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对方千金一诺,胡魁斗反倒不急了,他将侍女唤入花厅侍奉,撤去残席,重上酒菜。去了一桩心事,胡魁斗胃口大开,不拘粗细胡吃海喝起来,他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没有合用的丹药,只能从这些大鱼大肉中汲取滋养,虽然是杯水车薪,却聊胜于无。
一餐抵寻常壮汉十日所耗,在胡宅早已见怪不怪,胡魁斗专心致志吃了个四五成饱,记起还有贵客在座,不可怠慢,扭头正待招呼一二,却见糜雒面前新上一盘热腾腾的熊掌,一盘热腾腾的鲍鱼,一筷子接一筷子,迅速消失在嘴里,略加咀嚼便吞下肚去。
胡魁斗对口腹之欲颇为看重,四处蒐罗名厨,耳濡目染,也知道熊掌和鲍鱼都是干货,发透后才能烹煮,须得提前数日准备,匆忙间端不上桌,这两盘菜看上去热气腾腾,喷香扑鼻,却显然没有蒸烂,一条条硬如柴,韧如筋,也亏得上师不嫌弃。
见主人皱起眉头,月梢儿心领神会,忙凑上前咬了会耳朵,胡魁斗面露讶异之色,竟然是月牙儿特地关照,额外再上熊掌和鲍鱼,量要大,发不透煮不烂也没关系。上师好这一口?胡魁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果然,两大盘熊掌和鲍鱼,堆得如小山一般,无移时工夫便所剩无几,食欲之旺盛,胃口之佳,竟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胡魁斗与有荣焉,天材地宝他拿不出来,山珍海味要多
少有多少,还缺这几口吃食?他关照了月梢儿几句,吩咐下去,后厨鸡飞狗跳一顿操办,流水般端上桌来。碧霞子早已停箸不用,申元邛挑挑拣拣又吃了许多,他修炼“食饵术”第一层,洗炼过眼鼻口齿,一眼便看出哪些食材滋补元气,异乎寻常,将精华一扫而空,腹中一缕缕暖意氤氲而起,受用不尽,心满意足。
这一席接风宴足足吃了数个时辰才散场,胡魁斗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酩酊大醉,鼾声如雷,自有月眉儿月梢儿照顾,月牙儿自作主张,送糜氏夫妇去往后院歇息,等主人酒醒,再去看那“十窖私藏”。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雨过天晴,月出东山之上,徘徊斗牛之间,清辉匝地,凉爽舒适。四下里静悄无声,申元邛立于窗前,静静望着庭院中湿漉漉的花树,若有所思,碧霞子蜷缩成一团,衣衫凌乱,侧卧于榻上半睡半醒,鼻息微不可察。促织低鸣,静夜听来平添三分幽怨,申元邛记起人间往事,恍如一场春梦。
胡魁斗一觉睡到天亮,起来洗漱停当,请糜氏夫妇用过早点,提了一串钥匙,丁零当啷,亲自引了二位上师,去往地窖检视他的珍藏。“十窖”并非虚数,大大小小十个地窖,分上下两层,干燥通风,温暖如春,连虫蚁都找不到半只,端是下了不少功夫。
胡魁斗挪动肥硕的身躯,一一
打开窖门,气喘吁吁道:“这十窖货物尽为胡某私藏,二位上师慧眼如炬,如能入眼一二,敬请笑纳,胡某绝无二话!月牙儿……”他看了月牙儿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微微摇头叹息一声,拱手告辞而去。
月牙儿心头没由来一颤,胡魁斗的私藏一向是她在打点,了如指掌,如今故地重游,不禁感慨万千。旧主的脚步声消失在地窖外,她定了定神,偷偷瞧了糜氏夫妇一眼,轻声道:“此间共有十处地窖,以千字文排序,其中‘天地玄黄’四窖藏药材,按水、火、土、金石、草、谷、菜、果、木、虫、鳞、介、禽、兽分作十四纲,多寡不一,俱是炮制得当,有年头的好物。‘宇宙’二窖藏食材,山珍海味堆积如山,以干货居多。‘洪’字窖藏美酒佳酿,‘荒’字窖藏金银珠宝,‘日’字窖藏绫罗绸缎,‘月’字窖藏古玩杂物。二位上师先看那一处?”
申元邛道:“先看药材吧。”
月牙儿答应一声,引了二人从“天”字窖看起,她早听说糜夫人擅长炼丹,于药材独具慧眼,留心从旁观摩。果不其然,糜夫人眼光独到,挑选的药材俱是上上之选,成色稍差一些的碰都不碰,无一例外,亦无一遗漏。申元邛看得无聊,招呼一声,自去“宇”字号地窖检视食材,药材虽然不乏元气,上口太过苦涩,终不及窖藏的山珍海味来得可口。
放眼望去,山海所产之物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排排木架,空气中弥漫着干货特有的香味,萦绕在鼻间,令人食指大动。申元邛修持“食饵术”第二层,进展颇为缓慢,见着满满当当一窖食材,不乏元气充盈的好物,也懒得一一拣出再烹煮,多费一番手脚,随手拿了一块干腊的熊肉,“嘎嘣”咬了一口,嚼嚼咽下肚去。
“食饵术”能列于《黄泉经》,岂是寻常功法可比,申元邛道行虽然浅薄,只练就入门第一层,已有一种脱胎换骨的错觉,眼鼻口齿经法力洗炼,凡间林林总总,元气多寡一目了然,坚如铁石一嚼就碎,只可惜喉咽肠胃仍有不足,吞不得金石之物,一命呜呼倒不至于,吐不出拉不下在所难免,眼下也只能动动药材食材的脑筋。
三口两口将熊肉吃完,腹中多出丝丝缕缕热力,法力亦随之增长了一星半点,少虽少,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省去无数打坐练气的水磨工夫,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申元邛又拿起一条海参塞进嘴里,心中叨念了一句,寡淡了些,不难吃,蘸点辣子才好!
碧霞子走遍“‘天地玄黄”四窖,能入眼的不多,胡魁斗私藏虽富,终究是凡间药材,勉强合用罢了,当真开炉炼丹,还是要看清净子能拿些什么好物出来。与月牙儿找了个大筐,将她看中的药材包好收起,四窖看完,才装满小半,负在背上轻
飘飘,没什么分量。
二人来到“宇”字号地窖,申元邛业已离开,木架上的山珍海味足足少了三成,月牙儿有些发愣,不知发生了什么。碧霞子扫了一眼,挪步去往“宙”字号地窖,正好望见申元邛将一块巴掌大的干鲍送入口中,齿如利刃,毫不费力就咬下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