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静言最近经常在想,如果她的父亲不是将军,她的哥哥也不是将军,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她会不会只嫁京中官邸,平时想娘家了就回来看看,带上礼物,陪母亲吃个饭,陪嫂嫂说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
她会在侄子娶媳妇时送来很多好东西,娘家也会在她的女儿出嫁时送来很多添妆。
她觉得那样才是生活,可惜她永远都过不上那样的生活。
“母亲。”她吸了吸鼻子,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撒着娇说,“我想吃芝麻糖了,里面带红枣的那种,母亲还记得那种糖吗?”
老夫人说:“当然记得。小时候大夫说你气血不足,让多补补。让多吃红枣,可你不爱吃红枣,连枣子熬成的水都不爱喝。我跟你说,如果不多吃红枣,那就得喝汤药了。你却宁愿喝汤药也不肯吃红枣。我被你磨得没了办法,只好让府中下人想法子。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做芝麻糖,少放糖,少放芝麻,多放红枣。但要把红枣捣碎,让你看不出是什么。
没想到这个法子真行,你特别爱吃,一吃就是许多年。”
贺静言苦笑,“是啊!小时候不知道那是红枣,就是觉得好吃。后来长大一些了,知道是红枣,却也已经接受了那个味道,不再排斥了。”
“进宫之后你吃过吗?”老夫人问她,“宫里有没有人给你做?”说完,看向敬嬷嬷,“进宫之后给静言做过吗?”
敬嬷嬷重重地叹了一声,“老夫人恕罪,做是做过,但是娘娘说都没有家里的那个味道,就不肯再吃了。好在补气血的东西也多,血燕一直没断过,红枣吃不吃的就也没什么。”
老夫人也跟着叹气,“小时候是因为你年纪小,吃不得燕窝这种大补的东西,只能吃点枣子。可后来虽说那些名贵之物能吃了,又开始想念你小时候嚼芝麻糖的模样。”
已经有下人去大厨房那边吩咐去做了,老夫人一直握着贺嫔的手,芝麻糖的事又提了起来:“你在王府的时候,家里送点东西还是很方便的。那时候给你做过挺多,你都说爱吃。
可是进宫之后就不方便再送了,渐渐的,这件事情就搁了下去。
所有人都忘了,可是我知道你没忘,我也没忘。”
老夫人起身,去拿了个小箱子,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一些小玩意,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贺静言的眼泪绷不住,疯了似的往外涌。
老夫人就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地说:“不哭啊!我的静言不哭。都是大孩子了,总哭鼻子会被笑话的。这些东西都是我收着的宝贝,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就能想到小时候你在我身边时的日子。你一直在我屋里住到了八岁,小时候连奶娘都不跟,就要睡在我榻上。
我心里欢喜啊!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女儿跟我亲,我怎么能不欢喜呢?
我就搂着小小的你,从那么小小一只,搂到了八岁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九岁时,你自己有了院子,搬过去住了。我一连半年多都睡不好觉。
夜里醒来总习惯性地去给你盖被子,总习惯性地想要把你搂在怀里。
每每扑了个空,才想起来你已经不是睡在我身边的小婴儿了,是可以拥有独立院子的贺家大小姐了!
我应该为你的长大而高兴的,可是就是心酸,就是想着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睡在我身边的婴孩,永远都不要长大。
女子十五就及笄,及笄之后就开始议亲,太早了,真的太早了。
我还没有跟我的女儿过够呢!你就要嫁到别人家去,跟别人叫爹娘,去侍候你的公婆。
这种事根本就不能想,一想我心里就难受。
女子一生多难啊!在娘家的日子那样短,一生中一大半的年华都是在别人家度过的。
就连最后死了都要入别人家的祖坟,那你说你来这世上一回,我生你养你一回,究竟是为了什么?”老夫人泣不成声,贺静言跪到老夫人面前,伏在老夫人的膝盖上,这些年的酸楚一幕幕在脑子里翻滚而过,忽然就觉得人这一生可真的没有意思。
贺家这样折腾,到头来真的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吗?
就算那一切都得到了,又真的有意义吗?
她们每个人都为了这一切付出那么多,她被抱走了两个孩子,大嫂也只能听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跟自己叫舅母。
真的值得吗?
等到了事成的那一天,她们真的会觉得快乐吗?
大哥想要的权力与地位,真的也是她们想要的吗?
其实不是的,她从来都没想过一定要做太后,她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真的去害宫里的孩子。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她不想做,就不会有人要求她去做。
她从头到尾都是大哥的一枚棋子,她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就只有十岁之前的那几年。
就只有在母亲屋里养着的那几年而已。
等到她稍微长大了一点,大哥就反反复复地给她讲,让她记住,自己是贺家的女儿,可不是平常官邸的那些大小姐。她的一生都是要为贺家付出的,她要跟贺家荣辱与共,要时时刻刻把贺家放在第一位。只有贺家好了,她的将来才会有指望。
她听大哥的话,大哥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大哥让她杀谁她就杀谁。
几十年过去,手也脏了,心也硬了,人命在她眼里愈发的不值钱,甚至亲情在她眼里,都只是成大事的工具,是她做太后的垫脚石。
她变得和大哥一样,渐渐忘了自己的初心,忘了自己也是爱过那个男人的,也曾因为出嫁时带过去的种子开出了美丽的花而高兴,也曾因为府里又进了新人而难过。
她也曾跟王妃关系很好过,在王妃还不是皇后的时候,她也日日去请安,也曾在王妃榻边侍过疾,真心替王妃担心过。
可是进宫之后,一切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