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其实挺重视这所设立在上海的医学院,教授就派了六七个,分别教导不同专业。
哈佛代表埃德华兹带来了在美国筹集的部分资金,按照哈佛方面的规划,每年提供2.5万美元。
这些显然不够,埃德华兹拿给了李谕预算单,每年还需要五千美元以上,窟窿就由李谕补上。
但五年之后,美国方面的资金就会断了,因为那时候正好一战发生,美国的很多政策发生了变动。
哈佛上海医学院之所以在历史上如同昙花一现,与资金断裂关系很大。
不过那时候李谕就可以把这所学校收下,并入自己建的大学中。
当然了,资金问题届时就要全由李谕解决。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影响保证不与哈佛断了教学往来。
学校的位置也能保证相对长时间内不会被军阀之间的战事所波及。
——
由于第一次对日销售方便面、味精等日用品初见成效,上海日清公司总代理王一亭再次找上李谕,同时来的还有上海酱园业巨子张逸云。
李谕之前都与他们见过面。
寒暄过后,王一亭道:“老夫经商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外国人就是日本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丝绸、茶叶、瓷器外,如此方便打开日本市场的产品。”
以后赚日本人钱,打乱日本商业节奏的事还有得是。
李谕说:“方便面初期价格太高,还是部队采购为主,不过味精目前在京津地区的销售非常好。”
张逸云说:“等帝师在上海建好厂生产,辐射江浙,销量会更广。”
李谕此前会面就与他们提到过,只不过一直没有时间落实,现在也该加速推进了。
王一亭说:“我认识上海商会的会长还有许多江浙商人,只要想做,很容易办起来,关键还得有帝师的技术。”
李谕说:“技术的问题不用担心,只要是惠及百姓,让大家每天的口味稍微好一点即可。”
门外突然出来一个声音:“帝师讲话果然不像一个商人。”
王一亭看向外面,说:“洽卿来了。”
到的是虞洽卿,即后来民国初期著名的江浙财团代表人物。
蒋校长前期做大做强离不开江浙财团支持,只是后来扶持了四大家族后,江浙财团沦为了四大家族的附庸。
虞洽卿目前已经是个有钱的大商人,实话说他经商的头脑很好,绝不比上海滩的那几个犹太富商差,只不过哈同和沙逊的背后的英国有点厉害而已。
李谕肯定知道虞洽卿此人。
虞洽卿撩起裙摆进屋后,继续说:“帝师啊,做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帝师能在美国把工厂开那么大,按说是个鬼精鬼精之人;可看报纸发现帝师其实是个做学问的,搞的还是洋人的科学,难得很,但再怎么说也是做学问。所以我觉得帝师会不会是个儒商?但看最近之做法,又不像儒商,倒像个搞慈善的,你说奇不奇怪?”
王一亭说:“洽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大象无形。”
虞洽卿拱拱手说:“我是看不懂。”
李谕笑道:“百姓太苦,我本来就没想赚国人的钱,所以才……”
“慢着!”虞洽卿抬起手打断道,“帝师,商人如果连钱都不赚,那还叫什么商人?如果赚不了钱,怎么周转运营,怎么扩大生产?就算做慈善,也不应如此。”
李谕说:“利润当然有,因为对内销售与对日销售并不是一个价格。”
虞洽卿说:“我看过报道,即便主要通过对日销售赚钱,但价格还是太低。”
李谕说:“薄利多销嘛。”
虞洽卿说:“稍微加点也无妨,只要加不到一成,利润就可以大幅提升。”
“我考虑的不仅如此,”李谕说,“只有利润够低,在市场上能够被普通消费者接受,日本人才不会想到自己生产,而是只购买我们的产品。”
“哦!”虞洽卿摩挲了一下手掌,旋即说,“原来如此!帝师果然是大智若愚,在下反倒大愚若智了,抱歉,抱歉!”
李谕的做法是典型的居高临下,不需要什么商业谋略,就靠超前的理念领先对方,这种差距不是一些阴谋诡计就能够快速弥补的。
薄利多销当然不是为了让日本人受惠。这和后世可口可乐、百事可乐的经营策略一个道理,他们已经把可乐的利润压到最低,几乎接近成本,这样别人就无法投资进入这个产业与他们竞争。
李谕仗着手里有专利,不给日本人方便使用,所以在专利保护期内,日本国生产的产品价格绝不会比自己低。
如此一来,国内大规模生产,还能带动起上下游许多国内民族产业发展,一举多得。
王一亭说:“我就说吧,洽卿,你千万不要看帝师年轻,就小瞧了他。”
“是在下疏忽了,”虞洽卿说,“但几位提到的在上海设厂并销往日本一事,在下倒是有点参与的想法。”
王一亭并没有阻拦:“人多力量大。”
虞洽卿早年在当外国人买办赚了第一桶金后,就搞了多年航运业。目前的业务虽然多是上海-宁波两地的客运,但总归是有航运企业管理经验。
虞洽卿问向李谕:“帝师可否接受?”
李谕随口道:“贸易上的事情我基本托付给了王董事,他答应就没有问题。”
虞洽卿高兴道:“再好不过!”
虞洽卿这人评价挺复杂,有些两极化,很多人骂他是洋人走狗,后来风评似乎又有点转好。
主要他做的事挺怪,风评差主要是他抗战期间发国难财。但这家伙的确帮助了抗战,比如他从东南亚运过来免税大米,就是以低价销售;只不过在转运的同时他还夹带了一些高价货物销售。
哪怕做正面的事,也不忘了顺路赚点钱,忍不住要发点国难财……
是一个典型的商人。
王一亭对他说:“洽卿,你的船公司账上资金充裕,何不买上一条船,专门跑上海到横滨的贸易。”
虞洽卿笑道:“我这三瓜两枣您原来早就知道了。”
王一亭说:“上百万的股本,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晓得?”
虞洽卿与此前提到的斯坦福在这一点上很像,都是空手套白狼。
本来上海-宁波的客运线市场已经饱和,虞洽卿硬生生杀了进去,靠着江浙商人的支持把洋人的船运公司挤出去了。
他招募的股本,大部分钱都是江浙商人出的,虞洽卿有点像个中间人,但好处吃得恰好最大。
虞洽卿说:“如果有利可图,王董事觉得我会不买?”
王一亭笑骂道:“那你不能再买旧船!还不如找福建马尾船厂下个订单。”
虞洽卿满口答应:“大事上我不会糊涂,绝不会出错。”
虞洽卿能在上海-宁波客运线这个红海市场屹立到最后,靠的一方面是江浙、上海两地乘客的爱国情怀,再就是低价策略。
一开始英国公司太古的客轮一趟收费1元钱,虞洽卿直接5角。
后来洋人顶不住,也降到5角,同时他们的船上条件更好。
但虞洽卿紧接着降到成本以下的3角。
然后洋人也跟进降价到2角5分,想要干掉虞洽卿。
不过虞洽卿早就找到了江浙财团,大家同仇敌忾,不仅价格便宜,还补贴毛巾之类的小物品,同时船员态度比洋人的船员也好。
太古等公司最终不得不退出了竞争。
——其实大家都经历过这种商战,当年某滴、某团不就是靠这种方式奠定江湖地位,然后赢者通吃。
虞洽卿竟提前一百年上演了互联网思维模式。
经此一战,虞洽卿声名大噪,再进行船公司扩张,筹集资本时江浙商人更加踊跃,没多久就达到200万之巨。
而在这期间,虞洽卿几乎没怎么用自己的钱。
不过就算王一亭让他买新船,以虞洽卿的风格,很可能还会买旧船,然后修缮。
王一亭估计能猜到,但想着只要船的运营没问题就算了,毕竟船公司在他掌握之中。
虞洽卿说:“王董事与张董事负责在上海买地建厂生产,帝师负责出技术,我帮着转销,强强合作,妙哉妙哉!今天必须痛饮几杯,在下设宴,大家务必赏个脸。”
反正到了饭点,大家就在他安排下来到饭店。
王一亭同时叫来了上海商会目前的会长周晋镳(现在还不叫上海商会,不过为了方便,就这么叫吧,其实一回事)。
周晋镳自然支持民族企业,没什么好说的。
他高兴道:“在场都是好男儿,我等商人就应有不输洋人之勇气!”
众人共同举杯而尽。
虞洽卿却叹道:“还是洋人赚钱多。”
王一亭鄙夷道:“你说沙逊洋行?他们赚的多是不义之财,鸦片都能当作贸易!”
周晋镳又说:“如今刚刚举办完万国禁烟大会,鸦片已经没有前景。”
虞洽卿道:“但沙逊家族早就知道了消息,囤积了大量鸦片。我甚至怀疑,通过禁烟条约,也是他们策划的,好拿鸦片赚最后一笔。”
李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沙逊家族是靠着英国的支持发展起来,万国禁烟大会英国又是关键参与方,肯定知道关键条款,提前透露给了沙逊家族。
沙逊家族也明白鸦片贸易干不长了,背后的大靠山英国多年前开始衰落,堂堂日不落帝国竟然在小小的布尔战争折戟。
而且在南非打工的一个叫做甘地的突然领导起了什么“非暴力不合作”,已经影响到了印度国内。英国人自己都蒙了,这是啥新鲜套路?
印度的罂粟种植园产量实打实在下滑,犹太人想在印度买到便宜鸦片越发不容易。
总之,英国基本已经无力罩着沙逊家族的贩毒业务。
但沙逊家族不可能放弃鸦片这个利润巨大的市场,禁烟条约让他们从海外买鸦片变得困难,但他们提前囤积了大量鸦片在上海租界,不再给各地代理商发货。然后大肆放出流言,声称接下来鸦片将会紧缺。
这一举动成功让鸦片价格迅速飙升。
沙逊洋行等鸦片价格飙升到一定高价时,就会放一批货出来。
然后等待下一个新高价格出来,周而复始,直到1917年才结束。
短短几年,沙逊主营的一个鸦片品种就疯涨了五六倍。
可谓吸干鸦片贸易最后一滴血。
所以在开完禁烟大会后,爱德华·沙逊与艾琳·罗斯柴尔德夫妇俩人还与李谕交谈甚欢,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情绪。
李谕道:“只能寄希望于卷烟市场挤走鸦片市场。”
“有道理!”虞洽卿说,“我们也在江浙建立卷烟厂,还有福建云南广西,大片便宜的地可以用。”
虞和钦说着说着就开始憧憬起美好蓝图。
王一亭说:“不要忘了还有货运一事。”
虞洽卿笑道:“当然!但建烟厂的确不失为一条妙计。”
王一亭说:“就怕还会落下东亚病夫之把柄。”
虞洽卿直接问李谕:“帝师,你是最懂科学的,你来说,卷烟危害如何?”
李谕说:“卷烟对身体也有危害,只能说比之鸦片小之又小,而且洋人也多有吸烟者。”
“这不就结了!”虞洽卿说,“王董事,你不要有这么多顾虑嘛!”
王一亭说:“但我们要提前声明卷烟之危害。”
虞洽卿说:“总不能让我们在烟盒写上卷烟危害身体吧?”
王一亭说:“未尝不可。”
虞洽卿哈哈一笑:“王董事,您也要来一招大智若愚嘛?这样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加吸引人,说的我现在就想买几包吸一下。”
虞洽卿又转念一想:“真是一条妙计!是我慢了半拍。”
王一亭说:“只要是能够先赶走鸦片,付出点代价在所难免。”
虞洽卿说:“听说现在建烟厂的多是北洋之人,周会长,你与盛宣怀大人有私交,向他询问一下建烟厂可有什么避讳之处,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
周晋镳说:“我会专程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