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金平城吹起了一阵寒风,吹动滨河上的船只顺着泛起的涟漪微微摇晃。
申时刚过,在琴音坊花船上睡了个饱的阿绫像是被摇晃的花船轻轻摇醒一般。她裹着被子起身,转了转脑袋后心满意足地对外面道:“我醒啦。”
在外面恭候着的阿原忙快步走到坊主门口道:“坊主,阿绫醒了。”
“知道了。你去厨房让他们把我炖的那碗莲子红枣羹热上,过两刻时之后再送去阿绫房里。”九凝说着就走出了房内。
九凝一路走过,琴音坊里其他的姑娘都已经起身梳妆好了,只等用过晚饭之后开船待客。这里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的,抚琴的也不止阿绫一人,阿绫只会在亥时登场,直至子时结束。
那些坊里的姑娘在九凝经过时都对她俯身作揖,九凝回礼之后就继续向着阿绫的房间走去。这里的姑娘家都知道坊主疼爱阿绫,虽有些吃醋,但阿绫终究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何况她们可收到风声了,好多个仙人都来过这里,要收阿绫做徒弟带她走。这样子那些姑娘们不止不吃醋了,还巴不得阿绫能多记着她们的好,她们听说成了仙人以后是能容颜常驻的,哪个女子会对这些不动心呢。
等九凝敲响阿绫房门的时候,阿绫已经在屋里穿好了她的那件粉色袄子。就是那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还在那等着九凝过来帮她梳。阿绫知道是九凝来了,她心情愉悦道:“坊主快进来吧。”
九凝进屋之后就看到了在镜子前等着她来梳头的阿绫,九凝轻笑一声,从镜子旁拿过一个木梳,细心地帮她梳理头发道:“都多大了,还要我来帮你梳头。”
阿绫在九凝怀里撒娇道:“不管阿绫多大,都是坊主的乖小孩呀。”
九凝将阿绫的长发一缕一缕梳直道:“你呀,当初就不该把你收养回来,不然现在也没有这么多事了。”
阿绫可爱的小脸委屈道:“坊主,又不是我让她们来的。”
“好啦好啦,不怨你不怨你。”九凝一下就招架不住了,不舍得地摸了摸阿绫的小脑袋。
阿绫又露出笑颜道:“坊主对我最好了。”
九凝呵呵一笑道:“说真的,绫丫头,你看中了哪个师父啊?”
阿绫摇头道:“哪个都没看上,我根本不想去修仙。我只想在这陪着坊主。”
九凝可惜道:“他们好像都很厉害,你要是跟他们去学了仙法,说不定以后可以变得比他们更厉害。而且我听说仙法学到最后是可以长生的。”
阿绫不以为意道:“能长生又如何?我才不要。何况我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我最需要人帮的时候是坊主收养了我,让我有吃的有穿的。而不是像他们那样,看到我有一颗琴心才对我好。那样的好,阿绫不要的。阿绫只想永远陪着坊主,在这花船上每天弹一个时辰的琴,坊主还把我捧在手心宠着。”
“你呀。”九凝宠溺地看着阿绫,将她的净发分股盘结,合叠于头顶,梳了一个百合髻。配着阿绫这一身粉色袄子,让她看起来既可爱又秀雅。
九凝让阿绫在镜子中照着,问道:“怎么样?还满意不?”
阿绫看着镜中的自己,点头道:“坊主帮阿绫梳的发髻,阿绫最满意了。”
“你这张嘴怎么能这么甜。”九凝真是对阿绫喜爱到不行。
阿绫笑着道:“也就对坊主才会这样。您知道的,外面那些人可听不到我说一句好。”
九凝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就在二人在屋里嬉笑聊天的时候,外面的阿原敲门道:“坊主,莲子红枣羹热好了。”
九凝对外道:“送进来吧。”
阿原应声进入,将那碗莲子红枣羹放于桌上后就退了出去。
“喝吧,我在你睡着的时候亲自去炖的。”九凝对着阿绫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疼你。”
“有些事情说不清的呀。”阿绫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笑着,开心地喝起那碗莲子红枣羹。
九凝见阿绫这段时间是不会答应那些个仙者了,也就随她去了。反正那些仙者都说了愿意等,他们都不急,她这个做坊主的更不急了。
九凝还要去忙等等开船待客的事宜,她就对阿绫道:“等等你还是亥时开始弹奏,照旧不规定曲目,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子时结束以后你就洗漱睡觉。”
阿绫又吃了一勺道:“前面弹什么阿绫都不在意的,但最后肯定要用坊主的寄月收尾。”
“随你,我要先去忙了。”九凝说完之后就出房间去了。
阿绫则是在房间里美美地吃着那碗莲子红枣羹。在阿绫看来,仙家机缘灵丹功法什么的都比上她现在手中吃着的这碗莲子红枣羹。
冬日的夜暗的很快,但黑夜并不能阻拦金平城中出来游玩的人群。再过三日就是秦国盛德皇帝的五十大寿了,届时秦国会普天同庆,金平城也已经先行准备了起来。滨河两岸的树上都挂上了防风的灯笼,点亮之后让俯瞰之下的滨河像一条蜿蜒的长龙。
滨河上的花船应该是统一过时间的,一艘艘都是在酉时开出,慢慢漂流在二十里滨河之上。琴音坊的花船或许不是里面最豪华的,但一定是客人最多的。因为那些人怕赶不上阿绫的演奏,特意很早就来岸边登船。琴音坊的花船只能容下七八十人,一旦人数到了,琴音坊的花船就不会再靠岸待客了。那些早来的客人一般都会去找相熟的姑娘下会棋或者聊会诗词歌赋,阿绫的演奏是在亥时,这之前也会有其他姑娘抚琴演奏,他们权当是听着助兴了。
亥时还未至,花船之上人头涌动,都在等着即将在二楼琴位上演奏的阿绫。
此刻的阿绫抱着坊主给她的第一架琴,在后面等着。自从其琴女之名流传出去,已经有很多制琴名家将亲手所做的一把把好琴拿过来让阿绫挑选,可阿绫一把都没看上,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换掉手上这把。九凝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后面来拜访赠琴的那些制琴大家都被她一一婉拒了。那些制琴大家被拒之后心中难免生闷,认为阿绫是徒有虚名,直到他们在亥时听到了阿绫的琴音,尽皆拜服,觉得是自己的琴配不上阿绫。
亥时刚至,整座花船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些花船也向着琴音坊的花船靠了过来,滨河之上甚至出现了十多艘自制的小舟。这也是别人招揽生意的一种法子,既然琴音坊那边装不下客人了,那他们就装些要听阿绫弹琴的客人过来。九凝在滨河之上的花船主中左右逢源,对于这等事她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他们靠过来的那些花船,客人的上船费用不能比她们琴音坊的低,不然那些人岂不是都可以去靠过来的船上听了。那些船主们都知道九凝这做法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纷纷表示赞同。
阿绫穿着那件粉色袄子,抱着一架朱红色的琴挪着细步来到了琴桌旁边。想是她还小,九凝特意让阿原帮她准备了一个用棉布包起来的蒲团,让她坐着高些也舒服些。
琴桌之上先前燃着的香炉之类都被阿原撤了下去,他知道阿绫的习惯,只要一琴一人即可。
阿绫伸手屈指,对着下面问道:“你们今天想听什么?”
有个文士打扮的公子显然早在期待,他率先站起来道:“阿绫姑娘,我明日就要乘船远赴秦都,今夜特意再来一听姑娘的琴音。你可否以此为我弹奏一曲?”
“好呀。”阿绫看着那个优雅文士,手指在琴上弹奏出声,众人听之闭目,如感迎风松涛送于临别之人,又似长风破浪直抵秦都之地。阿绫指法于琴弦上逐渐变快,似看到了那个文士的满腔抱负,但又从其心中奏出了对未来长路的迷茫。阿绫轻轻一笑,琴音也开始变得高亢激昂,将众人心中对于自身未来的信心全部牵引了出来。而后琴音转缓,又似功成名就后对于前程往事的回顾,随着阿绫弹下最后一个按音,琴音坊花船之上琴猱余韵、细微悠长。
众人沉浸在阿绫的琴音中,好似看到了那个优雅文士的一生抱负。在花船上的羽轻侯和冯老眼中同时露出惊叹之色,他们终于知道为何那个妙音商尊会这么看重阿绫了,这等空明琴心若是修炼之后,于自身大道和他人大道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妙用。
阿绫习惯地看着这些沉浸在琴音中的人们,知道他们过一会才能缓过神,也就又偷懒地靠在琴桌上。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一道蕴含着灵气的鼓掌声唤醒了沉浸于琴音中的人们,然后他们也缓过神来地纷纷跟着鼓掌。特别是那个优雅文士,阿绫完美地弹出了他的心声,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阿绫见是那个叫羽轻侯的带头鼓得掌,就想故意逗逗他道:“那位先鼓掌的白衣公子,你有什么想听的么?”
见阿绫说话后船上众人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羽轻侯笑着站起道:“小生谢过姑娘抬爱了,不过小生之心音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弹奏出来的。”
阿绫不服气道:“哦?那我就更有兴趣了。”
羽轻侯轻笑一声道:“姑娘请。”
“等着哈。”阿绫玉手轻拨,羽轻侯感觉阿绫弹出的琴音环绕在自己周身。可阿绫的表情有些奇怪,她觉得羽轻侯心门外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就在阿绫欲以琴音再进一步时,她桌上的琴弦竟然叮的一声触之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