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都是旱獭惹的祸
俄国和法国现在是蜜月期,所以俄国人的防治团队才请了法国人迈斯尼。
迈斯尼是北洋陆军医学堂的教授,比伍连德年长,以前参与过鼠疫防治,有一定经验。
某种意义上,他可以算作伍连德的前辈。
在俄国人的医院中,伍连德与他举行了一次见面会。
伍连德开门见山道:“迈斯尼教授,希望您可以通知俄国方面,尽快采取隔离措施,以防止鼠疫继续通过病人咳嗽的飞沫传播。”
迈斯尼一听就笑了:“飞沫?伍连德先生,你好歹是剑桥大学的博士,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医学常识的话?”
伍连德说:“那您如何解释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老鼠根本无法四处活动的前提下,鼠疫的病例还在每日增多?”
迈斯尼说:“鼠疫的传播途径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发现,是通过老鼠、跳蚤传播,你总不会这些年都没有看过《柳叶刀》吧?如此权威的团队在如此权威的杂志上发表的严肃论文,你为什么会怀疑?科学精神哪?证据哪?”
伍连德说:“我没有说这条传播路径本身有问题,只是我猜测还有其他的传播途径。”
伍连德高兴道:“我会做到。”
不得不说,东北鼠疫防治几乎是大清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一些决策做得都挺对。
真心毫无办法,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感染了鼠疫只能等死。而且发病去世很快,短则一天,长则四五天。
伍连德越来越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全权总医官掌控全局,不管做什么,都无法避免漏洞存在。
李谕说:“一点都不复杂,我们仅仅需要您提供一百节火车车厢当做隔离房间使用。”
出门后,李谕说:“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尽快联络各大领事馆,借他们的影响力推行隔离政策。”
“老子最爱学文化,当然听过!”张作霖大大咧咧说,“要不是我当年落草为寇,现在也是个洋状元,你说是不是,帝师老爷?”
伍连德眼睛一亮,李谕提到的点子很不错,火车车厢远离居民区,又不会过于寒冷。
次日,锡良调集的一千官兵也到了,李谕和伍连德前往滨江府见军队的长官,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骂骂咧咧:
“妈拉个巴子!真把老子当招安的?这种鸟活也让老子干!”
“对对对!”张作霖说,“独具慧根,独具慧根!”
其实根本用不着伍连德出手。
这就有点瞧不起鼠疫杆菌了。
李谕说:“张统领原来是在自夸。”
带队的竟然是张作霖。
迈斯尼说:“那么我会向徐世昌大人发电报,看看到底任命谁为总医官。”
张作霖说:“那你得告诉我,这鸟东西到底从哪传过来的,咋就这么厉害?我好告诉我的兵,让他们安心。还有,我听说日本人和俄国人杀了上万只老鼠,都没发现个一二。”
李谕的一番话说得张作霖非常受用。
伍连德说:“我猜测,他是捕捉旱獭,然后用皮毛代替貂皮售卖。”
“老子又不是猴子,抢不过阎王爷,”张作霖拿过口罩,“嘿嘿,老子这人就是听劝!小的们,不想死的就戴好!”
现在的老百姓没多少公共卫生知识,不会特别配合,除非做出成绩让他们看到效果。
如今的张作霖已经成为统领(旅长),徐世昌在当东北总督时,对他的部队进行了扩编。
李谕和伍连德来到北里的研究所时,北里正在解剖老鼠。
对了,旱獭就是土拨鼠,表情包里大声“啊!”的那个动物。
张作霖说:“看你说的!老子要什么声望?老子爱民如子,是甘愿前来。”
以目前欧洲很多学校的传统,博士阶段并不需要一定在学校里,可以在任何国家搞课题,只要几年后拿出博士论文然后通过博士答辩就可。
李谕给他解释:“如果不戴,可能会染上鼠疫,然后去阎王爷那里抢劫了。”
锡良八成就是觉得他像个兵痞,这种强行维持治安的任务,让出身草莽的张作霖干,肯定更能完成任务。
伍连德说:“如果不能根除鼠疫,我们在这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鼠疫杆菌的可怕不用我再多说。”
李谕给他建议道:“我们把传染最严重的傅家甸划成四个区域,所有人分发不同颜色的臂章。大家只能在同颜色的区域内活动,不允许跨区。同时命令官兵把守关卡,人员进出全部禁止。进入哈尔滨的火车不允许再开出,而且只能进来拉物资的货运火车。”
说白了,就是封锁哈尔滨。
伍连德无奈道:“连医疗队的人都不听我们的,何谈领事馆?”
张作霖问道:“哈佛……是什么?”
“不!”北里柴三郎表现出了日本人特有的执拗,坚称道,“必然是通过老鼠与跳蚤传播的腺鼠疫。”
很快,清廷发回电报,任命伍连德为全权医官,而非迈斯尼。
迈斯尼说:“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人命?我可是毛遂自荐而来,并非被请来的。”
张作霖说:“太对了!就说为什么会派老子来,因为只有老子最有慧根,能管得住那些不听话的。”
李谕说:“可是我们不可能搜集到如此多的隔离房间。”
伍连德同样给军机处发了电报。
话风转变得是真快。
然后再去找日本的北里柴三郎,北里在微生物领域已经小有名气,但上次在香港被耶尔森盖过风头,非常不爽,这次务必搞定哈尔滨的鼠疫,恢复名誉。
附近的杰瑞都快被他们捉光了,捕鼠能力惊人。
“啊?”张作霖脑袋一大,“总医官,您说的话我咋就听不懂?您还要帮响马?不怕朝廷问罪?”
伍连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滨江道台于驷兴说:“张统领,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伍连德,刚刚升任总医官,近期的任务都会由他发布;这一位哪,是帝师李谕,你想必有所听闻。”
伍连德拿出了一些口罩摆放在桌子上,迈斯尼看后说:“多此一举!我再重复一遍,不存在人传人,更没有必要隔离,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东北的貂皮大衣如今是身份象征,连奕劻这种军机大臣都爱穿。
霍尔瓦特说:“我能够暂时拿出一百节车厢,但你们最好说服迈斯尼先生,避免他向各国使馆打小报告,那时候,我也顶不住压力。”
迈斯尼感染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哈尔滨,虽然他还在病床上苦苦支撑,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感染上鼠疫必死无疑。
伍连德说:“教授,我尊重的是每天几百条人命,哪有做课题的心情?”
这件事后,伍连德众望所归,成为了东北总医官。
北里的观点和迈斯尼一样,认为这次哈尔滨鼠疫和印度、香港发生的没什么两样,所以从他到哈尔滨的那天开始,就与助手不断地抓老鼠。
李谕拿出口罩:“还有这些,由于在疫区,务必佩戴好。”
但张作霖借此机会又扩展了自己的影响力。
李谕突然说:“我想有个人能够帮上忙。”
张作霖带兵很有一套,命令传下去贯彻得很到位。
现在天寒地冻,哈尔滨火车站囤积有大量闲置的车厢,腾出一百个不在话下。
张作霖哈哈一笑:“老子就是发发牢骚,就算当我是宋江,不也是好汉嘛!”
伍连德说:“迈斯尼教授,现在不是讨论年纪的时候,采取隔离措施,不会有什么坏处,我会想办法证明存在飞沫传播。”
伍连德的想法基本与李谕不谋而合,只不过细节上的确还是李谕经历的更多。
张作霖讶道:“戴这鸟玩意干什么?蒙上脸,难不成还要当个打家劫舍的响马?”
迈斯尼看到清廷的调令后非常不服气,亲自去医院视察病人,他穿着医生的白袍,戴着胶皮手套,唯独没有戴口罩。
其实是李谕给他圆了回来,李谕说:“张统领,如果能够控制鼠疫,对您在东北的声望会大有裨益。”
迈斯尼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异想天开的时候太多,你还需要历练。”
李谕说:“如果真的独具慧根,肯定会意识到原来鼠疫发生于鼠疫杆菌,需要采用隔离手段、戴口罩,消灭传染源。”
伍连德说:“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解剖和讯息追踪,在解剖了第一个病人后就发现了肺部感染。这个一号病人的身份很特殊,是一名皮毛商人。”
伍连德正色道:“张统领,事关东北安危,责任重大,不是您口中的‘鸟活’。”
“有道理!”张作霖说,“这位小哥有文化,能听出老子想说什么。”
伍连德在北洋陆军军医学堂见了太多日本搞生物医学的,非常了解他们,并没有辩论,只是过来尽到通知义务。
李谕说:“有了张统领的兵,日本再想派来军队,正好没了借口。”
两人的见面不欢而散。
不过张作霖终归是起于草莽,在锡良成为东北总督后,不是特别信任他,给他分配了不少艰巨任务,有可能想削弱他。
李谕带着伍连德找到俄国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兼中东铁路护路军总司令霍尔瓦特,又让伍连德把情况说了一遍。
东三省总督锡良也抽调过来了1000清军。
李谕说:“千真万确,我们希望你可以提供帮助。”
伍连德与李谕都汗颜了,原来他生气的点在这……
伍连德说:“传染源现在根本不可能是老鼠,在我看来,这次是一种新型鼠疫,我称之为‘肺鼠疫’,即可以通过咳嗽飞沫传播。”
伍连德坚持道:“我是朝廷派来的医官,按照惯例,哈尔滨的防疫事务应当以我的命令为准。”
李谕说:“如果哈佛知道遗失了您这样一颗学界明珠,必然追悔莫及、痛哭流涕。”
李谕对这个真是太熟悉了,应该说每个经历过三年疫情的人都耳熟能详,随口就能说出来。
“这些个刁毛东西!”张作霖大骂道,“我就说之前买的貂皮袄不对劲,原来用的是旱獭皮!”
伍连德说:“无论如何,请您务必采取隔离措施,同时佩戴口罩。”
伍连德又说:“张统领,现在寒冬时节,听说山林里的山寨,也闹了瘟,他们可能会下山……”
霍尔瓦特问向李谕:“李谕院士,这位伍大夫说的都是事实?”
伍连德拿出解剖日本女客栈老板的肺部切片,北里却问道:“你们没有解剖老鼠?”
果不其然,他当天就感染了鼠疫。
李谕开玩笑道:“哈尔滨佛学院。”
张作霖竖起大拇指说:“帝师看人真准!老子虽然当过土匪,现在又是兵头子,但老子一直心地善良,如果去当和尚,肯定是……是那啥来着?”
迈斯尼不屑一顾道:“你该不会把这又当做了一项博士的研究课题吧?”
霍尔瓦特倒是卖李谕面子:“如果不难做到,我可以帮忙。”
张作霖说:“你们说吧,让老子的兵做什么,我这就去安排。”
张作霖摆摆手:“老子最熟悉的就是响马行动,不用担心,谁敢下山,老子蹦了谁。”
他深知想要继续扩大力量,离不开俄国或者日本人的支持。
当然了,他也想借此机会多多接触一下日本人和俄国人,张作霖这人虽然文化程度很低,但非常擅长左右逢源,拿捏平衡。
可他解剖了五六千只老鼠后,依旧没有发现鼠疫杆菌。
张作霖说:“皮毛商人?”
伍连德拿出地图,指给他各处关卡:“张统领把兵分散在这些地方,另外派一部分维持治安。”
“并非如此,”伍连德说,“我的意思,把口罩以及防治措施也告知他们。”
李谕说:“六根清净,独具慧根?”
可是紫貂的数量非常稀少,数量根本不够,于是乎一些皮毛商人就想到了用土拨鼠的皮代替。
后来东北的土拨鼠被抓光了,皮毛商人就跑去俄国境内抓,其中有一只土拨鼠携带鼠疫杆菌,带回东北后继而引发了整个哈尔滨的沦陷,六万人因鼠疫而亡。
日本的北里柴三郎等人一直在解剖老鼠,根本没想到土拨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