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你不要动,你的眼睛刚上药。”
武冲紧紧地抓住陆长生的手。
“二夫人给你上了药,你就不会那么痛了。”
看着陆长生躺在床上,想着他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武冲心中在滴血,感觉比自己的眼睛被挖掉还难受。
唐嫣端来了一碗药,“长生,来,把药喝了,你躺得太久了,需要慢慢恢复。”
柳儿在一旁抽泣,“二夫人,让我来喂长生哥哥吧。”
唐嫣心中不忍,便将碗递给了柳儿。
“柳儿,长生醒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柳儿将泪花擦去,接过碗,挤出笑脸,“是啊,长生哥哥醒来就没事了。”
“以前在离阳城的时候,长生哥哥受伤比这一次还要严重,胸膛都被打碎了,手臂也被打断了,可是他还能恢复过来的。”
“来,长生哥哥,张嘴,把药喝了就好了,你又能去杀敌人了。”
陆长生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嘴,将药喝下。
药很苦,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因为这一次的伤,和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不一样。
以往受伤再重,他都能感受到体内的煞气在冲刷经脉,恢复伤口。
可是这一次,他的眼眶中并没有任何的动静。
没有煞气的冲刷,没有能量的补充,没有伤势的恢复。
那么,他将永远地失去了眼睛。
待柳儿不再喂药了,陆长生开口说道,“武冲,我们现在在哪里?”
“是到了成都吗?”
“现在战况如何了?”
武冲说道,“没有,我们还在大邑。”
陆长生挣扎着要起身,“我们被俘了?”
“我们远征军宁可战死,也绝对不接受被俘!”
唐嫣在一旁说道,“别动!别激动!”
“你这么一动,药又要散了。我们怎么可能被俘了呢,要是被俘了,我们还能活着?我们还能给你上药,熬药?”
陆长生被唐嫣凶了一下,便躺着不动,“那我们赢了?”
武冲紧紧地拉着陆长生得手,“是啊,我们赢了,大邑保住了,北莽军退了。”
陆长生长吁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停顿了一会,“我们的人伤亡怎么样?”
武冲说道,“你先好好养着,既然赢了,一切都是好的。”
陆长生说道,“我现在除了看不见,一切都很好。”
“你不和我说,我心里也不踏实。”
武冲看了唐嫣一眼,唐嫣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情她也不想管了。
“长生,这一次北莽三十万大军攻城,他们死了十多万人,我们也死了三万多人,湘军死了两万多人。”
“大部分人是北莽攻破大邑城门之后,在城内战死的。这些死去的人,有我们远征军,有蜀军,有大邑百姓。虽然城破,可是他们没有人退,都在与北莽军死战。”
陆长生平静的脸上有一丝动容,“他们都是战士,他们都是英雄。”
“他们用性命保住了大邑,保住了大邑的百姓,他们的名字会载入史册。”
武冲说道,“是啊,秀才和萧良已经在清点人数,做出花名册,要为这些战死的人建立丰碑,让后世的人永远记得他们,激励活着的人英勇奋战,保卫家园。”
“因为这一仗,不仅击溃了北莽,打破了北莽不可战胜的神话,也树立了我们远征军的名号和信心。”
陆长生说道,“我们还死了不少将领吧?”
武冲眼中有了哀伤的神色,“鲁进死了,廖华死了,杨秋死了,钟华死了……”
“马子龙和吕文长受了很重的伤,左达开也都负伤了。”
陆长生有些黯然,“廖老将军可是郡主派来的将领,他代表了蜀中,他这样的老将为国捐躯,可歌可泣。”
“鲁进啊鲁进,你可是九头龙啊,当初我听秀才的建议拉你入伙,想不到你死在了大邑城。你还没有看到我们远征军辉煌的时刻啊!”
武冲说道,“鲁进是条汉子,是个好兄弟!”
“他也是我们远征军的元老,他本来可以早早地撤回成都养病的。可是一直坐在城头,与我们齐肩并战,直到城墙被攻破……”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沉默,是对逝去兄弟的无声哀悼。
陆长生又问道,“长公主呢?”
“我被打昏之前,记得她被倭国忍者偷袭受了重伤,又被耶律雄基打了一掌,她怎么样了?”
武冲说道,“长公主伤势不重……不,也不是伤势不重,她伤得很重,但是有二夫人这样的妙手神医在这里,救了她性命。”
唐嫣在一旁脸色才缓和一点。
武冲继续说道,“长公主和曾秀全领着兵马一路追杀耶律雄基,一路收复了不少失地。”
陆长生说道,“长公主是对的,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夺回一些地方,我们又多了一些依仗。”
“那现在还在打仗吗,情况如何了?”
武冲摇了摇头,“没有,现在长公主和湘军退回了恩施和岳州。因为下大雪了,下了足足三天三夜。”
陆长生有些惊讶,“我睡了三天了?”
柳儿在一旁插嘴说道,“长生哥哥不是睡了三天了,而是睡了五天了。”
武冲说道,“是啊,你昏睡了五天了。”
“那天我们打败北莽之后,就开始变天了。开始下雨,后来下雪,现在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你起来看……”
唐嫣瞪了武冲一眼,武冲连忙闭住了嘴。
叫一个瞎子起来看雪,是一件很残忍,很残酷的事情。
陆长生说道,“终于下雪了!”
“我们还是坚持到了最后,最后还是我们赢了。”
柳儿见被子拉了拉,盖住陆长生的胳膊,“是啊,我们赢了。”
“秀才还跑到城门口痛哭了一场,说天佑大汉,天佑远征军。他还喝了很多酒,醉的在地上打滚,不过二夫人也没有管他。”
唐嫣眼眶有些泛红,“劫后余生,死里逃生,大胜一场,值得庆祝,值得喝醉。他想喝就让他去喝吧。”
陆长生问道,“武冲,我明明记得大邑城被攻破了,北莽军太多,我们是如何守住的,然后又是如何杀退敌人的呢?”
武冲来了兴致,手舞足蹈,“当时,大邑真的是岌岌可危了,城门破了,北莽军杀了进来,所有人都在街头巷尾与他们死战。而且你和虚靖都被打晕了,长公主、霍无缺,还有马子龙和吕文长又受了重伤,我们真的已经到了溃败的边缘。”
“在这个紧要时刻,有个年轻的道士来了,对,叫张天正,他领着一万夜郎国的藤甲兵过来,帮我们抵挡住了北莽的最后冲击。对,还有宗哲那老家伙也来了。”
“对了,张天正是老监正的徒弟,也有人说是他儿子,反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弄个明白。”
“耶律雄基受了重伤,生死不知。耶律尚福被我们打死了,荀懿怕耶律雄基死了,便下令撤兵,我们这才保住了大邑城,打败了北莽。”
陆长生抓紧武冲的手,“我有些印象了,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我听到了张爷爷的声音,他说自己的晚辈不能被人欺负,他要和北莽的红衣大祭司决斗。”
“而且张爷爷还是用霸王刀去与红衣大祭司决战。”
“你看到了他们的那一战了吗?”
武冲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了憧憬的神色,“我也没有看到,当时我受伤了,他们两个从侧峰打到了青云山顶峰,打了足足半天。”
陆长生着急地问道,“结果呢?”
武冲说道,“到了晚上的时候,老监正一个人从山上走了下来,道袍被扯得稀烂,眉毛胡子也被烧焦了许多,而且看他的样子,受了很重的内伤,很是凄惨。”
陆长生的手在武冲的手腕上抓出一条深深的印子,“然后呢?”
武冲说道,“然后啊,我们也问老监正啊,到底是什么结果?”
“老监正将霸王刀扔给了我,然后吐出一口血水,骂了我一顿:这还要问吗?我这辈子打架什么时候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