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案子公之于众,在凤歌城里亦引起轩然大波。
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生活着的这个世间,竟会投影出另外一个世间。
一时间,京中卖镜子的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寻一面宝镜去看看镜中世界。
但也人人都开始害怕自己家中的镜子,每每照镜子时,总要提心吊胆,担心镜子里照出来的那个人影会跟自己的动作不一致。
人人都想窥其秘密,也人人都对其避之不及。
人心,就是这么矛盾。
沈玫问斩前一日,谢文远去了。
带了几道平日沈玫最喜欢吃的菜,还有一壶酒。
但沈玫不喝酒,谢文远就把酒在边上放着,垂着目光同她说:“我已经打点了狱卒,明日带你去行刑前,准你多喝些酒。这坛酒精纯,人喝了容易醉。你只管把它都喝掉,这样行刑的时候就不疼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你别怪我没本事。”
他一边说一边把饭菜都布到沈玫面前,“这些都是平日你爱吃的,这碗面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放久了面都坨了,你凑合吃一口,尝个味道吧!”
沈玫看了一眼那碗面,哑着声音开口:“你还会做饭呢?”
“就会做这个。”谢文远说,“以前读书的时候,夜里饿了,不想惊动下人,就在院子里的小灶间自己煮点面。但我不会擀面,都是下人把面揉好了,擀成条,我自己往锅里下。再放个鸡蛋,放点菜叶和猪油,就很好吃。快吃吧!”
沈玫点点头,拿起筷子认真地吃起那碗面条来。
面条其实挺好吃的,任何东西放了猪油都会好吃。
谢文远又给她夹了菜,两个青菜两个肉菜,平时沈玫喜欢吃的东西,他观察的很仔细。
他自以为了解沈玫,后来才发现,其实对自己的妻子,他一无所知。
一碗面沈玫吃了大半碗,吃不下了,就搁到桌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看我。”沈玫主动开口,跟谢文远说,“你并不是想给我送点东西,你只是想来问问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只是不甘心,想替自己要个答案。”
谢文远匆匆摇头,“不是的,我是真心想来看看你。咱们夫妻一场,又互相羁绊那么多年,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过不去的坎儿,比起答案,我更想好好看看你。”
“那现在已经看到了,你就回吧!”沈玫淡淡地说,“回去吧!以后再续一房妻,好好过日子。这次记得把眼睛擦亮了,别再叫人给骗了。”
她微微垂头,吸了下鼻子。
“走吧!既不是来质问我的,那就回去吧!”
谢文远果然起身就走。
沈玫却把人叫住:“等等!”
谢文远回过头,“你不是让我走吗?还叫住我作甚?”
沈玫也不知道作甚!
如果谢文远一进来就问她很多问题,她一句都不想答。
可是现在这个人他当真什么都不问,起身就走,她倒是有点舍不得了。
“再陪我坐会儿吧!”沈玫说,“这辈子最后一次了。下辈子咱们还能不能遇得上都是另一说,所以这辈子,总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珍惜的。”
谢文远坐了回来,问她:“就只有一瞬间是想要珍惜的吗?其实我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想要珍惜。我甚至想过咱们多生几个孩子,将来儿女绕膝,日子会很有趣。
我把未来都打算好了,可是你……”
“原本可以没有这些事的。”沈玫看着他,眼底腾起一股子恨意。
但是这恨意也很快就敛了去,然后淡淡地说:“罢了,都过去了。”
谢文远摇头,“过不去的!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儿。你怨恨母亲,也怨恨我。
可是沈玫,我们心里也有道坎。沈家的事始终在我们心里头横着,就像道梁,怎么都拆不掉。我本来也有些埋怨母亲总想那些事情,可是当我自己也开始想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种心思一旦形成了,就很难化解。除非案子真相大白。
可是,你会让案子真相大白吗?
小玫,害死自己的爹娘,你当真下得去手吗?”
“为什么下不去?”沈玫冷眼看向谢文远,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怨毒。“为什么下不去手呢?他们给予过我什么?仅仅是从小到大的那些培养吗?
可那些培养,带着极强的目的。
从我记事起我母亲就一直在说,让我好好学,将来嫁个好人家,让她跟父亲都过上好日子。她还说家里砸锅卖铁豁下脸面去跟孟府借钱,都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女孩,都是为了让我能钓到一个金龟婿。她说家里的未来就靠我了,让我一定不要忘了他们,将来得到任何好处都得分他们一半。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你听听,他们说的这些,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好?
他们根本不是希望我能有多好,只是希望踩着我上位,让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
你看小瑜就知道了,因为小瑜愚笨,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觉得在小瑜身上什么都得不到,于是对她连打带骂,态度极差。小瑜日常穿戴与我相比,就像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她吃的东西都跟我的不一样,就连年节的家宴,小瑜都不配上桌。
可是小瑜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
也是的。小瑜也是他们亲生的。
就因为他们觉得小瑜不能给他们带来实际的利益,所以他们就往死里作贱这个女儿。
就在去年,他们甚至想要把小瑜嫁给一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头子,去做那老头的第十一房小妾。要不是我拦着,他们就收下那五百两银子,把小瑜给送走了。”
沈玫深吸了一口气,盯住谢文远,“你与其来问我为什么能对亲生父母下得去狠手,不如去沈家夫妇坟前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能对亲生女儿作贱至此!”
谢文远紧皱着眉,他知道沈玫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年谢家之所以咬死了不让沈玫进门,就是因为沈家夫妇的作派让谢家不喜。
非但不喜,还避之不及。
“可是你把镜子给了沈瑜。”谢文远不明白,“你不是帮着沈瑜吗?又为何要害她?”
沈玫摇头,“我不是害她,我就是在帮她。我希望她能通过一场奇遇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希望她能从此在沈家抬得起头来,不再受父母的摆布。
当然,我也希望她能变好,将来我们姐妹同心,一起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
可是我没想到,镜中的那个沈瑜,居然想要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
她非但不与我交好,还虚情假意挑拨离间,居然还把手伸向了你。
谢文远,你敢说当初你没有动摇过?
你敢说沈瑜挑拨我们关系的时候,你没有信了她的鬼话?
别把自己说得那样高尚,你并不是一直相信我,你也曾经对我产生过质疑。
甚至你还对沈瑜产生过好感。
谢文远,我一直以为无论谢家如何,无论沈家如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的。
我甚至从来没有因为谢家不喜欢我,而对你产生任何不好的情绪。
我也因为你,拒绝过不知道多少次说亲。
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等着我,在默默地与家里抗衡。
可是沈瑜那一次,真是伤了我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