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诺奖评委会势必要搞点大动作,选出重量级人物,对评委会来说,李谕+昂内斯的组合足够有说服力。
之所以要用“说服力”一词,是因为去年物理学奖的获奖人实在乏善可陈。
191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发给了达伦,是个瑞典人,各位一定没听过,很正常,李谕也没听过。
这人虽然多少有点研究成果——主要是改进了航海用的灯塔,但这种工程方面的研究成果明显不能算在物理学领域,否则能拿奖的太多了,比如发明飞机就比改进灯塔抢眼得多。
在二十世纪初的众多大佬面前,这样的成就根本无法脱颖而出,绝对拿不了诺奖。
达伦本人一直是个兢兢业业的工程师,突然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他自己都有些蒙圈。
里面肯定有故事。
提名达伦并强势让他获奖的是瑞典皇家科学院。
诺奖评委会与瑞典皇家科学院是两个独立组织,按照诺奖的评选流程,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是主要提名机构,组织评选及最后决定的是瑞典皇家科学院。
有那么一点“君主立宪”的意思,瑞典皇家科学院只是负责礼仪上的内容。当然了,瑞典皇家科学院也可以提名人选。
目前诺奖评委会与瑞典皇家科学院有点小矛盾,双方经常暗中较劲。
去年评委会提名了17人,而皇家科学院只提名了达伦一个。
为了表明自己才是老大,瑞典皇家科学院控制投票,成功让达伦获奖。
瑞典皇家科学院是这样想的:作为份量最重的物理学奖,颁发了这么多年,一个瑞典人都没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而且达伦有悲情人设,——他为了做研究,不慎失明。
悲情人设加上自己人,瑞典皇家科学院必须力挺!
反正最后就这么硬塞进去了。
瑞典皇家科学院院长事后也觉得事情办得有点不妥,于是在去年的颁奖典礼上取消了领奖者演讲,并且没有按惯例印发人物及成果宣传手册。
这就导致达伦领奖时鸦雀无声,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直到院长宣布其获奖,才响起了掌声。
但评委会气没消,许多学者公开抨击瑞典皇家科学院。为了平息怒火,瑞典皇家科学院今年没有做任何提名,全由诺奖评委会自己拟定。
诺奖评委会很担心诺奖混入太多水分,影响权威性,这对自己的伤害会非常大,于是今年搞了非常物理的成果。
李谕能拿奖的研究其实还有不少,但许多都涉及了超前的量子理论或者天体物理学(离不开原子物理学)。
诺奖评委会最终决定颁发给更多学者能复刻同时很有“深度”的超导和抗磁性,即仍然没有脱离经典物理学。
获奖肯定要去领,李谕感觉该再出去一遭,不然等一战打起来就真没机会了。
尤其那时候想联系德国的一众科学大佬会很难,除了普朗克、希尔伯特,爱因斯坦一战前也正好迁回了柏林。
四年中德国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络,包括学术界,就算能通过信件艰难保持沟通,也会被层层审核,总之很麻烦。
趁时间来得及,李谕先忙乎完国内的一些事,同时准备好论文和专利,到时候继续狠狠薅一拨羊毛。
——
几天后,李谕正在家中加紧写论文时,鲁迅突然造访。
看到他伏案奋笔疾书,鲁迅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道:“疏才兄的英文书写能力比中文强好多。”
李谕放下笔说:“听不出你是在骂我还是夸我。”
“当然是夸你,”鲁迅笑道,然后问,“在写什么文章?”
李谕说:“我在演算几个式子,关于原子内部的能量分布,并且对原子光谱进行推导,公式有点复杂,可能要算好几天。”
鲁迅又看了一眼里面的数学符号,说道:“果然是能在科学之道上睥睨天下之人,我想全国不会有第二个人看懂。”
“这句就不是夸赞了,我非常希望更多国人能看明白,”李谕说,“豫才找我有什么事?”
鲁迅说:“我想去看一位医院中的同学。”
李谕问道:“在日本读书时的同学?”
“是的。”鲁迅点点头。
李谕疑惑道:“为什么先来我这儿?”
鲁迅说:“因为那所医院在日本公使馆,我认识的人中,能在洋人公使馆出入自如的,好像只有院士先生您。”
“谁生病了?”李谕又问。
鲁迅说:“蒋百里。”
“蒋百里?他不是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当校长哪?”李谕说道。
鲁迅叹了口气:“不久前,百里兄突然在对全校师生讲话时拔枪自杀,要不是旁边的护卫反应快,让他的枪偏了一点,人当时就没了。”
李谕愕然:“为什么要自杀?”
鲁迅说:“好像是百里兄说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李谕实在不理解,继续问:“他总不会在玩赌命的游戏吧?”
听了鲁迅一阵解释,李谕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半年前,蒋百里就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就任当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立誓:
“我此次奉命来掌管本校,一定要使本校成为最完整之军校,使在学诸君为最优秀之军官。将来治军,能训练出最精锐良好之军队。我必当献身于这一任务,实践斯言!万一不效,当自戕以谢天下!”
上任后,他确实在军纪、教学、校务、校风等方面准备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然后到了六月中旬一个清晨,蒋百里用集合号召集全校师生,站在尚武堂的石阶上,神色凝重地对他们说:
“我曾经教训过你们,我要你们做的事,你们必须办到,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同样也要办到。你们办不到,我要责罚你们,我办不到,我要责罚我自己。现在你们一切都还好,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我自己不能尽责任,是我对不起你们!”
说完就拔枪对准自己心脏,幸亏旁边护卫手快,让子弹偏了几寸,没有射中心脏,只是擦着一点肺,从两肋间穿出。
事情发生得突然,袁世凯忙派曹汝霖安排他到了日本公使馆就医。
李谕坐上汽车,拉着鲁迅到了日本公使馆,恰好在门口遇到了梁启超。
告知缘由后,三人一同进入了使馆医院。
蒋百里看见他们进来后挣扎着坐了起来,梁启超说:“好好躺着吧!你怎么能干出这么不明智的事!?”
梁启超的话里七分是责备。
蒋百里并不躺下,而是苦涩道:“学生愧对老师!学生本想在军校中实现抱负,没想到如此困难,所有的改革都遇到巨大阻力。半年过去,学校仍旧十分落魄,炮场上没有大炮,马场上没有战马,就连学校的跑道上也布满杂草。学生想让上级拨款,可六七成的经费都莫名消失。”
梁启超沉默半晌,明白了他的苦衷,叹道:“想改变的初衷甚好,可有时候要学得变通一些。”
蒋百里说:“老是和他们变通来变通去,什么事都做不成!”
他说话有点急,使劲咳嗽了起来。
李谕过去给他捋了捋后背,等他气息平稳后说:“我做实业同样有诸多困难,从你刚才的表述听得出,问题不是出在你,何苦伤害自己?”
蒋百里无奈道:“院士先生与梁师一样名震海内外,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响应。而我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被操纵的棋子,能做的只有一死以警醒世人!”
鲁迅听急了:“百里兄,我早说过,现在所有人都麻木不仁,一条人命唤醒不了几个,最多被当做饭后谈资。”
蒋百里更颓丧了:“那什么才能警醒世人?”
鲁迅语噎:“我,我也不知道……但你忘了当年陈天华在日本的事了吗?自杀解决不了问题!”
鲁迅是典型的人间清醒;梁启超也是个有智慧的人;李谕更不用说,穿越者最不缺的就是眼光。
在几人的合力劝说下,蒋百里终于接受了现实,“也好,那我就在随波逐流的同时当一根中流砥柱吧。”
李谕道:“这才是正解。”
鲁迅从包裹里拿出几本书,“怕你在医院里养病无聊,我专门买了几本你爱看的书,全是介绍欧洲文艺复兴的内容。”
这种书目前并不好买,一些还是英文或者日文。蒋百里最想研究的就是各国如何变强,然后从中找寻方法,高兴道:“豫才懂我!”
几人说话间,一名日本女护士进来给他换药,见蒋百里坐了起来,立刻说:“蒋君,我说过多少次了,请你躺好!”
蒋百里竟格外听话,迅速乖乖躺好,看女护士的眼神含情脉脉。
等护士离开后,李谕喃喃道:“竟然上演了一出《亮剑》戏码。”
“亮剑?”蒋百里和梁启超疑惑道,“什么亮剑?”
李谕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藏不住的,那个女人绝对能够感知到。”
“是吗!”蒋百里猛地坐起,牵动伤口后又哎哟了两声,但依旧忍着痛问道,“佐藤护士能感觉到?”
梁启超和鲁迅面面相觑。
“百里,你……”
蒋百里看李谕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两下说:“我也,没,没什么……”
蒋百里确实看上这个日本女护士了,此后发起了猛烈追求。
佐藤护士一开始根本不想嫁给中国人,于是回了国,她的父母听后也不同意。
但蒋百里懂日文,给远在日本的佐藤护士不断写信,而且展现出了优秀的写情书能力:“我因你而生,你现在又想置我于死地!我马上到日本,要死就死在你的家里。”
佐藤终被他的痴情打动,其父母看后也最终同意。
一年以后,佐藤重新回到中国,与蒋百里成婚,而且随夫姓改了中文名字——蒋佐梅。
从此她对蒋百里死心塌地,两人育有五个女儿。
抗战爆发后,蒋佐梅担心自己的日本身份会有损丈夫威望,坚持住在香港,并谢绝了所有日本人的来访,甚至和娘家断了关系。
1938年蒋百里病死,其好友冯玉祥怀疑是蒋佐梅暗杀了自己的丈夫。
蒋佐梅死了夫君已经痛心疾首,再次蒙受不白之冤。但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坚定地站在了中国人这一边,宣称“日本人发动战争是错误的”,不仅主动为抗日募捐,更亲赴前线救治中国伤员。
她的余生里,再也不穿和服,不说日语,坚持用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女儿。
李谕肯定希望他们两人结秦晋之好,蒋佐梅人品方面不用怀疑,而且她生下的三女儿有个非常不得了的丈夫——钱学森钱老!
李谕又像当时给任鸿隽出主意一样对他说:“我有时会写点狗屁不通的白话短诗,文学成分谈不上多高,但在追女孩子方面好用得很。”
蒋百里正色道:“请李夫子赐教!”
李谕在纸上写了一首很常见的情歌歌词,出自邓丽君《我只在乎你》。
这首歌是邓丽君根据日文歌曲改编过来,对付日本女孩子可能有奇效。
梁启超看后浑身打了个冷战:“太肉麻了!”
“我看看!”鲁迅拿过来,念道,“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额,是有一点肉麻兮兮的!不过细细一想,感到肉麻就说明白话文有很强的表现力,这点值得深思。”
他们几个里文学素养及成就最高的毫无疑问是鲁迅,看问题角度果然不同寻常。
蒋百里不管什么文学不文学、肉麻不肉麻,问道:“疏才兄,真的管用?”
李谕说:“管用!不够再找我要,我给你说,女人最顶不住的就是甜言蜜语,只要你死缠烂打不放弃,绝对会成功!”
蒋百里握了握拳:“多谢疏才兄指导!若此事成了,你就是我大哥!”
“咳咳!”梁启超打断他说,“百里,刚才你还一脸愁容哀叹改革不成,这一会儿变脸也太快了吧!”
蒋百里斜眼看了看屋外天空,徐徐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自由恋爱有多么大的魔力,难怪人们要进行女权运动。”
鲁迅和梁启超听了,心中都不由自主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