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身在局中不自知,故金为并没有将五仙教圣坛所在的连云山与外隐界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如今他是为了一探来时路上那设局之人的手法才再次降临凡人界,他明白行暮为何会让他过来看这卷文献,因为外隐界无幽谷所在的中州山脉同样是以“连云”为名。
金为对行暮道:“再看看别的文献中可有与这天降之人相关的记载。”
“是!”行暮收起身前文献,又以灵力从禁地山洞的架子上取了数捆卷轴下来。
金为也在细细查阅自己这边架子上的文献。不过他和行暮随后查到的资料都只是记录着五仙教创教数百年间发生的大事,有五仙教第一只蛊王万毒金蟒的诞生,有第四代教主建国为魏的事迹……
金为甚至还看到了一幅图卷上刻画着一只巨蝎托起五仙教教主与一名飞空的仙人并排而立。金为不用去分辨就看出这图卷记录的是石武那次五脉对决的场景。
行暮在放回查看的文献后就走去了金为身旁,他禀告道:“佛尊,其余文献中再未出现那天降之人的信息。弟子查看过五仙教的创立时间,距今不过五百年。当时佛尊尚未被佛门总坛擒获,金先生还没有与您有任何接触。所以弟子认为那天降之人非是金先生。”
金为亦是此等想法。他看着身前图卷补充道:“不是金先生并不代表与无幽谷无关。”
“佛尊的意思是?”行暮道。
金为道:“从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那设局之人肯定来自内隐界。如果这天降之人就是那设局之人,他留下‘连云’二字无非是想让查到这里的我们把整件事与无幽谷联系起来。是自负也好,是蛊惑也罢,我们到了内隐界之后少不了与无幽谷打交道。”
行暮不喜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说道:“那人当真可恶!”
金为笑着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只能慢慢来。等哪天我们成了刀俎,以前受的气结的仇就可以好好清算了。”
“弟子期待佛尊对那设局之人的清算之日!”行暮说完之后又叹息一声道,“可惜这里的线索太少了,我们到目前为止连那设局之人的样貌名姓都不知道。”
金为将身前图卷收起放回了架子上:“不是还有两处地方没去么。而且本尊相信等我们通过内隐界的飞升之门,本尊会收到预留的那些信息然后越发接近事情的真相。”
行暮疑惑道:“佛尊,何谓预留的信息?”
金为解释道:“就像佛门金身法相指引本尊生成沐海浴佛阵,本尊又以沐海浴佛阵开启魔佛恶相一样。本尊从外隐界那处飞升之门推测,本尊当初从内隐界被打落外隐界时的第一地点并非是在南部无极海,而是在北部那处密林。本尊当时被人追杀,所以匆匆留下外隐界飞升之门的所在位置后就逃去了南部无极海上,用以混淆视听。如今看来,那内隐界追杀本尊之人也只是为了把本尊打落外隐界,开启这一系列早有预谋的算计。”
行暮心神震撼,他感觉若是自己处在这场局中,不要说像金为这般找寻真相,也许在佛门总坛那一段就已经承受不住失去自我了。行暮双手合十咏颂佛号道:“阿弥陀佛!”
金为继续道:“所以一切并非命运使然,而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本尊在通过外隐界飞升之门时脑中突然闪现出两人的身影。本尊不能确定这二人是敌是友,但本尊从这预留的信息中得知,这二人一个名为霍灸,生性杀伐果断,一个名为安戌,极擅谋略纵横之术。他们二人乃是这极难胜地的守护者。”
“这场局竟然还与极难胜地守护者相关!”行暮震惊道。他听闻过霍灸之名,当年外隐界南部因一场火雨引发大乱,诸多外来修士下界争抢那火雨洒落形成的火焰灵物,最后是霍灸现身斩杀了一众外来修士才彻底平息那场祸事。
金为双目放光道:“本尊只希望他们身份越高越好,那就说明本尊的大自在无量魔佛于彼时就达到了和他们有所交集的程度。待本尊重临内隐界,追逐真相灭杀石武与石齐玉后,本尊坚信佛陀三十二相在身的大自在无量魔佛定能与那设局之人一较高下!”
金为身上有着与石武、石齐玉一样的特质,他们遇到再大的难题险阻想的都是如何用更好的方法去攻克,他们可以暂避对手的锋芒,但绝不会在心理上先输于人。
行暮自叹不如道:“阿弥陀佛!弟子于路途中需向您学习的事情还有很多。”
金为笑着道:“本尊也很高兴此路之上有你这名见证者。”
行暮问询道:“佛尊,我们接下来是去晋国还是秦国?”
金为道:“秦国吧,毕竟那里有那设局之人明面上的后手。顺带本尊也想去看一看故人。”
“明面上的后手?”行暮闻言心情激动地跟着金为向东方瞬移前去。
在路过雷山关的时候,金为看到关隘内伫立着一座石武的三丈高人像。他落至雕像面前道:“这工匠的手艺真不怎么样,完全没有突出他的气势。”
金为说着就以掌为刀在那雕像的脸部修改起来。
下方五仙教的巡逻教众听到上方雕像的动静,他们抬头一看就见一名僧人悬于空中在雕像脸上刻画着。他们深知这座雕像的重要性,其中领头的那名五仙教教众喊道:“上仙!此乃我蝎仙少主风暖君之雕像!还请上仙莫要破坏!”
金为在那五仙教教众说话时就已经把石武那尊雕像修改完成。他稍稍满意道:“这下起码有八分像了。”
只见这尊雕像原先平和的样貌在金为改动过后变得神情肃穆,而那双平庸温柔的眸子里多出了一股石武杀戮时的气势,让人看去不怒自威。
下方一名白发苍苍的五仙教教众看到被金为所改的雕像后第一时间就跪在地上道:“是风暖君!”
周围之人还以为空中那与雕像有着几分相像的仙人是老者口中的风暖君,是故都跪了下去道:“参见风暖君。”
金为并未理会下方众人,在又看了一眼石武的雕像后他继续施展瞬移之术,与行暮向着东方而去。
腊月的天气让凡人界的百姓都穿上了厚实的棉衣。
虽已是傍晚落霞的时辰,但宛城外的一座寺庙中还是有着不少来往的香客。
当身披袈裟的金为与行方来到这座名为天光寺的寺庙前,门口那两名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两位大师是化缘还是挂单?”
“贫僧只是路过此地想起故人。不知慧澄可还健在?”金为问道。
那两名小沙弥一听金为说出慧澄之名,他们愈发恭敬道:“阿弥陀佛!回禀大师,慧澄师祖已于二十六年前圆寂了。”
金为闻言心生感慨,不禁想起行圆当年为自己介绍慧澄时的场景。
“师尊,您虽然在弟子入门前就言明不需弟子广收门徒,但这孩子是极有慧根之人,而且他是自愿入我佛门的,师尊可否让弟子收他为徒?”行圆恳求道。
金为看向行圆身旁的孩童:“你为何名?”
那孩童跪地叩首:“弟子虔心向佛,还请大师赐名。”
金为对那孩童的回答十分满意,他说道:“老衲赐你法号慧澄,愿你慧根显现佛心澄澈。”
“慧澄谢过师祖!”那孩童再次叩首道。
金为道:“行圆,为你的弟子剃度吧。”
“领师尊法旨。”行圆眼带希冀道。
慧澄入寺后的一年时间,天光寺在重道轻佛的秦国门庭冷落。寺庙内多是只有行圆与慧澄师徒二人。
金为有次回来就问慧澄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
慧澄直言,佛在心中不在外人。
金为又问慧澄,若佛只在心中,外人皆不受其感,那心中之佛可还是佛。
慧澄答曰外人不感佛召是因佛缘未至,弟子愿修成心中之佛将其广化佛缘,以荧光耀世人。
金为随后便对慧澄说道:“若有向佛之心,一人即是万人。若无向佛之心,万人也不如你一人。行圆之后,天光寺就交给你了。”
慧澄明白金为话中之意,他叩首道:“弟子领师祖法旨!”
收回思绪的金为对身旁的行暮道:“曾有一名小僧愿修成心中之佛将其广化佛缘,以荧光耀世人。你如何看之?”
行暮知道这是当年金为被流放凡人界时所待的天光寺。他出言道:“弟子觉得这名小僧慧根深种,佛心澄澈。”
金为笑了笑道:“确实是慧根深种,佛心澄澈。我们走吧。”
“是。”行暮回道。
“大师!您乃慧澄师祖故友,我们帮您去通知住持……”那两名小沙弥还想留下金为和行暮,却发现二人凭空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路过的香客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纷纷跪地道:“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冬日傍晚的寒风吹不散一丝秦都的热闹,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外多的是入城之人。他们之中初至秦都的游客都会被秦都的气势所震撼。无论是那精铁巨门还是城门正上方雕刻着的双角龙首,亦或是每一块城墙巨石上留下的斑驳印记,都是他们日后与人炫耀的谈资。
金为和行暮入城时已是酉时过半。他们在天光寺外并没有瞬移很远,行暮看出金为对天光寺那名慧澄大师存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在天光寺外那般出言,后面更是徒步走来了这秦都。
金为一路都只是默默走着,直至来到秦都内他才开口道:“行暮,你在佛门总坛时可吃过糕点?”
行暮不知金为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他回道:“弟子自晋升元婴之后只服食过顶膳宗和至膳门的灵膳。至于佛尊所说的糕点弟子在去佛门总坛做内应前于谷中吃过一次。”
“可想再尝尝?”金为问道。
行暮道:“弟子可以一试。”
金为道:“那我们先去无幽谷安插在秦都的针那边拿些银两。我们身上的灵石在这凡人界可不管用。”
行暮提醒道:“佛尊,您不是说秦国有那设局之人明面上的后手么?我们不先去一探?”
金为道:“不用着急。那后手就在我们脚底下,跑都跑不了的。跟着来吧,本尊顺带可以跟你讲讲有关这后手的事情。”
行暮双手合十道:“还请佛尊带路。”
金为边走边说道:“行暮,你可知但凡修士在这秦都御空飞起就会引动地下的凝星血煞阵对其进行攻击。”
“凝星血煞阵?可是与石齐玉身后那把凝星血煞剑有着关系?这就是佛尊所说的那设局之人的后手!”行暮道。
金为点头道:“是。当年石齐玉于盛德帝寿诞上和其父石昱闹得不欢而散,最后更是御空飞起。幸得元灵门长老蒙坤暗**手,以法袍为石齐玉接下两道凝星血煞剑。不过即便是蒙坤也在接下后不得不马上瞬移离开。”
行暮惊诧道:“这法阵竟如此厉害!”
“所以本尊才说这是那设局之人明面上的后手。本尊以前也一直想不通为何一个凡人界的都城会有这等法阵,但如今故地重游本尊想明白了。因为这里会迎来本尊,迎来石武、石齐玉!若没有凝星血煞阵,这秦都在别的修士过来时说不定就已经被毁了。”金为说道。
行暮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但他又觉得如果自己问了会冒犯到金为。
金为看出行暮心思,他直接开口道:“本尊当年为了从秦国内部改变轻佛重道的情况,曾化名石开扎根于秦都。你猜的不错,本尊与石武以及石齐玉关系匪浅,本尊乃是他们的曾祖父。”
即便行暮早有准备,但他还是惊得定在了原地。
金为说道:“行暮,以后遇事需宠辱不惊,任何情绪与想法都要先收在心里。”
“弟子谨记佛尊教诲。”行暮道。
金为继续向前道:“其实本尊先前也有错招。本尊不该在看到石武身染寒疾无药可医时行最后的利用之举,让阿大带着石武过去石家求丹。若本尊把阿大和石武留在无幽谷或者让谷医为石武配置缓解体内寒疾的丹药,相赠之后任由他们回去晋国轩家村。那么本尊也不会多出石武这个仇敌。在本尊当着他的面以阿大的鲜血淬体之后,他与本尊之间便只剩血仇。”
“那石齐玉一方呢?”行暮问道。
金为道:“石齐玉那方本尊尚未行错一步。即便本尊被蒙坤警告过不要对石齐玉的父母下手,但石昱在借势爬至庙堂与江湖双重高位的那一刻,他的死局便已注定。而且相比石武,石齐玉对于本尊的威胁要小得多。”
“佛尊会否太高看石武了?比起可与佛尊对抗的石齐玉,石武如今还只能在拜月宫内隐世。”行暮道。
金为道:“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就很难去相信。但本尊可以告诉你,如果断罪是在石武手上,即便他比石齐玉弱一个境界,本尊也很可能已经死在了明心殿内。”
行暮脸上古井无波,但心中却是一片地动山摇。他跟随金为多年,几乎就没听过金为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就算是先前提起的元灵门长老蒙坤,金为也没有放在眼里过。
金为二人在一处挂着两只大灯笼的府宅前停下。金为说道:“等日后你遇到了石武你就会知晓了,特别是看到他对敌时。”
“佛尊,要不由弟子出手擒住石武在凡人界的牵绊?这样便是弟子与石武之间的因果,佛尊只要夺回石武身上的七处隆满相即可。”行暮道。
金为拒绝道:“这是本尊的同生劫,你牵扯进来只会越来越乱。本尊此行是为了找出更多与那设局之人相关的信息。至于如何对付石武,等到了那最后一站再说吧。”
金为说完就瞬移进去了府宅之内。
行暮跟上之后发现这里只是一户平常的人家,大厅里正有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吃着晚饭。
饭桌上的男主人夹了块瘦肉放到对面女娃碗里后就发现旁边的妻子与那女娃缓缓地靠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男子见状也跟着倒在桌上,其舌下暗藏的银针已经到了他嘴中。
可紧接着那男子就发现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一道他从未听过的声音自其身后响起:“吕文昌还在无幽谷么?”
那声音落下后,那男子便感觉自己头部可以动了,可他不敢转头。他只得回道:“大侠,于某不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但我不能出卖无幽谷。望大侠在杀了我后将我尸首带离此处,我不愿家小看到我死在他们面前。”
金为不屑道:“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大侠’二字。原本简简单单杀个人被这两个字一带就是各种麻烦。所以有时候无幽谷的行事作风还是很可取的。”
那男子一听金为这话,他声音发颤道:“你到底是谁?”
“我告诉你你敢听么?”金为道。
那男子确实不敢,因为金为既然不是正道,那就很可能会对他妻女下手。只要他一听对方名姓,那他一家很可能就是被灭门的下场。那男子突然想到吕文昌根本未在江湖上出现过,那此人很可能是以前谷中之人。他赶紧说道:“前辈,您既然已经离开了无幽谷为何又要搅进来?”
金为饶有兴致道:“你这根安插在秦都的针着实不错。”
那男子道:“前辈,秦国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搜捕江湖中与无幽谷有关之人。还望前辈珍惜所花的买命钱,不要引火烧身。”
金为知晓这男子是将自己当成血榜杀手了,他不愿与其多绕弯子地以灵力注入那男子脑中。在搜寻与吕文昌有关的信息后,外隐界无幽谷特使降临,任命吕文昌为新一任谷主的事情全部涌现出来。金为撤去灵力道:“看来阿二的那段记忆是真的,金先生已经派人来凡人界调查过我。这样的话此人的这段记忆也不好留了。”
那男子闻言还以为金为要杀了他,他恳求道:“前辈,望您不要祸及我妻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求求您放过她们!”
“香酥坊还开着么?”金为突然问道。
那男子听了一愣,随即回道:“开着的。就是胡老爷子去世后里面糕点的味道不似以前,生意也没那么好了。”
金为又问道:“一盒萝卜酥有多少个共几钱银子?”
那男子道:“一盒有六个,共六钱银子。前辈若要银子可去屋内右数第二块砖下面挖出一只木盒,里面有价值一万两的银票,前辈可以全部取走。”
金为道:“二两银子买你一家三口的命,不贵吧。”
“不贵!不贵!”那男子边说边要去怀里拿银子,却发现怀里装银子的钱袋居然自行打开,从里面飞出了二两银子。
那男子怔怔道:“您是仙……”
那男子还未说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脑中与金为对话的记忆被一道灵力全部清除。
往日门庭若市的香酥坊外如今冷冷清清,不要说客人了,就是香酥坊门外的小厮都只剩下了一个。
门口那小厮正瞅着时辰在心里默念着戌时快些来到,却看到路上突然走来两个光头和尚。他脸上现出不耐之色:“我们这快打烊了,没多余的糕点施舍给二位大师了。”
金为取出那二两银子道:“施主,我知道你们香酥坊有个习惯,那萝卜酥是一年四季都备着的。若有,劳烦你去拿上两盒,剩下的银两便当是赠于施主了。”
那小厮一听对方要把剩下的银子给自己,他立马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子道:“大师稍等,小的去烘蒸房帮您看看去。”
那小厮不多时就提着两只木盒出来了。他对金为道:“大师您真厉害!我老掌柜说知道这习惯的人不多。这萝卜酥还是温热的,您快些带去给您那位故人吃吧。”
金为接过那两只木盒就与行暮走进了人群中。
在二人离开后,香酥坊内走出一名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耄耋老者。
那小厮一见那老者就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掌柜的,您怎么出来了?”
那耄耋老者似乎没听到那小厮的话,他朝那小厮问道:“刚刚那两个和尚呢?”
那小厮只得用手指着远处人群道:“走了啊。”
那耄耋老者眯着眼睛往人群里看着,却是怎么都看不清。他喃喃道:“除了以前那位太子爷的人,没谁知晓香酥坊有备着萝卜酥的习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