奇。可他快要打烊回家了,他打断阿大道:“这位客人,如果您真喜欢的话,就挑一把买了去吧。”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抱多大期望,他这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也就卖点自己做的琴糊口饭吃。不过他们祖上有三把古琴,是传下来很久的,还曾留有祖训,非知音不可卖。说是这么说,可一来这古琴懂的人本来就少,二来这价钱开的太高了,纵然别人有心想买,也根本买不起。
“流水断,梅花断,龟纹断。”阿大直接认出了这三把古琴上的断纹,感叹道,“当年我答应她,说是杀了谢放之后就买一把梅花断送给她,然后把那笔钱合着我们攒够的买命钱一起给谷里换两个新身份。可惜,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老板听了吓道:“客官你说什么杀人呢买命的,我可是小本生意,不惹这些的。”
石武知道阿大肯定说的是以前无幽谷的事,忙帮着解释道:“我爷爷说的是戏文里呢。老板,你这琴怎么卖?”
老板还有些害怕,只想快点打发他们走了之后好关门打烊,直接道:“流水断八百两银子,梅花断一千五百两银子,至于这龟纹断,不说也罢。”
石武被这价钱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现在听他就剩最后一个没说,笑道:“别啊,您都说了这两把了,也不差那一把。我一看那把龟纹断就大有来头,就当给我开开眼界呗。”
那老板见石武这小公子看着面善,也就继续告诉他道:“说起这把龟纹断可就有故事了,相传是初代晋国皇上方焦命当时制琴大家司马如邕亲手所作,共六把,皆取名‘绮尾’,首把仍存于晋国皇宫之内。至于其余的五把则是赏赐给了当时的朝中重臣。可老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啊,那些个当年的重臣逐渐家道中落,这几把“绮尾”也就纷纷流落于民间了。至于我这里的这把,是当年我太祖父从一个落魄公子手里收来的,当时也是花了很大一笔金子。我太祖父一生痴迷于收藏古琴,也喜欢自己弹奏古琴,认为古琴传出的是过往的岁月之音,品之大雅。”
石武听了称奇道:“您太祖父真是个高雅之人。”
见也说开了,老板抱怨道:“高雅啥呀,高雅就不用吃饭了吗?他是开心了,一辈子想要啥是啥,可就苦了我们这些后辈了。我们家族原本可是在渠丰城数一数二的主,可我那太祖父收藏古琴当真是不惜血本。光光这把龟纹断,他还价都没还价就用五百两金子收了下来。是五百两金子啊小兄弟。”老板手指着那把龟纹断,痛心疾首到不行。按他真实的想法,哪会有人愿意花五百两金子去买这么一把破琴的,偏偏让他给遇到了,还是他的太祖父。
石武不得不再去看一眼那把“绮尾”,琴身上一道道斑驳的龟背纹路即是一个个凝留下来的岁月痕迹。不过在石武眼里,这哪里是一把古琴啊,这就是一把金琴,比真金还金的那种。
阿大叹道:“千金难买龟纹断,你太祖父其实收的不亏。”
一听阿大还是个行家,那老板道:“那您要不要收了去?我太祖父当年五百两金子收的,我只要四百两金子就行了。我真的受够这生意寡淡的琴馆了,每个月就卖出一两把新琴糊口,这三把古琴就是供着的祖宗啊,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我真怕到我儿子那辈都要被牵在这琴馆里。”
阿大道:“我现在没这么多金子,只能买你前面两把中的一把。”
老板一听也很高兴道:“那您就直接把那把梅花断买了去吧,我也不收你多了,您只要给个一千二百两就行了。”
阿大犹豫了一下,问石武道:“可以么?”
石武直接道:“当然可以啊。老板,那把梅花断轻点拿下来,可别弄坏了。”石武巴不得阿大有喜欢的东西,他一直觉得阿大太过无欲无求了,像这样的人是不会快乐的。所以那时候从石临涛口中得知阿大想吃桂花酥,石武立马就去摘了一篮子桂花回来让石临涛做。他想他阿大爷爷能快乐地活,而不是一直背负着什么。
就在阿大有些激动地要付钱的时候,那老板不好意思道:“客官你先等等,我那太祖父还留了个不成文的规矩,说这琴非知音不可卖。说如果我们把琴卖给不懂琴,不会琴的人,他就要半夜从坟里爬出来找我们。”
石武愣住了,说道:“还带这么狠的么。”
那老板也是一脸无奈地笑着:“所以这位客官,你既然懂琴,想必也会弹琴吧?”
阿大点了点头道:“会一首。”
那老板如释重负道:“够了够了,你弹一下我们走个过场就行。不然我真怕我那太祖父半夜爬出来找我。”
老板将那把梅花断轻轻取下放于桌上,阿大端正坐着,手指轻触琴弦试其音色,果然传出一阵古韵流音,与那些新制的琴音有很大的区别。阿大对这把梅花断的琴弦音色已经了然,可他的手却在发抖。
石武第一次见阿大紧张到手抖,那可是连杀齐方城主时都没有抖过的手啊。阿大稳了稳心神,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阿九教他这首曲子的时候。手指在一个个熟悉的位置落下,仿佛在与故人叙旧一般,琴音婉转悠扬,好似让人身处夜中月明,诉相思之意,语共首许愿之情。
指停曲罢,石武和老板虽不是好琴之人,却也听出了这首曲子中的情意。
老板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不知此曲为何名?”
“寄月。”阿大回道。
老板叹道:“好名字,那这把梅花断以后就叫‘寄月’如何?”
阿大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点了点头。
“一千二百两银子,多谢。”老板很自然地说道。
听着老板这紧接的一句,石武有一种他阿大爷爷被坑了的感觉。可他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他可以从阿大弹奏的曲子中听出,阿大想那个人了。
见石武投过来的埋怨目光,手里紧紧攥着十二张百两银票的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忙说道:“对了客人,你们等等。我想起来这把琴还有个琴盒来着,我帮你们找找。”
说着,那老板就在柜台下面找了又找,最后找出来一只乌漆墨黑的琴盒。兴许是放得太久了,上面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石武刚想发作说老板你这是随意找了个积灰货坑我们呢,哪知道老板拿布一擦之后,那只墨色琴盒竟透着一层光亮。其上更是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一刻一琢皆是工匠细作。巧合的是,这只琴盒的顶端还有一个月牙儿的徽印。
老板赔笑道:“不好意思放久了。不过客人,这古琴盒是连同这把梅花断,不不,现在是叫寄月了。这古琴盒是我太祖父连同这把寄月一同收来的,这个古琴盒据说是水火不侵,密封性也特别好,而且寄月放进去以后可以纹丝不动,就不怕因颠簸而耗损了。当然,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应该不会有差。”
说着,老板就把寄月放入琴盒,一并递给了阿大。
阿大接过正好放入盒中的寄月,又摸了摸琴盒和那盖子的边缘道:“是黑檀木,你太祖父的眼光真的不差。”说完,阿大就拎起琴盒上的带子,背在背上出门了。
阿大他们虽已离去,可老板耳边还是回响着阿大那句“你太祖父的眼光真的不差”,他转头看着中间架子上剩下的流水断和龟纹断,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