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间幕三

看着刚下火车，就扑到自己怀中的小雪，白石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然后无奈把她推开，说道：

“都这么大人了，别动不动就扑上来啊。三太夫难道没教你怎么做一名合格的淑女吗，小雪？”

小雪还未开口，就听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太夫上气不接下气的追赶上来，刚好听到白石这番话，便开口说道：“白石阁下，我可是比谁都希望殿下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淑女，只是因为缺乏管教，殿下最近越来越任性了。”

对于三太夫的埋怨，小雪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吗？不过，一阵子不见，看你的样子，现在也上了年纪呢，三太夫。”

白石对三太夫笑道。

看着三太夫脸上的皱纹，比起几年前又多了许多，不经感叹岁月易逝。

“是啊，我也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有点活泼过头了，尤其是殿下。再这样下去，感觉会愧对已经故去的早雪殿下。”

看到三太夫一边这么煽情的说着，一边还在抹着眼泪，顿时让小雪感到无语。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三太夫。就算是我，偶尔也想要放松一下，总是待在空旷的宫殿里面，会和时代脱节的。”

“那也总比在外面抛头露面更好一点。”

三太夫无奈笑了笑，但是语气里也满是宠爱之色。

毕竟他们所生活的地方，的确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

依稀记得，在十几年前，各国的大名都还是神圣尊贵的象征。

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随着时间的前进，继续保持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还想要把国家治理好，那是完全不行的。

毕竟如果一个国家的大名，如果位置站的太高，在人们的心中，其形象就越是渺小。

所以，放到如今，如果大名还想要在自己身上，添加‘神’的元素，根本行不通。

像鬼之国这种依旧还能用巫女神权来维系国家统治的国度，终究只能当做个例来看待，很难复制和模仿。

“好了，你也别光说小雪了，接下来你也清闲轻松一下吧。”

白石笑道。

关于联合中忍考试的决赛日期已经确定，因此，在这几天里，来自忍界各地的官员以及远近闻名的大商人，都陆续赶至鬼之国，来观赏联合中忍考试的决赛。

这样的盛事，自然也少不了邻国雪之国的出场。

只不过相比其余国家的代表，小雪和三太夫算是早到的一批。

“联合中忍考试的决赛吗？的确是值得期待的盛事。”

三太夫点了点头。

这场联合中忍考试，虽然雪之国并未参与其中，但也知晓这场联合中忍考试的重要性。

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彼此试探，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完成。

作为大陆西部的三个大国之一的鬼之国，目前急需对外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作为联合中忍考试第三场考试的举办方，便是一次很好的扩大影响力机会。

之前鬼之国虽然经历了风之国战争，但展现出来的力量，其实多半还是集中在军方的少数头部忍者。军方忍者部队的参战能力，还未被忍界各国所熟知。

之后雨之国战争，对雨隐村售卖新式武器，以此牵制火之国，虽然也引起了很大的国际反响，可也只是在幕后遥控。主要参战人员，还是雨隐村的忍者，以及火之国大名府的忍者部队。

在两场极为关键的战争中，鬼之国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依旧是未解谜团。

鬼之国军方头部忍者的实力，自然为各国所重视。其研发出来的各种新式武器，也得到了军火市场的高度认可。

唯一还未被确定，有待观察的，就是鬼之国军方头部忍者之外的忍者们，这些中坚忍者们的战斗力状况。

尤其是作为新生代的下忍，最能反映出一个忍村的潜力如何。

而这种潜力，经过数年时间的发酵，就会逐渐形成忍村的中流砥柱，成为忍村机构的基石。

这样的道理，同样适用于鬼之国军方。

尽管三太夫对鬼之国军方所培养出来的新生代下忍很有信心，但是再怎么有信心，也需要亲眼见证才能彻底感到安心。

“说起来，飞鸟他们好像不在呢。”

环绕了一圈之后，小雪发现这里除了白石，只有一些面孔熟悉的鬼之国政府官员，而跟她关系要好的人，只有白石一人到场。

“飞鸟吗？他和彩正在接受一姬长达五天时间的特训。毕竟他们两个要代表鬼之国军方参加第三场考试，在决赛之前，估计你是看不到他们两人了。”

白石在前面带路，小雪和三太夫也跟随上来。

雪之国的忍者以及鬼之国的政府人员，也都紧随其后，没有上来打扰三人。

有白石在场，他们也不担心有什么不长眼的人，会在这种时候来刺杀小雪这位雪之国大名。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这么想来，两位母亲大人，在这种时候，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

在提到自己那两位母亲大人时，小雪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一些微妙。

白石含糊说道：“是啊，她们两个确实很忙，而且这几天我也不怎么在家，所以这段时间，你暂且住在紫苑那里吧。正好她在神社那里一个人也挺无聊，你可以去陪陪她，省得她因为无聊，总是偷偷往神社外跑。”

想到紫苑，白石就突然头疼起来。

虽然和小雪一样，紫苑也是自己的义女，但就任性程度而言，比之小雪更甚。

而且由于紫苑身边没有可以约束她的人，周围的巫女也都十分顺从她的意思。

只要不惹是生非，久而久之，白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为认真思考一下，作为巫女的紫苑，最大的用途便是在魍魉再度作乱时，将其再次封印镇压。

除此之外……好像身为巫女的她，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没有必须履行的义务。

这种任性性子，与前代巫女弥勒截然不同。

“嗯，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父亲大人了。说起来，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和紫苑见面了，到时我和她一起出席吧。”

小雪弄了下头发，微微笑道。

“那就麻烦你了，希望这几天，那孩子能安静下来，能让我省点心也好。”

得到小雪的承诺，白石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走路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这么想来，有点庆幸自己当初创造分身时，没有设计出一些太麻烦的性格，否则这么多的‘孩子’全部闹腾起来，白石光是想想，就是一阵头大。

◎

“你……又偷跑出去了吗？”

声音从巨大的石门后面传来，那是悠久又古老，充满了沧桑味道的独特声调。

仿佛只要听到，心灵就会不自然的被这道声音的主人所俘虏。

虽然石门严丝合缝的关系起来，但在狭小的缝隙处，依旧可见紫黑色的光芒，从缝隙处渗透出少许出来。

但是在石门的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层的球型结界。

结界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散出白金一般的神圣光辉。

因此，即使那道充满黑暗的紫黑色光芒，想要从石门内探出头来，依旧没办法在外面自由行动。

神圣的结界仿佛是它的天敌，只要一冒头，就会让它的身体经历焚烧之痛。

尽管是不死不灭的象征，但痛苦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魔物来说，都是平等的。

哪怕不惧死亡，魍魉也没有虐待自己的癖好。

与它在这里交流的，是一名穿着白色巫女服，留着淡金色长发的年幼少女。

在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红色的细绳，在细绳还连着一只铃铛。

她背靠着石门坐在地上，对于石门后发出来的声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山上太无聊了，明明山底下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结果父亲大人每次都不让我去，说我贪玩。即使去了，也不能逗留太长时间，还要有随从跟在旁边。”

说到这里，紫苑不由得鼓起了嘴巴，似乎显得闷闷不乐。

“那是对于你的保护。你的母亲弥勒拥有扭转时空的力量，继承她血脉的你，自然也具备这种力量。在你们见到某一个人的时候，他们的生死就被看透。而死亡，并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哪怕是身心洁净的巫女，见过太多的死亡，也会感到迷茫。

这样的巫女，在过去魍魉见识过了很多次。

丑陋又美丽，最终被人世的各种欲望所吞噬殆尽，死于非命。

所以大多数真正修行的巫女，都不会选择入世，大多时候，都是在神社上进行苦修。

她们修炼旳巫术，大多不会伤害人类为主，而是针对魔物。这样的巫女，心境越高，魔物对她们的影响就越低。

而入世的巫女，大多数走了旁门左道之术的巫女，并不需要讲究心灵上的干净。

她们的巫术，不只是对魔物，对人类同样也有很可怕的杀伤效果。

对她们来说，入世便等同于修行。

而作为鬼之国的主脉巫女，承担着封印它——魍魉的职责，自然不可能入世修行。

一旦被人间的黑暗所吸引，巫女的力量就会不净，对于它的克制力也就越弱。

千年如一日，从未变更。

“是吗？”

“太过善良也不是好事，反而因为众多的悲伤，而产生不必要的恻隐之心。”

“可我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这样距离其他人太过遥远了。”

紫苑抬起手，捧着金色的光芒，呆呆的看着。

“对于我们来说，人类的生命太过渺小而短暂。也许下一次睁眼，人间已经沧海桑田，而我们依然永存。即使你刻意亲近他们，他们大多数人也只会感到受宠若惊，无法理解到你的善意。”

虽然所谓的生命，在魍魉眼里，一律平等，无所谓高尚，无所谓卑贱。

无论是谁，都会有所谓的私心。

但是，他终究是人心深处的黑暗，所凝结出来的‘物体’。

即使再怎么贴近人类，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人。

这一点，由人变成‘巫女’的紫苑，也是同理。

“真是烦死人了！我可不是来你这里听大道理的！而且，作为魔物的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紫苑站起身，透过缝隙，生气的瞪着石门后面的魍魉。

“这就是你过度渴望人间的悲哀。你的情绪，越来越像人类了，弥勒她从来不会乱发脾气。”

没有被紫苑突然的变脸吓到，魍魉依旧以淡定的口吻说道。

在它看来，紫苑身上有着太多的不成熟。

和封印他的弥勒完全无法相比。

就像是一个青春期，正在叛逆的孩子，总喜欢任何事情都和大人忤逆。

“哼。”

对于魍魉的这番评价，紫苑也自知自己远不如母亲弥勒这样，能够从容不迫的面对人生。

“而且，你每次都朝我这里倾倒垃圾，即使我不想听，也无法捂住耳朵。对于你来说，履行巫女的职责估计很难吧，你目前也缺乏这样的觉悟。”

“唔……”

说不过魍魉。

不过也正如魍魉所说，紫苑对于所谓巫女的职责，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承担，而是逃避和恐惧。

正因为见到了无数的死亡，才害怕死亡。

因为每一次封印魍魉，都需要支付巫女的生命。

“你是一个缺乏‘爱’的孩子。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少女那样，在渴望不到足够的‘关注’时，就会乱发脾气。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作为巫女的你，会产生这样的东西来呢？”

这句话像是在问紫苑，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因为在他看来，紫苑实在是不像是一個合格的巫女。

上代巫女，上上代的巫女，包括之前的主脉巫女，都是从小就展现出惊人无比的定力，无论面对它怎么样的言语诱惑，无论见识到多少人类的死亡，都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分毫。

面对她们，就像是面对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无法撬开她们身上的任何弱点。

而紫苑，在魍魉眼里，满身都是弱点。

任性，傲娇，稍微言语挑拨一下，情绪就会过激。简直和人类没有区别。

但也因为满身弱点，反而让它无从下手起来。

过去的巫女，像是在运行一种既定的程序，虽然稳定，但也失去了继续成长的可能性。

而紫苑逐渐拥有情绪化的人性，在魍魉看来，无疑是一件怪事。

虽然因为这些过度的情绪化，导致封印可能不再稳定，但也因此，未来会变得不可捉摸。

他很怀疑，这是不是那个男人——千叶白石故意所为。

“你想说什么？”

紫苑的语气警惕起来。

虽然她的确还没有承担巫女责任的觉悟，但也知道，石门后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太过于危险了。

“既然你渴望被人关注，不再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而是像普通的人类女孩那样，自由过着自己喜欢的人生，能够去爱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像这样，过着被人们安排好的人生，并最终无限循环……那么，来换一种方式生存吧。”

“另一种方式？”

对于魍魉的说法，紫苑感到奇怪。

“我替你承担人类的‘恶’，而我想要重新认知这个世界。”

千年以来，自己一直遭到历代巫女的镇压。

一次两次的失败，可以当做偶然。

但是五次、十次乃至更多次，都是以自己失败而告终。

如果再将失败，归结为偶然，那么，这种偶然未免太过傲慢与愚蠢。

“！？”

因为魍魉的这句话太过突然，紫苑直接愣在了原地。

就在紫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名巫女穿过走廊，走到了结界外面。

“紫苑大人。”

“啊？”

紫苑吓了一跳，装模作样的在石门上仔细观察，仿佛在认真检查石门上的封印，是否出现问题。

“有什么事情吗？”

她小心翼翼的扭过头问道。

“雪之国大名，风花小雪殿下来看望您了。您要去见一见吗？”

巫女问道。

“什么？小雪姐姐来了？太好了，快带我去见她！”

听到这个消息，紫苑顿时把之前魍魉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迫不及待的走到结界外面，让巫女在前方带路。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魍魉知道紫苑已经离开了此地。

空旷的殿堂，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即使有太阳光照射进来，这里的氛围对于寻常人而言，依旧显得无比压抑。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魍魉的声音突然在这片空间内响起。

在它话语落下不久，一名男子就从不远处的一根石柱后面走出来，脸上露出微笑，看向封印石门，正是白石。

“即使被封印起来，也拥有这等程度的感知能力吗，魍魉？”

“哼，你们人类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太阳那般刺眼。想不被发现才奇怪吧？”

对于白石的问题，魍魉毫不客气的嘲讽起来。

魍魉的讥笑，白石不可置否。

“不过，你也真是够恶趣味的，竟然在这里偷听。”

魍魉继续挖苦。

“放心，我对你毫无兴趣，只是在提前预防而已。免得自己的女儿被人骗了，还在帮人数钱。”

“果然你都听道了。”

魍魉对于这个结果，内心并无太多的意外。

“巫女的修行生涯太过清冷，即便是成年人也很难忍受，更不要说小孩子了。这个时候，的确需要一位‘知心朋友’来倾诉内心的垃圾，从而释放压力。”

“你是一个有趣的人类。”

明明知道巫女接触的是与人类对立的魔物，但却对此并未阻止，反而只是默默关注，该说是傲慢自大，还是有能力控制好这一切呢？魍魉这样评价白石。

“一层不变的东西看着太过碍眼。如果巫女需要在这一代进行改变，那么，作为同类的你，说不定会成为关键的转折点。我是这样思考的。”

白石想到了弥勒。

那个清心寡欲的巫女。

无论从何时看，那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

但由于人们将她过度偶像化，使得她的存在，在普通人眼里，永远是那么遥不可及。

只有在生命的最后，才说出了自己想要成为普通人类的真实想法。

所以，这些年来，对于紫苑的一些任性行为，白石总是以宽容的态度来对待。

只要不是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哪怕每次出去都可能把事情弄得鸡飞狗跳，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紫苑的人生，可以过得自由一点。

否则，就紫苑那种蹩脚的逃跑技术，还未走出神社，就会被他安排的人给抓回神社看管。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义女，白石也不希望对方永远待在神社里，过着囚犯一般的生活。

“你是想要利用我吗？”

“别说的那么露骨，互相利用而已。你难道想要一辈子待在那种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面吗？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生命，也没有时间概念的异时空，光是想象，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魍魉沉默下来。

虽然感受不到死亡，但是和人类一样，它也拥有所谓的情感，一个人待久了会感到孤独，失意的时候会感到痛苦，也有懊恼，遇到不顺的事情更会愤怒。

除了身体和灵魂与人类不同，在情绪这方面，它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人类的世界有趣吗？”

魍魉忐忑的问出这个问题。

说来有点可笑，它虽然憎恨人类，但是却不知道人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么这样一来，它厌恶人类的理由，还能够心无杂念的坚持下去吗？

仿佛从诞生以来，自己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魍魉第一次感到期待，同样也有茫然。

它害怕自己的期待太高，也因为要接触一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领域，而不知所措。

似乎感受到了魍魉内心的种种复杂情绪，白石也是稍微沉默下来。

随即转过身体，慢慢走到封印大殿的边缘，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良久之后，白石才平静自己的情绪说道：

“放心吧，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它虽然不是美好的天堂，但也和地狱相去甚远，只是介于两者的一小块人间。仅此而已。”

无论是过高的期待，还是过多的失望，都是不必要的事情。

在白石看来，魍魉内心的种种担忧，显然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