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签频频震荡,催促契染尽快赶赴万窟洞底,但他置若罔闻,静静观战,并无催促之意。涅槃佛国六大护法,樊鸱,藏兵,汉钟离,沈辰一,北冥,风狸,根脚不同,神通各异,对他也殊无敬畏之心,契染执拿法则未久,尚未彻底掌控佛国,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不公然抗命,尽心尽力为他出战,有点小心思小情绪不算什么,日后自能降服彼辈。
沈辰一的神通手段,他七七八八了然于胸,莲台修持并没有根本改变,他依然是通常意义上的真仙,倚仗晦明上极衣、佛陀五指山、昏晓割脉剑诸般法宝,无非是威力更强,变化更多罢了。然而汉钟离却不同,看似掀动天地伟力乱打乱砸,毫无改观,然而细细品味,砸到人,则山崩海啸,砸不到人,如和风细雨,拿捏细致入微,没有半点浪费。之前在“尸窟”清剿“尸鬼”,强弱太过悬殊,看不出差别,眼下对上“鬼王”,将汉钟离的深浅逼了出来,在契染看来,大抵与樊隗、草窠、郎祭钩在伯仲之间。
“鬼王”修持万载,得奇气滋养,道行深厚,与深渊主宰不过一线之隔,然而他不修血气,不得深渊认可,终其一生也难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升起一轮独属于自身的赤日。他也曾打算离开万窟洞,去往深渊天地闯荡一番,但不知何故,每每事到临头打消了念头,畏缩不前。
“鬼王”是看护奇气的守卫,也是万窟洞的囚徒。
契染不急,汉钟离更不急,待“鬼王”撞穿石锥现出身形,双臂此起彼落,掀动天地伟力狂轰乱炸,似乎永不知疲倦。“鬼王”耳畔隆隆作响,头昏眼花,肉身承受不住重压,砰然溃散,汉钟离趁机夺取奇气,待到“鬼王”缓过劲来,淤青大蛇只剩五条,盘作一团萎靡不振。
汉钟离把持天地大势,任你有千般神通,万般手段,他只掀动伟力砸下,一力降十会,稳稳立于不败之地,“鬼王”体内奇气已损失小半,肉身再溃散一次,便永无翻身的机会。然而他身心为血气侵蚀,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知进退一味横冲直撞,支撑了数个时辰,终于踏上了末路。汉钟离将其体内奇气又夺取大半,两条可怜巴巴的淤青大蛇搭在肩头,鳞片模糊,有气无力,“鬼王”伏倒在地,气喘吁吁,再也爬不起来。
涅槃佛国还剩七座莲台,虚位以待,汉钟离稍一犹豫,扭头望了契染一眼,见他不动声色,无意收下“鬼王”,当下将其抽筋剥皮打成肉泥,抽出每一分奇气,尽数占为己有。樊鸱打灭“鬼将”幽蠡,平白得了一注奇气,他看得眼热,这次轮到自己,没想到捡了个大便宜,“鬼王”这些年积储的奇气尽数收入囊中,他拿得有些烫手,琢磨着要不要孝敬契染一份,求个平安。
“鬼王”耗得灯枯油尽,彻底泯灭,剩下一点尸气,汉钟离看不上眼,白毛尸犼腆着脸嗅嗅吸吸,拣些残羹冷炙吃了个饱,心中万分庆幸,这等从天而降的机缘,不费吹灰之力就送到跟前,与以往苦苦修炼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果然要擦亮眼睛,投主投得好,可以少奋斗几百年。
“鬼王”殒灭的一刹,万窟洞中气机为之一变,“尸鬼”群龙无首,怅然若失,“尸猱”、“尸蛟”、“尸虎”、“尸狼”尽皆伏地,呜呜哀嚎,不知悲从何处来,无从扼制。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万窟洞无有“鬼王”坐镇,诸多“鬼将”蠢蠢欲动,龙蛇并起,开始一场前所未有的混战。
不过这一切都与契染无关,他将汉钟离召回涅槃佛国,跨上白毛尸犼,继续寻找通往万窟洞底的门户。“尸鬼”是迦耶留下的暗手,也是最后一道警戒,无移时工夫,契染便察觉异乎寻常的血气波动,循踪而去,很快找到一口深井,方不方圆不圆,血气氤氲腾起,一忽儿凝成云雨,一忽儿凝成风雪,昭示着下方的争斗何其激烈。
血签脱手飞出,笔直指向井底,微微颤抖,若兴奋,若不堪重负。契染伸手捻起一缕血气,送到鼻下一嗅,辨别出昊天的气机,心下了然,昊天先行一步,找到万窟洞底,正与迦耶等僵持不下。深渊三皇之首何等神通广大,之所以恋栈不去,要么被迦耶以神通困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要么在等他及时赶到,二人联手毕其功于一役。
他微一沉吟,拨动法则之线张开涅槃佛国,召出北冥护法,示意他潜入井底探查虚实。北冥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喉咙口发出“咯”一声轻响,举步跨出,身形坠入黑暗之中,转瞬消失了踪影。
万窟洞底,郎祭钩体内血气翻滚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法则的奥秘展现于眼前,却似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的越快,到最后只剩一星半点留于掌心。他并不气馁,留下的一星半点,才是他眼下执拿的血气法则,假以时日,道行日益深厚,执掌的法则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完整。眼下这些已经足够了,他徐徐探出手去,血气缠绕于指间,盘旋纠缠,化作一柄双股叉,循着血气指引,不紧不慢刺向楼枯河。
郎祭钩挺叉直刺,触及昊天神域,双股叉戛然而止,法则之力层层分开,叉尖一分分深入,一分分消融。神域之环骤然收紧,逼迫昊天全力防守,无暇分心旁骛,楼枯河则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能看清郎祭钩这一击的种种变化,肉身却全然反应不过来,只能一退再退,退入昊天神域深处,抬起双手,十指微微颤抖,跟不上血气瞬息万变。
千钧一发之际,北冥挟万钧之势从天而降,双足轻飘飘落地,面无表情,伸手一指。郎祭钩心头猛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去,瞳孔缩至针尖大小,虎口剧烈跳动,双股叉脱手飞出,蓦地崩解,化作丝丝细雨,沾衣欲湿。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