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东门之外,蝎奴拎着一大堆采购的货物回来。他送别石武之后心情特别轻松,眼见着在戌时之前就要回到宫中了,觉得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却不想在距离东门十丈处碰到一人一骑夺门而出。来人速度极快,以蝎奴这等身手犹是要赶忙运功才能险险避开,与那人错身而过时,蝎奴看清那人竟是黑甲军的统领高靖。
蝎奴气愤之下还想问这黑甲军统领是不是故意找他麻烦,谁知高靖像是看都没看到他一样,不作任何停留地继续策马狂奔。这让提着货物的蝎奴觉得高靖简直莫名其妙,见人去远了,蝎奴嘴里骂了一声后也就继续往宫门走去。
可还未走到宫门,蝎奴袖中的靑箫蝎就窜至蝎奴肩头,对着蝎奴示警后,它尾后青针警惕地对着宫门里面。蝎奴也发现了宫中的诡异,东门口竟然连一个守卫的黑甲军都没有,而且整个皇宫中透着一股死寂之感。蝎奴心中大惊之下运功前行,细步进入宫门之后,悄悄地向着肖蜕君偏殿位置行去。
高靖其实看到了外出回来的蝎奴,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肖蜕君的手下了。方才血魁在皇宫中的屠戮让高靖心神巨震,他从未见过那等凄惨的炼狱画面。高靖也在第一时间让黑甲军速速撤离,他知道血魁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抵挡的怪物了,黑甲军没必要作无谓的牺牲。是故他找准机会逃去了宫中御马监,在御马监那些官员的震惊之中,也不知是牵了太子还是谁的宝马骑上就走。他知道若现在还有人能力挽狂澜的话,那就只有石家那个麒麟子石齐玉了。
高靖自宫中一路行过,各种断肢残骸零落一地,干尸更是成堆地倒在宫墙过道两侧。高靖心头悲愤,眼中泪水滚滚流下。他知道这些都是黑甲军的将士,如今却落得个连尸首都不知是谁的地步。他狠抽手中马鞭,胯下宝马吃痛地往二十里外的石家府宅赶去。
那边厢,血魁的点杀剑已经穿透了禁地外的九龙石门。很显然,那什么得道高人所制的九龙石门根本就是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那上面的金漆符文跟老徐画的鬼画符更是有的一拼。盛德帝已经暗自决定,这次若平安无恙的话,他定要追根究底,把那个所谓得道高人的道观坟墓全部给铲平了,这样子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不过外面的血魁已经容不得盛德皇帝再去多想这些了,盛德皇帝知道对方就要进来了,当务之急就是要用他先祖留下的以血克血的遗训保命为上。
盛德帝自己不忍动手,直接把手递给了烟波客道:“爱卿,你来。”
烟波客见盛德帝如此勇敢,对他刮目相看道:“皇上,若这次你我有命出去,今后的百年药材你每年给我一株就行。”
盛德帝豪气道:“要是能活下去,朕每年给你加到五株都成。”
如今生死未卜之下,他们两个是怎么说都行了。
禁地的九龙石门已经被血魁用点杀剑在门上戏谑地画了个圆圈,它一掌拍下之后,那颗被九条金龙围聚的巨大夜明珠被拍了个粉碎,白色珠粉连同着圆形石板哐当一声飞进了秦宫禁地,落在了盛德皇帝的脚边。
血魁在石门外的圆圈里露出了它那张血色模糊的脸,只听他阴森森地笑着,对烟波客身后护着的盛德帝道:“两只老鼠躲得还挺深的。还好上面的老太监说你们躲在这,他还说这里有个皇帝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将你们的血一并饮了吧。”
盛德帝听了气极,心中暗骂道:“高远那狗奴才竟然敢告朕的密!要不是他,这刺客说不定还找不到这里!朕出去了一定要把他也当刺客处理,诛他九族!”
盛德帝想完诛高远九族的事情就从烟波客身侧偷偷看了一眼石门那边。盛德帝是现在才看到血魁的样子,先前他在万隆殿时还兴冲冲地对周围奴才说要出去看看,看是哪个刺客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皇宫还跑到他万隆殿来,他这九五之尊定要以帝皇威严让刺客俯首称臣。那时候他还没出殿就被烟波客拉了回来,现在他是看到了,不过他倒没有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展示帝皇之威,而是赶忙对旁边烟波客道:“爱卿不要怜惜朕!快献血!”
血魁听到盛德帝在里面的焦急呐喊,还说着什么献血,它心中愉悦地期待着被困在禁地里的两只老鼠还能玩出让它开心的把戏。血魁根本不会管里面二人会有什么行动,就像它在外面跟断罪说的那样,这里只是灵气稀薄的凡人界而已,谁能挡它血魁!
烟波客只觉得盛德帝想多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是主雇关系。都这等时候了,寻一个获救之法才是大家都想要的。不过他也不确定盛德帝说的献血是要献多少,他又不敢像放血一样地将盛德帝手腕割开,到时候盛德帝流血不止身亡了,他还要心中不安地背个弑君的罪名。烟波客想了想后以手中拿着的龙形金匙在盛德帝右手掌划出一道血口子,盛德帝啊啊的大声叫着,好像被人捅了好几刀一样。
烟波客不去管盛德帝的喊叫,没有任何迟疑地将盛德帝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了被九颗凝星石包围着的血印符号上。
烟波客心中呐喊道:“一定要成啊!”
说来神奇,盛德皇帝手上鲜血甫一接触凝星血煞阵,阵中的血印符号像是一个个活过来了一样,又重新组合变幻成了另一组血印符号。与此同时,那九颗凝星石突然光芒大放,盛德皇帝和烟波客立觉刺眼,不得不以手相挡。
石门外的血魁也发现了里面的不对劲,就在凝星血煞阵异变放光之时,血魁破门而入,手中伸出的血色长剑向着烟波客和盛德皇帝迅速刺来。二人因凝星石的强光刺目,以手相挡之下并没有看到这些,却是在血色长剑与他们的身子差之毫厘之时,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此处禁地之中。
猎物已经被驱赶到了角落,原本血魁是打算戏弄他们一番,玩到尽兴之后再一个一个喝光他们的血。可现在即便血魁放下了原先的计划,不惜以点杀剑奋力杀来,但最后还是扑了个空。
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血魁怒不可遏道:“是谁在这里布下的传送阵!”
这种羞辱的感觉让血魁陷入了疯狂,它用点杀剑肆无忌惮地破坏着秦宫禁地,却发现除了在周围墙壁上留下剑痕之外,地上的阵法丝毫无损。
血魁举着点杀剑凝视着地上的法阵,它回忆起刚刚是那个皇帝样子的中年人说要献血后,这传送法阵才开启的。它料想着这个法阵就是要用鲜血激发,就是不知这献祭的鲜血是否要特定的人才有用。血魁思索片刻道:“今日我一共杀了三千九百五十人,且试上一试,看是否可有一个能激发这里的传送法阵。”
血魁现在就想把烟波客和盛德皇帝给揪出来。它闭目凝神,汇聚体内一路被它以点杀剑杀戮吸取的鲜血,最后在点杀剑剑尖上凝出了一滴妖异红艳的血。这滴血液中好像有无数的冤魂在里面哀嚎恸哭,想要冲击逃出却又被血液包裹封印在内。
血魁双目一睁,右手剑尖上的那滴妖异血液落入凝星血煞阵中。鲜血滴入,凝星血煞阵异变再起,不过这次显现的不是星光之色,而是里面的血印符号在妖异血液滴入后红芒大盛。那滴妖异血液化成无数细小血珠,与凝星血煞阵中的血印符号融合后,阵中的血印符号开始如水流一般流转向前。它们迅速用血色浸染了第一颗凝星石,凝星石中的星光瞬时化成了丝丝血色红线,而后血印符号流转的速度更快,其余八颗凝星石内的星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全部变成了丝丝血色红线。
血魁看着凝星血煞阵内的变化,暗道:“这到底是谁的手笔,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传送阵,更像是专克我们魁灵一族的血煞法阵。不好!”
还没等血魁多想,丝丝血色红线自凝星石中爆发乱窜,禁地之中瞬间血色环绕,石门位置更是被血色红线填补堵上。而后禁地中的丝丝血色红线纷纷向着场地中唯一的活物血魁扑了过去。
血魁万料不到此阵竟有如此异变,它以右手点杀剑对抗前面扑来的血色红线后,身形飞退间就要从那道石门出口撤离。可现在那道石门也是被血色红线围堵封上,血魁不知道这些血色红线到底是什么,心中一横之下,以点杀剑奋力地对着石门上的血色红线斩了下去。点杀剑一斩之下斩断了一些血色红线,那些断开的红线内好像还发出了如人被斩到时的痛苦叫声。可那些断掉的血色红线又马上分叉延伸,和原本的血色红线一起汇聚交融,恢复之后比之先前更为难缠。它们如强力蛛网般将点杀剑缠住,任血魁怎么拉扯都无济于事。更可怕的是,那些血色红线缠住点杀剑之后,其余血色红线如一根根经脉一样吸附在了血魁身上,让血魁无法再行半步。
直到如此靠近之时血魁才惊奇地发现,每一根血色红线内都有一张血色脸孔,正对着它疯狂嘶吼。
血魁认出了几根血色红线内的人脸,原来这些血色红线内的,正是一个个被它杀害的人的样子。如此,它反而不怕了,它血色模糊的面孔上发出笑声道:“你们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以后靠着这不知道谁布下的血煞阵困住我又如何!你们别急,等我聚灵过后就把你们全部再吞下去!”
“如今的魁灵都这么嚣张了?”被九颗血色凝星石围绕的血印符号闪耀着红光道。
血魁盯着禁地中央的凝星血煞阵,冷哼一声道:“藏头露尾!有本事就出来让本大爷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内隐界混不下去的来这耍威风了。”
血魁刚一说完,它身上的血色红线突然紧绷拉扯,将他四肢头颅都向着各自的方向拉到极致,血魁有一种要被这些血色红线生生撕开的感觉。
而后凝星血煞阵中,九颗血色凝星石星光汇聚,现出一个浮于空中的老者身影,他头发尽白,身上穿了件灰色道袍,超凡出尘如飘然神仙。他看着血魁道:“这三千九百五十道血线是你的杀孽,需要你自己来背负。”
“你到底是谁!”血魁深知对方手段高深,怒问道。
那老者回道:“我就是一缕被留在这的残魂阵灵罢了,却也是为了等你的到来。”
“嗯?”血魁纳闷道,“我乃点杀剑魁灵,隶属西北幽天!若不想被幽天君找上门来,我劝你速速放了我!”
那老者哈哈笑道:“幽天君座下骗人卖命的小玩意都想来唬我了?小家伙,这里可是极难胜地。道灵护境阵之下,你家幽天君进不来的。而你,今天就要被灭在这里了。你不该在他身上成灵的,不该的呀。”
血魁震惊之余还要再出恫吓之语,可那阵灵老者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只听老者一句“去吧”,那三千九百五十道血色红线如获自由般拼命地向外撕扯着血魁血身,它们残忍地将血魁一丝一丝剥离抽出。血魁从未经历过这等堪比活剐般的酷刑,只听禁地之中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地惨叫之声。
“不!”在最后一声不甘之中,那些血线已经将血魁的整个血身撕成了碎片,它能感觉到扯下它血身的这些血色红线在一口一口吞噬它的血身,而它这血魁之灵只能毫无抵抗之力地化作了一抹血气,最后消散在了这禁地之中。
任血魁怎么都不会想到,本该纵横无敌于凡人界的它,竟然事先被人布下了克制它的血煞之阵。它甚至都已经报出了幽天君的名号,却仍然无用,对方还是让那些被它杀害之人以最残忍的方式回给了它。
血魁魁灵消散,血身被外面的三千九百五十道血线全部吞噬,露出了原先被血身包裹下失去意识的阿大和身后的断罪。阿大的身子沉沉地前倾跌落,倒在了地上。
那三千九百五十道血线意味未尽之下,竟然还想去向阿大寻仇。只见此时禁地之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两只火红的蝴蝶,它们扑闪着翅膀环绕在阿大身边。
一道全身黑袍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禁地之中,那三千九百五十道血线避犹不及被那黑袍人影一把抓在手中。
那阵灵老者看着黑袍人影手中的血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既然大仇得报,就别在这里做逾矩之事了。借由他的手散去,也是你们的造化了。”
说罢,只见那黑袍人影右手轻捏,那三千九百五十道血线破碎消散,血线中的亡魂亦全部升华于空中,像是得到了解脱一样。
禁地之中,一个个血印符号顺势而归,回到了各自原本的位置。那九颗凝星石也逐渐恢复了先前的星光。半空中的阵灵老者对那黑袍人影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黑袍人影声音沧桑如隔着岁月一般,回道:“是的。”
阵灵老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么做,他会同意么?”
黑袍人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不需要他的同意,既然他现在未出现,那就是不想干涉了。”
阵灵老者叹道:“也对,这是你们的事。我这一缕残魂还操那份心干嘛。”
黑袍人影问道:“是否需要我帮你破开法阵,重入修真界?”
阵灵老者笑了一声道:“算了,我就安安稳稳地当个阵灵。等秦国气运到底了我也跟着消散了就好。外面的大事我就不掺和了。”
“我明白了。”黑袍人影伸出右手,搭在阿大的肩头,对着阵灵老者说道:“那就此永别了。”
阵灵老者也知这是他的宿命,笑道:“永别了。”
说完,那两只火红色的蝴蝶像是打开了一个通道一样,黑袍人影连同着阿大一起消失在了秦都禁地之中。
那个阵灵老者看着黑袍人影消失的地方,不再多想地融入了禁地中央那些血印符号之中。
阿大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他下意识地要去握紧手中长剑的时候,发现一手抓空了。阿大猛地惊醒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他警惕地看着四周,越看越觉得这里是他和石武住的醉仙居天字号房。
他又看到断罪正安静地立在他的床头,他伸手一把将断罪握紧,拿起之后猛提功力,蓝芒气劲汹涌而出,阿大惊奇道:“这?”
阿大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摸了摸左边胸口,那里被阿二快刀气劲造成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原本伤口处的血肉和周围的血肉并无差别,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样子。阿大更不解了,暗道:“为什么我会在这!而且怎么我的内伤痊愈了,就连外伤伤口都像是长好了好些天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大在床上理着思绪,他最后的记忆是断浪钩用气劲牵引着三截断钩割向了他的脖子,他也已经受伤出血了。可现在他摸着脖子下面,根本没有受伤的痕迹。阿大不得不想着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记得自己放弃了生,而后点杀气劲占据了他的心神。阿大一想之下,左手持断罪,右手谨慎地运起体内点杀气劲。可让阿大意外的是,他右臂之上再没有血色经脉冒出,而是自右手上直接出现了一把三尺血色长剑。看着右手点杀剑上纯粹的赤芒,阿大觉得这把点杀剑像是被淬炼过了一样。断罪的蓝芒与点杀剑的赤芒在房间内映照生光,让阿大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阿大思索之时,房间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阿大谨慎道:“谁?”
一个青年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道:“客官,是小的周立啊。”
阿大将右手上点杀气劲凝成的血色长剑收回体内,又把断罪用长布裹好之后背在身上。现在他有百般疑问,正好过去问一问外面的周立。阿大快步走到门口,开门之后,却发现外面的周立看到他后脸上也是十分惊讶。
阿大疑惑道:“你怎么了?”
周立此刻手里拿着扫帚簸箕,回道:“客官,我在下面收拾好大厅,就想着您房里已经有两日没有清扫了,就顺带上来帮您打扫打扫。可没想到在外面就看到您房间里面有光亮闪出,就想着您是不是在里面。”
阿大试探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周立挠了挠脖子道,“小的不知啊,小的还以为您不在呢。我从皇上寿诞晚上就没见过客官了。而且跟您一起住店的那位小公子,今晚回来后好像一直在掌柜房里等着您呢。”
阿大一听抓住周立道:“小武回来了?”
周立吓了一跳道:“对啊,在掌柜房里,等了您一晚上了。”
阿大忙放开周立,奔到了曾荣房门口,他轻轻敲响了曾荣的房门。
里面的曾荣显然心情不太好,见外面敲门的还不主动出声,他吵嚷着:“谁啊,大晚上的敲我门。”
等他不耐烦地走过来开门后,他眼中的怒意变成了惊奇,转而又化成了高兴之色,他激动地对桌子旁静坐等着的石武道:“快看!谁回来了!”
石武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个他在心里求了无数遍神佛,希望他们能保佑他安全回来的阿大。
石武咬了咬嘴唇,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眼中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地流了出来,他扑到阿大的怀里大哭道:“阿大爷爷!”
阿大抱着怀里的石武,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他紧紧地抱着石武,笑着道:“阿大爷爷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啊。是怪我没给你带大鸡腿么?”
石武破涕为笑道:“小武已经帮阿大爷爷买了烧鸡回来。曾爷爷说你再晚回来,就只留鸡屁股给你吃了。”
阿大一听,和曾荣相视一眼后,三个人在门口同时又笑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