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雅枝开出的条件令申元邛满意,打压一批,拉拢一批,这是他既定的设想,道门诸派软弱可欺,之前也有合作的基础,彼此定下尊卑高下即可,枝节问题可以慢慢商榷。他颔首表示认可,伸手在筱雅枝眉心一点,种下一缕金线,如茧中虫蛹,蛰伏于泥丸宫内,虽是都可化蝶而出,取其性命。明着留下后手,以筱雅枝为质,反令三圣宗放下心来。
滕上云暗地里松了口气,后背冷汗涔涔,筱雅枝善解人意,主动顶在前,申元邛也并没有逼迫太甚,留他几分薄面,日后继续执掌宗门,至少能当得起“忍辱负重”四字,不至声名扫地,令人不齿。不过经此一番挫败,洛神宗趁势崛起,压三圣宗一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柳叶杨怎地就有这等慧眼、这等豪气,将筹码尽数压在申元邛身上?
有三圣宗这个先例在,道门诸派没有太多选择,老老实实奉栖凡观为上宗,尊申观主为盟主,推出一名有分量的嫡传弟子,种入金线为质。申元邛快刀斩乱麻,没有太过苛求,取了禹鼎先一步离去,命道门诸派斟酌收拾残局,而后往栖凡观一会。
众人目送盟主消失在云天深处,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彼此面面相觑,垂头丧气。三圣宗掌门滕上云轻轻咳嗽一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诸位道友,佛门诸寺遭此大难,一蹶不振,却该如何处置?”言下之意,虽然道门头上压了个手段狠辣的“太上皇”,毕竟真正吃大亏的是佛门,东山损失西山补,如何瓜分眼前的好处,须得拟个章程出来。
方寸山灵台寺毁于一旦,龙象、揭谛、石窟三寺的高僧死伤惨重,好比核桃敲碎了硬壳,道门诸派如何瓜分好处,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诸位掌门长老商议下来,决定兵分两路,掌门与质子赶赴栖凡观拜见申观主,无论对方开出什么苛刻的条款,先答应下来,其余人等收殓僧众的尸身,以送归诸寺为名,联手施压,务必让佛门翻不了身。
论实力,论胃口,三圣宗当仁不让挑了龙象寺。
佛门诸寺以龙象寺损失最为惨重,遗失镇寺之宝,方丈空藏尸骨无存,随行高僧无一幸免,三十六僧兵大半毙命,寺中只剩住持昙海撑场面,独木难支,那是最大的一块肥肉,轻轻松松吃到嘴里,还不用吐骨头,惹人眼红。但明眼人都看得真切,三圣宗高举首义大旗,筱雅枝与申元邛眉来眼去,三下五除二就谈妥了条件,背地里难保没什么交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象寺就留给他们算了。
不过三圣宗没有吃独食的打算,滕上云随即把话挑明了,洛神宗虽然不在场,却少不了他们一份,他顿了顿,隐晦地表示,三圣宗将与洛神宗联手对付龙象寺,其余就不沾手了。众人这才记起洛神宗始终站在栖凡观一边的,没有蹚这浑水,暗地里唏嘘不已,道门将迎来千年未有之变局,他们投向滕上云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匆匆商议了一个章程,剩下的交给宗门长老处置,名门正派都有些不上台面的勾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无须掌门操心。平安躲过一劫,明明是再好不过的结局,滕上云却觉得意兴阑珊,他唤了徒弟走到一旁,望着波澜起伏的东海,忽道:“临湖铜殿落到他手里,如虎添翼,除非天庭金仙插手,否则此界无人能敌,三圣宗……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筱雅枝黯然无语,过了良久才道:“之前祖师下凡,前掌门失神,只怕……只怕与他脱不开干系……”
滕上云明白徒儿的言外之意,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金仙临湖子降临环湖山,隐居于月湖之下,不久后便消失无踪,从此杳无音讯,掌门影道人就此失魂落魄,昏迷不醒,胡惟庸计丹青师徒先后陨落,这一连串的变故,将三圣宗推到了悬崖边上,若非他及时挺身而出,与虎谋皮,堪堪稳住局势,三圣宗早就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他不禁长叹道:“何止脱不开干系,祖师一去不还,铜殿落于他人之手,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啊……”
筱雅枝心头猛一跳,她万万没料到,师尊的推测比她更大胆,竟暗示申元邛打灭临湖子,夺取金仙遗宝,他……他若有这等神通,为何……为何还要……筱雅枝一时间头疼欲裂,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开了个坏头,会不会惹来灭顶祸事。
滕上云道:“木已成舟,事到如今无可挽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关键是那位申观主究竟想要什么……徒儿,你怎么看?”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筱雅枝咬着牙道:“开元炼魂功是从他手里故意漏出来的,依法修持能壮大神魂,他……他要收割的是那些神魂!”
滕上云喃喃自语道:“是啊,是啊,夏土是猪圈羊舍,猪羊肥了自然要开宰,他不要皮肉,只要神魂,当真是好算计……到头来又有谁能逃脱?”
筱雅枝将心一横,道:“师父无须担忧,宰剥猪羊也要有操刀人,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死道友不死贫道,先拿佛门开刀,佛门凑不足,再拿道门各派开刀,轮到三圣宗不知猴年马月,说不定事有转机,柳暗花明……”
滕上云道:“也只能如此了……性命操于人手,这滋味不好受……”
筱雅枝看了师尊一眼,察觉他消沉悲观,似有隐退之意,犹豫片刻,暗暗下定决心,道:“师父,徒儿愿领三圣宗掌门之位,与那人虚与委蛇,周旋到最后,还望师父成全!”
滕上云心头一颤,久久望着徒儿,皱眉道:“风雨飘摇,大变在即,宗门前途未卜,你又何必……又何必……”
影道人座下原有六位长老,锡林山一战陨落一人,胡惟庸胡长老又葬送在申元邛剑下,及至滕上云执掌宗门,未能镇之以静,因私心频频犯错,落到如此境地,逊位思过也说得过去,只是把徒儿推出去顶罪,未免心有不忍。他摆了摆手,含糊其辞道:“兹事重大,容后再议,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说……”
筱雅枝心中有数,两个“再”字,已透露出师尊的倾向,剩下要做的,就是争取申元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