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怕什么来什么

碧霞子覆手压下，鼎盖“砰”一声合拢，严丝合缝，霞光无一泄露。她神情略显疲倦，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别有一番动人之处。调息片刻后，碧霞子翘起兰花指，振袖轻拂,花球蹦蹦跳跳滚入鼎炉下，口里喃喃细语，念动一篇冗长晦涩的咒语。

半空中闷雷阵阵，风云骤变，酝酿十余息后，一道耀眼的霹雳当空劈下，花球顿时腾起一团烈火，刹那间把青铜鼎吞没。碧霞子捻定法诀，火焰仿似有生命的精灵，在仙术驱使下越烧越旺,色泽由红转为青，又由青转白，青铜鼎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煅烧，微微颤抖着，不时发出非金非木的撞击声。

一团团花球投入火中，转眼烧成了灰烬，火势渐弱，碧霞子收起仙术，长长舒了口气。她回首望了申元邛一眼，低低道：“初次煅烧不宜过久，石心花蕊经武火一逼,寒性大减，过些时日再添上几味君臣佐使的灵药，以文火温养，一切顺利的话，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能炼成金丹……”她声音颤抖，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身躯摇摇欲坠。

申元邛急忙上前去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碧霞子合上双眼，靠在他肩头，含糊道：“只是法力耗尽，精神疲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貔貅君，你且留在这里看护灵药，郎君，有劳你……扶我入内休息……”

申元邛扶住她

的腰，见她举步维艰，干脆弯腰将其抱起，大步流星来到厢房前，抬脚踢开房门，小心翼翼放到石床上。碧霞子挣扎着还想坐起，但心力交瘁，身体像没有骨头支撑一般，只好乖乖躺下来，闭目养神。疲倦与困乏从骨髓中渗出来，她无力地喘息着，双颊像抹了胭脂，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晕红。

申元邛心中一动，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吧！

碧霞子静静躺了半个时辰，气息平静下来，她微微睁开眼睛，向申元邛颔首微笑，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申元邛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她光洁的脸庞，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开始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她。

碧霞子幽幽道：“等到阴历十五月圆之夜，阴气盛极转衰，阳气萌动之时，我会守在鼎炉旁，看护丹火炼丹，不能有任何分心，否则功亏一篑，浪费了石心花蕊尚是小事，丹气反噬神魂，九死一生。”

申元邛眉头微皱，脸上流露担忧之色，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碧霞子事事考虑在先，就一定有漏算的意外发生。然而他又能多说些什么？提醒她小心留意？还是劝她就此罢手，从长计议？

碧霞子察觉到他的隐忧，只道他担心炼丹不成，安慰道：“貔貅君会为我护法的，你只管放心，照顾好自己就成了。”

申元邛道：“离阴历十五还有几日？”

“还有三天，不

，应该是四天。”碧霞子掐指算了一遍，确认无误。

“七七四十九天，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碧霞子遗憾道：“没问题，静养片刻就无碍。唉，可惜四肢乏力，神志昏昏，不能入定练气，否则的话，对修炼是大有好处的……”

申元邛不觉大摇其头，劝道：“匮乏成这样了，还入什么定，练什么气！”

“郎君有所不知，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这是我师门修炼的秘诀，所谓……”碧霞子突然停了下来，歉意地望了他一眼，苦恼道，“郎君并非九天玄女门下，不能把其中的诀窍说给你听。”

“没关系的。”申元邛对修炼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懒得刨根问底。

碧霞子凝视他良久，合上眼休憩片刻，喃喃自语道：“炼成金丹，郎君服下就能立证鬼仙。我会向师父恳求，求她老人家网开一面，收你为徒，你我一同修行，有朝一日成为天庭的神仙，从此无忧无虑，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她语气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终于沉沉睡去了。

申元邛坐在床沿，握着她温软的小手，久久没有改变姿势。这就是他的未来吗？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他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担忧。但是碧霞子为何要说，“求她老人家网开一面”？她老人家本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正思忖间，貔貅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嘶吼，

不无威胁，申元邛被它惊动了，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庭院中，竖起食指搁在唇上，轻声道：“嘘，别吵，碧霞子睡着了！”

貔貅没有理会他，它警惕地望着前方，瞳仁忽涨忽缩，颈背的长毛根根倒竖，似乎发现了什么危险，又不愿擅离信地。申元邛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花树重叠，令人眼花缭乱，视野尽头，隐约有什么东西晃了下，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许是野兔山羊之类的小兽吧……貔貅……君，你是不是肚子饿了？”申元邛壮着胆子伸出手去，想拍拍它的脑袋以示亲热，谁知貔貅敏捷地把头一别，鼻孔张翕，呼哧呼哧喷了几声，留给他一个傲慢的背影，不屑一顾。

申元邛只能苦笑一声，讪讪地回到房中，抱膝坐在墙角，细数着碧霞子轻微的呼吸。尽管她就在身旁，触手可及，但他还是觉得无比孤独。申元邛有一种模糊的预感，终有一日，碧霞子会弃他而去，留他一人孤零零守在这落花岛上。

他不知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仿佛种在黑暗中的种子，不经意间就生根发芽，抽枝开叶。

碧霞子只睡了几个时辰就醒转过来，她精神好了很多，支撑起身体，见郎君不离不弃守在一旁，歉意地朝他笑了下。申元邛道：“多睡一会吧，外面有貔貅守着，不用担心！”

碧霞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道：“还有很多事要准备……郎君讲个笑话吧，让我清醒一下，要有趣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