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
刘据心中万般无奈,只得再一次摆出最为诚恳的姿态向刘彻重申,
“此前无论是镇抚南越国,还是义妁友人的痔瘘,其实都是在义妁的功劳,儿臣不过是在旁提了一两个建议,恰巧给了义妁一些启发,因此在这些事情中,义妁才是真正的主导因素,儿臣最多不过是有些小智,如何便成了不世神医?”
“正如平日上朝时,儿臣也时常向父皇提出一些建议。”
“儿臣的建议虽然有时对时政朝局产生了一些有利的影响,但真正主导这些事情的始终是父皇,儿臣的建议至多不过是给了父皇一些启发,又或是在父皇早已心如明镜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了一番。”
“而在具体实施推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父皇站在身后为儿臣掌握方向,时不时私下进行适度的调整,为儿臣提供必要的便利条件,儿臣如何能够办成?”
“何况就算如此,儿臣也时常惹出事端,最后不得不由父皇亲自出来给儿臣善后。”
“因此儿臣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有些事情之所以能够办成,并非是因为儿臣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儿臣的身后站了父皇这样一位真正的明君雄主,始终有父皇在为儿臣保驾护航,儿臣才能够顺风顺水。”
“难道仅是这样,儿臣便可以自认为已经具备了成为明君雄主的能力,已经深谙治国之道了么?”
“所谓义妁将儿臣视作不世神医的事亦是相同的道理,请父皇明鉴!”
说到这里,刘据微微躬下身子,尽可能让刘彻体会到自己的诚恳。
前几日自己忤逆刘彻,反倒将义妁送进了诏狱,也又给自己换来了禁足套餐的事情,已经令他对“穿越福报”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这个外挂应该只能保证太子之位不被废黜,并非什么无所不能的许愿系统。
因此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忤逆刘彻来实现,尤其是相关自己之外的事情上,必须得注意手段,绝不能一味的无脑乱莽。
“呵呵。”
听到这番话,刘彻果然又冷笑着转过身来,瞟了刘据一眼道,
“这回你倒是给朕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看来近日的确是有了一些进步……”
“既然如此,是否欺君的事暂且不论,你方才不是向朕要人么,朕也并未说过不应允你,不就是一个人嘛,自今日起,太医署的御医全部任你选用,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给朕治好刘闳。”
“崔不疑,听见朕的话了么?”
一旁的太医令丞崔不疑怎敢说不,连忙躬下身子对刘据施礼:
“微臣遵旨,太医署上下官吏,任凭殿下调遣!”
“……”
刘据也不确定刘彻此刻究竟是故意佯装不知,还是会错了他的意,毕竟他刚才只是说到“需要一个人协助”就被刘彻打断了,并未将义妁的名字说出来。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刘据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与刘彻糊弄,当即又正色道:
“父皇,儿臣只要义妁。”
“除了义妁,谁都可以!”
刘彻目光立刻冷了下来,
“太医署有的是临床经验丰富的医官,方技传承在义妁之上的亦不是没有,一个不够你可以选两个,两个不够你可以选十个,朕就不信,难道整个太医署的御医都替代不了一个义妁?”
“父皇,除了义妁,儿臣谁都不要。”
在这件事上,刘据断然不可能做出丝毫退让,眼见刘彻闻言目光中又浮现出了怒色,刘据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父皇此前已经了解过了二弟的情况,必然知道二弟的疾病十分特殊,因此非使用特殊的手段才可根治,而据儿臣所知,目前唯一有可能顺利实施这种治疗手段的人,恐怕非义妁莫属,无人可以取代。”
这回不待刘彻说话。
一旁的老御医丁贤便先忍不住了,颇不服气的对刘据施礼道:
“太医署的御医虽并非无所不能,但也大多出自方技世家,各类诊病手段短的也传承了数十上百年,不少同僚更是精通门道的翘楚,有些人更是声名在外。”
“因此老朽斗胆当着陛下的面为太医署正名,只要是世间有人用过的治疗手段,太医署便一定可以找出精通的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不可替代。”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将这手段说出来。”
“老朽自幼学习方技,时至今日医治过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类医疗手段亦浸淫多年,或许便可取而代之,为殿下效劳!”
“……”
见丁贤已经说出了自己想质问刘据的话,刘彻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虚着眼睛看向刘据。
“老先生,你若只知道世间有人用过的治疗手段,便注定无法取代义妁,更救不了齐王。”
迎着几人的目光,刘据微微摇头。
丁贤愣了一下,当即又涨红了老脸,梗着脖子道:
“那恐怕也未必,再请殿下赐教!”
“开刀治疗,老先生会么?”
刘据问道。
“啊?什么?”
包括刘彻在内,众人皆面露疑惑之色。
虽然刘据的用词既简明又直白,但对于这些对此毫无认知的大汉土著来说,就像后世的老年人看到某些网上忽然流行起来的网络热词一样,每一个字的意思都一清二楚,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所谓开刀,就是在人体上动刀,直面体内受损的组织或器官加以治疗,这样说应该够清楚了吧?”
刘据不知道医学上如何注解手术这个名词,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说明。
话音刚落,刘彻的眉头便已拧成了疙瘩:
“刘据,伱这话的意思是,你打算将这种手段用在刘闳身上?”“正是。”
不这么做,刘闳必定像史书中记载的那般早夭。
这么做虽风险也不小,但刘闳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当然,刘据已经会尽全力将各方各面的风险都降到最低……剩下的就只能看刘闳自己的抗性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话音未落,丁贤更是在反应了半天之后,惊得直接拍着大腿跳了起来,似哀嚎一般对刘彻苦苦相劝,
“在人体上动刀岂是儿戏,有人只是中上一箭,又或是划上一刀,哪怕并未伤及要害,依旧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若是在齐王身上开刀,还要在体内的组织与脏器动手手脚,必是十死无生!”
“殿下此法哪里是治病救人,分明是在杀人啊陛下!”
一旁太医令丞崔不疑亦是面色大变,躬身对刘彻劝道:
“陛下三思,齐王本就已病痛缠身,若是再自伤身体,只怕难以活命!”
就连卜式与正在使用酒精为刘闳擦拭身体的侍从闻言都是脸色惨白。
卜式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刘据的目的:
“太子该不会是将齐王视作了争夺太子之位的威胁,试图用治病为借口害死齐王,永绝后患吧?亏齐王此前还那般信任他……”
“……”
这一刻,刘据脑中不由自主的划过一个名字
——华佗!
虽然华佗因建议曹操开颅治疗头风,最终被曹操怀疑怀有加害之心杀死是演义中杜撰出来的事情,但故事源于生活,尤其是在这种根本不具备手术条件,也从未有人做过手术的时代,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他现在对刘彻等人说这种话,就有一种建议曹操开颅的既视感。
只不过刘彻不是曹操,刘据也不是华佗,两人还是拥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处境似乎要比华佗略好一些……
果然啊。
让这些大汉土著接受这样的治疗方式,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而在这些劝阻的声音中,刘彻的目光也迅速多出了一抹寒意,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冷声问道:
“义妁此前盗取死囚尸首,又做出毁尸辱尸之事,是否便是在研究此等歪门邪道?”
“她身为你的侍医,与你朝夕相处,在潜移默化中将这些歪门邪道灌输给了你,你才会如此听信于她,还试图将如此残忍的手段施加在刘闳身上。”
“你已被她迷了心窍,是也不是?”
“……”
眼见事情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凌乱,刘据心中终于升起一股子戾气与不耐,咬着牙道:
“草,我真是受够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与猜忌……”
“?”
刘彻面色还未来得及变化。
刘据忽然就指着崔不疑与丁贤骂了起来:
“要不你们来!要不你们来!烦死了都!”
“若不是因为你们无能,连病灶都查不出来,我父皇今日又怎会将我召来!”
“既然无能就给我乖乖把嘴闭上,不说话没人拿你们当哑巴,反倒是说多了话容易被人当做是谁没穿裤子给露出来的东西,长的像个鸟,没一点鸟用!”
“?!”
崔不疑和丁贤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面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刘据!”
刘彻一看就知道这个逆子又开始犯浑了,瞪眼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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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却见刘据立刻就又将矛头对准了他:
“还有父皇你!”
“现在这情形父皇不会看不出来,二弟如今已是危在旦夕,儿臣也懒得再与父皇打马虎眼了,干脆就把话说明吧。”
“二弟的病灶是长在肠端的一根豆芽状的小管,这小管本就可有可无,只不过如今已经堵塞坏死,若是放任不管二弟必死无疑,唯有开刀将其切除,二弟才有可能获得生机,今后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父皇若是不信儿臣的话,随便找具尸首来切开腹部看看有没有这根小管,再对照一下二弟疼痛肿胀的位置便知真假。”
“该说的儿臣已经都说了,父皇自己拿主意吧,反正着急的是父皇,要死的是二弟,与儿臣又有何干?”
“儿臣真就不明白了,父皇究竟是如何看待儿臣的?”
“难道儿臣如此煞费苦心,便是为了害死二弟,背负上一个弑弟的恶名,顺便再把已经判了绞刑的义妁从诏狱中捞出来,然后多送她个刺杀列候的罪名,重新害死一遍?”
“究竟是儿臣脑子进了水,还是父皇……”
“算了,儿臣累了,爱谁谁吧,等父皇想好了再召儿臣不迟,儿臣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