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三年是关键的一年,转折的一年,从那一年的秋分起,魏十七便不再插手赤星城和东溟城的运作,不是之前的退隐幕后,而是彻底放手,不闻不问。最初的数年里,很多人都不习惯,从朴天卫到陆葳,从阮静到曹近仁,种种或直接,或隐晦的试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谁都不清楚,这究竟是好是坏,抑或好坏参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再也没有至高无上的“城主”,他们是城池的主人,是自己的主人,唯一的差别在于,所占的份额多少。
对魏十七来说,赤星城和东溟城的尝试只是一个游戏,一种尝试,兴之所至,把记忆里另一个世界的片段,以这个世界能够接受的方式,嫁接在既有的枝条上,至于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他无法预料。城池是有生命的,他不可能充当守护者的角色,永远扶持下去,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也没有必要。持续不断地插手,只会弄个四不像出来,就好比孩子,度过了无法自立的幼年期,就必须独立面对风雨,茁壮成长,像旷野上的树,像荒野上的狼,外加的控制和塑造只会扼杀本性,把他打灭成畸形。东溟城早就过了草创期,时至今日,他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放手,正如那句被反复引用的台词,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让时间决定一切,是打回原形,还是继续成长。
不插手,当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正如他所料,东溟城很快度过了短暂的“无序”期,迅速走上了正轨。
所有人都认可“城主”定下的“章程”,那些章程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张贴在城门口,提醒着众人,建筑这座城池最初的本意。于是,在某种简陋的秩序框架内瓜分权益成为了默认的铁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交换和妥协,东溟城的上层最终形成了五派势力合纵连横,彼此牵制的格局。
以秦贞为首的“城主一脉”控制了赤星城、赤星功德殿,火鸦殿,银钩坊,沉默之歌,实质上或名义上追随她的修士有陈素真、曹近仁、成厚、荀冶、卫蓉娘、小白、冯煌、罗刹女,徐壶等,虽然秦贞本人并不在意,但她代表的势力背后,隐隐站着魏十七,那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投下的阴影笼罩了赤星城和东溟城,任谁都无法忽视这一点。
以五行宗宗主褚戈为首的昆仑嫡系控制了“柜坊”,并通过“宋部”的投资和“元部”的借贷间接控制了近半数的肆廛,这一方势力包括了五行宗、毒剑宗、御剑宗,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一致对外”是共识,他们代表了昆仑正统,掌门朴天卫是他们坚实的后盾。
以陆葳为首的昆仑旁支控制了“一斛珠”和小部分肆廛,仙都为首,平渊和玄通为其羽翼,强弱之势分明,旁支与嫡系互为援引,同进共退,隐隐有联手抗衡“城主一脉”的苗头,又迫于情势,首鼠两端,不便表露得过于明显。
此三方势力,究其根本,都源自昆仑。细细数来,魏十七、阮静、冯煌出身御剑宗,秦贞乃褚戈之徒,余瑶乃陆葳之徒,仙都掌门陆葳是褚戈的道侣,陈素真、曹近仁、荀冶、卫蓉娘俱是仙都弟子,平渊、玄通二派与五行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斛珠”的魂器来自火鸦殿,陆葳门下的金佩玉、夏一斛、钱鸳在火鸦殿担当执事和弟子……剪不清理还乱,一笔糊涂账。
除此之外,东溟城尚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两股势力,前者的盟主为毒龙教教主邱天,后者的盟主为元婴散修古齐云,与城主一脉、昆仑嫡系和旁支相比,他们只能在肆廛中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远不足以赢得话语权。邱天和古齐云都是有识之士,眼光毒得很,他们私下里议论,东溟城的局势风谲云诡,让人看不清,只可惜太一宗横遭灭门惨祸,若能参上一脚,避免昆仑一家独家,他们左右逢源,也不至于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龙门也要跳,狗洞也要钻,南蛮三宗的盟主邱天早早就通过麾下护法纪梵天,搭上了火鸦殿执事闻双陆的线,得以拜见殿主小白,一番交谈,获悉秦贞名义上是褚戈之徒,其实“城主一脉”的势力与昆仑貌合神离。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他当即联合散修盟会,向秦贞蓄意示好,隐隐有投靠之意,谁知秦贞根本懒得搭理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反倒是火鸦殿殿主小白站出来,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暗示将来有合作的可能,这让纪梵天等松了口气。
抱上粗大腿,不为有人撑腰,赢得喘息和发展的时机才是关键,无论邱天还是古齐云都清楚这一点,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拥有足够的实力,依附城主一脉才是“合则两利”,否则的话,真当老虎不吃荤!
“柜坊”六部的规模已趋于极致,进一步拓展的空间很小,在褚戈的刻意推动下,“一斛珠”加速了扩张的势头,接连吞并嫡系、旁支、南蛮和散修控制下的诸多肆廛,将业务从魂器扩大到法器符箓丹药功法。为免激起众怒,“一斛珠”在吞并了近七成的肆廛后,主动停止了扩张,转而步“柜坊”的后尘,一步到位,拆作一百股,仙都陆葳占四十股,平渊派掌门季鸿儒占五股,玄通派掌门韩赤松占五股,秦贞占三十股,小白占十五股,南蛮三宗盟主邱天占三股,散修盟会盟主古齐云占二股,瓜分了利益。
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在“一斛珠”占得一席之地,是托了火鸦殿的福,他们理所当然站在小白一边,唯其马首是瞻。
至此,东溟城的局势愈来愈明朗,五派势力,分成城主一脉与昆仑派双雄对峙,孰强孰弱,尚在两可之间。
当然,前提是魏十七置身事外。
能做的都做了,该收手的也收手了,魏十七了无牵挂,庆历十七年的中秋,欢宴毕,他带上秦、余二女,悄然离开了接天岭,踏上西去的道路。
翌日,褚戈获悉这一消息,长长舒了口气,悬在头顶的利剑忽然消失,他觉得天是那么蓝,蓝得不像话,云是那么白,白得像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