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的时间,我没有做别的,就是带着妙言在窗边看书。今天的天气还好,耀眼的阳光照在外面,雪都化了很多了,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沿着瓦当滴落下来,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滴滴答答,极有韵味的声音。
我时不时的会抬起头来,透过那些晶莹的水珠帘子看向外面那条路。
就算,就算她不来,哪怕远远的过来看一眼,我也会放心。
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屋檐上的积雪都融化成水,最后的一滴也滴落了,门外的那条路上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甚至连一个传话的人都没有,夕阳西下,橘红的光照在这座景仁宫里,红墙碧瓦,却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
还是小福子带着御膳房的人又来给我们送膳食,他一进来,我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指挥着那些人把东西都放好了,我低头一看,菜肴中仍然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来。
等到他带着人退出去,刚刚走到门口,我还是跟了上去。
“福公公。”
小福子也立刻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有些踌躇的:“那本经书……”
“已经给皇后娘娘了。”
“是吗?她怎么说?”
“她——”小福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倒也没说什么。”
“啊?”
他又看了我一眼,看着我一脸惘然的神情,然后轻轻的说道:“给皇后娘娘的时候,她就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让我好好服侍小姐,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
我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难道,常晴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可能,就算我从来没有见到她在这后宫谋算人心,暗害过什么人,但我很清楚,这么多年来稳坐后位,不是一个愚钝的女人可以做到的,以她的聪慧,一定知道我让小福子送那本经书过去的目的,也一定能看透我想要传递的心意。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
难道,她只是不想说?
还是根本,无话可说?
我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又问道:“那,她做了什么没有呢?”
小福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接过去之后,娘娘就是翻看了两下,后来,我又去请安的时候,看见她还歪在那里,小姐的那本经书就放在手边。皇后娘娘这几天本来就累乏得很,今天看起来,更疲倦了。”
他说着,话语中也透出了一丝黯然的神情来,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道:“对了福公公,还有两天就是皇帝陛下的亲耕之礼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当然。”
“那,皇后娘娘的亲蚕之礼呢?”
他说道:“这,这回的亲蚕之礼是皇上亲自过问的,具体如何安排,我也不知道。”
“……”
感觉到我骤然屏住呼吸,小福子抬起头来看着我:“小姐,怎么了吗?”
“……”我看着他,虽然胸口憋闷着,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我给常晴传递那一本经书,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如果还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怕这个局面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咬着牙,慢慢说道:“没什么,你去忙吧。如果,皇后娘娘那边有什么话要带给我,还劳烦你多跑一跑。”
小福子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似乎他也感觉到我对常晴的关注太多了,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知道了。小姐请慢用。”
说完,就走了。
我重新退回到屋子里,素素和吴嬷嬷服侍着妙言吃东西,倒是很热闹的样子,但我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仍然觉得心头寒意难散。
常晴,真的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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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眨眼,就到了裴元灏行亲耕之礼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天气很好,虽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却能看到长天一脉碧蓝,没有一点云,空气中充满了雪融化之后,散发的那种清冽的气息,让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福子还站在门口,慢慢的,他的影子在地上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作难的看着我:“小姐,你是真的不去啊?”
我摇头:“不去。”
“可是,皇上可希望你去。”
“陛下是希望,并没有强求,我也可以拒绝的吧。”
“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他急得抓耳挠腮,像个按捺不住内心不安的猴子一样,踌躇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今天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遭,小姐难道真的不想去看看?”
我摇头:“不想。”
“这……这……”
他越发作难,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猜想,要跟随裴元灏前往亲耕之礼的仪仗队都已经要出发了,可作为副统管太监的他还在我门口耽搁。
这时,我的眼角看到坐在桌边,正在抄写《增广贤文》的妙言身上,她也瞅着小福子,眼神急切,似乎期盼着他能说服我,一看见我看到她了,立刻收回目光,装成专心致志的模样。小福子急忙说道:“今天这可是一件大事,难道小姐就不想让公主殿下也过去露露面?”
我淡淡一笑:“她露面的机会多了,也犯不着今天去露这一面。再说了,虽然陛下还没给我定罪,到底事情还没查明,顶着个疑犯的身份过去,白白的遭人嫌弃,何必呢?”
今天的亲耕之礼,常太师和南宫锦宏是必然要出席的,若真的我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提起我的事,若真的提起了,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想掩,也掩盖不住的。
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远远的,听见有钟鼓声,是队伍要出发了,小福子只能最后看着我:“小姐……”
“福公公,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快去吧,请不到我,陛下最多不高兴,但若你在这样的场合迟到了,那就是要怪罪的事了。”
他一听,终于也不再捱下去,冲着我拱拱手,转身走了。
我回过头,就看见妙言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一脸失落的望着小福子远去的背影,一看见我回头看着她,又立刻低下头去。
我慢慢的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写了多少了?今天让你写完,你可不要再耽搁了。”
“是。”
她有些委屈,但不敢忤逆我,还是继续埋头苦写,可是写了一会儿之后,终究想要玩的心情占了上风,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可怜巴巴的说道:“娘,我真的不想写了。手好痛,好冷,让我玩一会儿吧?”
“不行。”
“娘,就一会儿。”
“不行!”
我虽然不是声色俱厉,但板着脸的样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从窗外传来了一个有些轻柔的,却有些不悦的声音:“颜小姐,为人父母对孩子严加管教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这样不近人情啊。”
这个声音——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院子里。
南宫离珠?!
我一看到她出现在院子里,顿时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急忙走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贵妃娘娘。”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边的蕊珠是扎扎实实扶着她的胳膊,说完那句话,自己就喘了起来。
她怎么来了?
我只是在今天小福子来请我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她的病虽然治好了,但之前吃了很多苦头,所以身体一直很虚弱,这一次亲耕之礼便不用她过去,我却没想到,她闲是闲着,居然闲到我这里来了。
那两个护卫问过安之后,其中一个又立刻说道:“贵妃娘娘,皇上已经交代了,不让任何人进去。”
南宫离珠苍白的脸上浮着一点笑,道:“本宫不进去,本宫只是想过来看看小公主,却没想到——”
她说着,抬头来看着妙言。
那目光,和今天的天气一样和煦,和吹过的风一样温柔。
坐在桌边的妙言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看我,又看看她,南宫离珠已经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公主,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妙言茫然的摇摇头。
南宫离珠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失落的神情,但她还是立刻勉强的笑了笑:“你刚进宫的时候,经常住在我那里,你还叫过我娘呢。”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之前那一次来我这里拉着妙言唠叨,我已经深恶痛绝,却没想到今天,她自己都病怏怏的,妙言的病情明明也已经好了很多,她居然又来——
就在我几乎火冒三丈的时候,妙言脆生生的说道:“可我只有一个娘啊。”
说完,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这时,不知是突然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又或者是谁无形中打了南宫离珠一拳,她像是突然站不稳了,接连踉跄了两步,幸好一旁的蕊珠勉强扶住了她,但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
一看见她那样,妙言也像是给吓了一跳:“你怎么啦?”
说着,她撑在桌上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