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春寒料峭。外隐界的一切开始慢慢复苏,春日也在这一天早早地爬上了山头。
迷雾之森外围最大的宗门驭兽宗内,七八名长老聚集一堂。他们要在今日未时之前按照宗主王猛闭关前下达的指令,捏碎他留在大殿中的玉佩。那个与王猛一同去过拜月宫庆典的长老取过玉佩,在众长老的注视下将玉佩一捏而碎。十数道灵气化成的细长微光从玉佩中迸射而出,似寻找着主人一般向着王猛闭关的洞府直奔而去。
洞府内的王猛正沉浸在对于自身道法的参悟之中。就在这时,那十数道灵气微光如钥匙一般打开了洞府外的阵法屏障,进而继续向前,射在闭目盘膝的王猛身上。王猛的身子微微一颤,那玉佩内的是他自身的灵气,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在外人通知自己时不会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危险,即便参悟到关键之处,也可以从闭关中安然醒来。
王猛睁开双目,在醒后的第一时间总结着这一次闭关的收获。然后他想到既然是外面的长老捏碎玉佩将自己唤醒,那么今日便是二月初一了。他起身后一个瞬移就来到了驭兽宗的大殿,看到这里等候的数名长老,王猛亲切说道:“这七年来辛苦你们了。”
那几个驭兽宗长老见到王猛出关,一个个恭敬作揖道:“参见宗主。”
王猛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无须多礼。我现在要去一趟拜月宫,你们好好在此守着宗门。”
那个捏碎玉佩的长老一听王猛刚出关就要去拜月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猛还以为他闭关期间驭兽宗出了什么事,问道:“许长老,驭兽宗这七年来有事发生?”
那许姓长老忙回道:“回禀宗主,驭兽宗这七年来一切安好,甚至还多了很多别处区域的宗门来挑选购买灵兽。”
王猛笑着道:“这可是好事啊,你们还一副藏着掖着的表情干嘛?”
许长老其实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但看王猛没有问起他也不好多说,他只是道:“宗主,此行拜月宫路途遥远,不如依旧让我等三人陪你过去吧。”
“这次我一个人去便成了。”王猛拒绝道,“上次有风翼雕才带你们一起过去的,现在风翼雕都还给小冶了,而且明日就是拜月宫的宗门大比,以你们那速度,别等着别人都开始了你们还没到呢。不知这七年小冶过得怎么样,他上次可是说好要送我一份大礼的,许长老你也记得的吧。”
许长老连忙点头道:“记得的。只是……”
许长老还想再说什么,王猛却心意已决道:“只是什么?难道你们还怕我迷路了不成,或者说是怕仇嵬那狗东西在半道上截杀我啊?哈哈哈,放心,你们宗主这七年闭关又有所获,我还有本命灵兽同行,区区仇嵬不足惧哉!”
许长老等人闻言便不再多说。
王猛看了看外面天色,差不多已是未时了,也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好生守着宗门,我去拜月宫观礼之后便会很快回来的。”
许长老等人只得恭敬称是,而后王猛便瞬移消失在大殿之内。
待王猛离开后,一名长老凑过来道:“许长老,拜月宫这七年来已是落入尘埃,我们都未来得及通知宗主,他这么过去怕是要闹脾气啊。”
许长老也是无奈道:“有些事还是让宗主自己去看到为好。散了吧,我们好好守着驭兽宗便是。”
“嗯。”众长老齐齐回道。
再说王猛这边,好久没在外界活动的他这次以瞬移配合飞行向着拜月宫赶去,估摸着可以在傍晚时分到达。他这一路踏着春光好不快活,在遇到同在飞行的道友后他还会主动与他们打招呼,不过那些人看到王猛都有些不自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惧意。
王猛因为赶时间也就没留下他们细问,不过他还是奇怪道:“怎么我几年没有在外隐界北部闯荡,威名不降反升啊,这些人见了我一个个害怕成这样?”
不过王猛更为奇怪的是他越往拜月宫行进就越是荒凉,但那些投射过来的查探灵气却是每隔几千里就是一道或者两道。等他在傍晚酉时行至拜月宫的地界,王猛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那个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宗门已经隐没在云雾缭绕的封山大阵中,这还只是其次,毕竟王猛知道拜月宫开启了封山大阵,但在拜月宫的封山大阵外面,还被人设置了一个隔绝灵气的锁灵阵,这等于是要拜月宫耗尽所有峰上的灵气泉眼,乃是歹毒的赶尽杀绝之法。
与此同时,自王猛身上扫过的两道查探灵气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王猛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传音玉佩通知柳菡他来了,而是顺着从他身上扫过的查探灵气瞬移追去,将藏在远处的地渊宗和飞霞宗的两个门人一并揪出。
那地渊宗派来监视的乃是徐辉杰,自从容坍在小集会重伤之后,徐辉杰便被地渊宗宗主容圩疏远了,后面容圩的妻子祝萱更是对他起了杀心。在诸多长老好友的合力劝说下,容圩才没有对徐辉杰下杀手,而是将他发配到了这里监视拜月宫。徐辉杰自此也是心如死灰,浑浑噩噩地在此过着。刚刚虽然他查探到了王猛的到来,却没有似飞霞宗门人那般直接将消息报回去。现在徐辉杰被王猛擒住,他也是没有任何动作。
王猛见左手上徐辉杰毫无所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便将目光放在了右手上那人。
那飞霞宗的门人显然不认识王猛,他被王猛瞬移所擒,知道他是元婴修士,可他想着现在他们飞霞宗背后的是外隐界北部第一大宗圣魂门。他嚣张道:“我乃是飞霞宗长老陆林!不管你是谁,现在放了我和徐道友你还能有条活路,不然等我们宗主告知仇嵬门主,只怕你跪着求饶都来不及了。”
徐辉杰听到陆林的话木然地笑了一笑,而后便又似活死人般一动不动。
一肚子火的王猛松开了双手,在陆林还没来得及高兴时,啪啪两声,王猛各自甩了徐辉杰和陆林一个巴掌,徐辉杰被打之后左脸肿起嘴角流出鲜血。而被王猛右手打中的陆林就没这么好受了,他直接被王猛打落了两颗牙齿,右边脸高高鼓起来的同时鲜血流了满嘴。
王猛像要杀人一般道:“老子叫王猛!是你们盯着的公孙冶的结拜大哥!你现在就把仇嵬那狗东西给我叫来,今天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陆林一听王猛之名,立刻想到了那驭兽宗宗主,他手里即便握着一块飞霞宗门人遇到大事时才捏碎的传令玉佩,可他终究不敢按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一按,宗主徐束会不会通知仇嵬不敢说,他们飞霞宗铁定会跟着遭殃。他现在只能错了就认,挨打立正。
王猛见陆林没有了先前的气焰,而徐辉杰更是像死人一般沉默,他将二人提起带到拜月宫的封山大阵外:“你们以前作为拜月宫的附属宗门,难道没有受过拜月宫的恩惠?现在拜月宫是没落了,甚至不得不开启封山大阵自行隐世。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看着别人在拜月宫封山大阵外设置了锁灵阵,还当这些人的狗腿子在这里勤快地监视!你们有没有良心!”
陆林捂着肿起的右脸不敢多说一句,他只求王猛不要再动手打了,这等元婴后期修士,动怒之后再多出一分力怕是都会要了他的命。
徐辉杰双眼无神地看着王猛,王猛见着就有气地将陆林先扔在一边,把徐辉杰半个身子塞进了拜月宫封山大阵的迷雾中。一旦王猛松手,徐辉杰不是被这封山大阵内的陷阱机关射杀就是彻底迷失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王猛愤怒道:“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让你进去死了得了。”
眼见王猛要将徐辉杰扔进拜月宫的封山大阵,自身难保的陆林没有任何求情之语,他现在满脑子都只希望王猛泄愤之后不要再找上他。可他却发现抓着徐辉杰衣领的王猛在徐辉杰就剩一个脑袋没进去护山大阵时意外地停了下来。
只听王猛对徐辉杰道:“你真的想死?”
失神的徐辉杰麻木道:“我现在与死了无异,还不如让王宗主给我一个痛快。”
“可有遗言?”王猛问道。
徐辉杰见死期将至,像是回光返照地脱口而出道:“有!我已是将死之人,那我也不怕得罪王宗主了。我想请问王宗主,您修为高深,您不怕仇嵬不怕圣魂门,但以前那些投靠拜月宫的小门小宗呢?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只想生存下去,苟存之下寄希望于宗门内能出一两个有为之人,到时候可以在外隐界北部站住跟脚,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投靠圣魂门。对,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没有良心,您可以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对不起拜月宫,对不起公孙宫主。我徐辉杰受过公孙宫主的恩,他也对地渊宗和飞霞宗多有照应,就连那金露玉灵肉,拜月宫也是在两宗宗主相求之后第一时间以公道的价钱售之。公孙宫主之气魄胸襟,我徐辉杰佩服!”
王猛将徐辉杰的身子全部拉了出来,他打量着徐辉杰道:“以你的修为才干怎会被派到这里?我先前因为闭关不知道拜月宫的近况,但只要我一过来,看到此景后很可能就会怒极杀人。你之宗门就没想到这点?”
陆林也是忍不住道:“对啊徐道友,我们宗门在这的监视还是轮换的,但听说你们宗门七年间都是你在这里。”
陆林一说完就被王猛一个眼神盯了回去。
徐辉杰惨淡一笑道:“因为我宗门想我死,来这里还是我那些好友帮我找到的拖延之法。当年小集会一役,我少宗主被无幽谷血老七所伤,宗主和夫人就觉得是我保护不力。可那血老七岂是我这金丹修士可以抵挡的,何况还是我们少宗主自己站出来惹出的事端,他们还将事情怪到石武身上,当真可笑。后面血老七被公孙宫主打得重伤昏迷扔在了万里之外,我家宗主别说是去下杀手了,就是动都不敢去动他一下。后来在地渊宗内,宗主和夫人每次见我就会认为是我没有保护好少宗主,久而久之便对我怨念颇深。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了他们的杀意,好在我在地渊宗人缘不错,在众长老提议之后他们将我贬到了这里。说是监视拜月宫,实则就是想让我在这里等死罢了。”
王猛没想到徐辉杰还有这种经历,又见他求死之志非虚,想过之后作罢道:“算了,我跟你们逞威风有个屁用,你们走吧。”
陆林一听王猛真的放过了他们,忙感激着连滚带爬地飞走了。
徐辉杰却是依旧心如死灰地一动不动,对他而言,王猛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此时,王猛腰间柳菡的那块传音玉佩亮了起来,王猛拿起之后听到:“王师兄,是你在外面封山大阵吗?你千万不要乱动,里面机关遍布又极易迷失,你听我的指引行事。”
王猛拿起传音玉佩回道:“柳师妹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王猛说完就看向徐辉杰道:“若你不想这么过下去,便在外面等我。待我观礼完拜月宫的宗门大比就带你去一趟地渊宗。我要在你们宗主面前逞一逞威风,当着他的面将你收入驭兽宗。你可愿意?”
徐辉杰整个人愣在那里,好一会儿后才叩首道:“多谢宗主!”
王猛将徐辉杰扶起道:“先别跟我说谢,你来我驭兽宗只能从客卿做起,不再是什么长老了。”
徐辉杰连忙说道:“宗主等于是给了徐辉杰再活一次的机会,我哪怕是从弟子做起都愿意。”
王猛点了点头道:“嗯!”
说完,王猛不再与徐辉杰多言,而是拿起那块传音玉佩进入了拜月宫的封山大阵。在柳菡的引领之下避过重重陷阱,最后来到了那处巨大的山石平台上。王猛看到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柳菡,他第一句便是:“小冶呢!”
“跟我来。”柳菡说了这一句后就带着王猛从一片光幕中走过。
原来这片光幕后面便是通着以前的拜月宫山门,看着上面的拜月宫三字,王猛心中五味杂陈。待看到打开的山门后面站着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王猛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他快步走过去,抱住那个干瘦的身子,像是抱了一个木人一般,他哽咽道:“小冶?”
公孙冶褶皱的脸上现出笑容道:“来了就好,你哭什么呀?”
“你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收的礼可以撑个千八百年,你说你还是空冥境的身体谁都奈何不了你,你说你会看着石武上去内隐界……为何你现在变成了这样!”王猛的眼泪不停地落着,每说一句心脏就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
柳菡不忍听这些,瞬移离开后留给二人单独的时间。
公孙冶笑着道:“别担心,我没事的。都活了几千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倒把柳师妹给吓跑了。”
王猛不管这些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公孙冶一把拉住王猛:“大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别替我费心了。”
王猛咬牙道:“他们欺你如此,我一定要跟他们算清这笔账!”
公孙冶轻拍着王猛的臂膀道:“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才会跟你说那些,才会想方设法让你闭关的。”
“小冶!”王猛失声道。
公孙冶轻笑道:“难道我变成这样你就不理我了?我就不是公孙冶了?”
王猛没有回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公孙冶,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公孙冶是他王猛永远的兄弟!
公孙冶知道王猛的性子,他轻拍着王猛的背道:“这不就得了!喂,我还没死呢,快收收你的眼泪。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的。”
王猛擦了擦泪水道:“你说!”
公孙冶道:“柳菡师妹比起木非修为尚浅,我怕木非在宗门大比期间会对小武兄弟出手,你在此期间帮我看住他就行。”
王猛点头道:“没问题!那你呢,你……”
公孙冶打断他道:“我好着呢。说不定过两天还能返老还童,那你现在的伤心难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王猛可没心情听公孙冶在这里开玩笑:“你能不能认真点!”
公孙冶抖了抖袖里乾坤法袍道:“我已经够认真了。好了好了,我都七年多没出去了,跟我说说这一路过来有什么好玩的吧。”
王猛于是就把这七年闭关所获和来拜月宫这一路的见闻都说给了公孙冶听。在知道外面还是这么对拜月宫进行着监视,公孙冶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在听到徐辉杰的境遇之后,他也是唏嘘不已,觉得王猛收他为客卿也是不错。
晚霞斜照,将这一对结拜兄弟的身影在拜月宫的山道上拉得很长很长。夕阳不舍落下,好似想陪着他们一直走下去一般。
可终有日落月升,星辰变幻的时候。
清冷的月光在石武收到许露的传音后变得热切起来。随着一道绿色光柱从满月峰山脚落下,里面少年的眼中倒映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绿色倩影。
可那倩影的脸上却有一丝愠怒之色。
石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许露生气的事情,但他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许露拿到他用心为她准备的东西,肯定会喜笑颜开。
石武快步走到许露身前,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看着那心中欢喜的佳人,石武拿出一个储物袋道:“许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许露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上似有寒霜遍布:“石师兄,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很有趣是吗?”
石武一听慌张道:“啊?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许露看着那个储物袋道,“那我问你,你可是那火纹灵膳师?”
石武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连忙道:“我本想在宗门大比之后再公开身份的,现在你知道了也好。对,我就是火纹灵膳师。”
见石武承认,许露顺理成章地将石武手中拿着的储物袋看成是和以前一样装着金露玉灵肉与中品灵石。她冷笑道:“你以前拿着这些东西讨好过多少人?”
石武赶忙解释道:“许师姐你真的误会了,这不是……”
“不是什么?”许露打断石武道,“你难道没将金露玉灵肉给过林青?给过唐云?”
石武见许露是在吃林青和唐云的醋,他既感无奈又有些开心道:“许师姐,你想多了,我对林青和唐云绝无私情。”
许露道:“你对她们无私情,那她们对你呢?你敢保证她们对你没有喜欢之意?”
石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地站在那里。
许露进一步道:“怎么了?不敢说下去了?”
石武坦荡道:“许师姐,我只能控制我自己,我不能控制别人。但我可以在宗门大比之后跟她们说清楚。”
许露呵呵笑道:“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这么会照顾别人感受的石师兄,怎能叫人不喜不爱呢。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越拖就会变得越糟糕!”
“你……”石武现在已经没有了前面的开心之感,他只觉得掉进醋坛子里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可偏偏这个女人是他深爱着的。
石武还想靠过来将手里的储物袋交给许露,跟她说这里面都是他帮她精心准备的修炼之物。可许露却制止他道:“你站住!在你没有跟林青和唐云说清楚前,你不要来见我了!”
石武一把抓紧储物袋,他的心痛了,他有些赌气道:“好!”
二人不再说话地转过身去,月光照下,照到了一个被伤了心的少年郎,照到了一脸得意笑容仿佛所有计划都在掌握中的许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