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津平市。
姜潜午休到自然醒,用以调整彻夜观片带来的副作用。
他迎着窗外的斜阳余晖,平静地坐起身,腕表时间显示在16:58。
很好。
这说明家里的女人们正各司其职,不亦乐乎。
姜潜穿上拖鞋,简单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绕过大床,经过穿衣镜时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
款式简约的浅色衬衫,深色休闲裤,那白皙英俊的面容轮廓,越来越像年轻时的父亲。
但深邃的眼眸,和凝神时过于锋利的目光,却与父亲的温和相去甚远。
这真实的暴露转瞬即逝。
姜潜在走出房间前,舒缓了神态,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传来一段颇具古典气质、净化心灵的瑜加音乐。
姜潜转身便见姐姐虞煊,这位容貌、才艺禀赋睥睨京城娱乐圈的天之骄女,正在瑜加垫上,从容地将自己的身体伸展成种种令人惊叹的姿势。
她浓密微卷的长发束在脑后,四肢修长,皮肤如白瓷般细腻,服帖柔韧的瑜加服面料,勾勒出紧致浮凸的形体。
彷佛在炫耀那傲人的身材比例,和多种……可能性。
虞煊今年26岁,曾在一部热播大剧中饰演女二爆红,整部戏压惨了女主,当年拿奖拿到手软。
结果这女人却在事业上升期,悍然退圈!
理由是:贵圈太乱,像姐姐这样心思单纯、柔弱善良的女孩子,肯定玩不过那些妖精。
这毫无道理,很明显,她才更像那个不好对付的妖精。
可家里还没来得及纠结这个,虞煊已经火速注册了自己的瑜加馆品牌,开始创业了……并亲自下场授课,利用明星效应,狠赚了一大笔!
目前全国一线城市分店上百家,单纯善良的姐姐终于过上了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富婆生活。
捎带提一下,她还是个独身主义,一个不准备为种族繁衍做贡献的可耻不婚族!
眼下,虞煊堂而皇之地霸占着客厅中央,沙发背景墙上的日照金山挂画,和她身下的火纹烫金瑜加垫交相辉映。
以她素来钟爱的色调,呈现出了某种视觉侵略性。
情理之中……姜潜暗道。
毕竟连整栋房子都是这女人名下的。
此时的家里,还住着另外两个女人。
姜潜瞥向氤氲缭绕的厨房,能够看到姑妈姜春桃辛勤忙碌的身影,丰腴,干练。
这位旅居娘家的美食博主,最喜欢花枝招展地在厨房舞刀弄棒。
不过她的厨艺弹性很大,时常搞出一些难以名状的烹饪物,强人所尝。
作为家中唯一的爷们儿,姜潜已趋近于百毒不侵了。
房子另一侧。
早早就亮起灯光的书房,昭示着一辈子教书育人的奶奶、姜家老佛爷正在审阅今日份新闻报纸。
无需靠近,姜潜都能想象到,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正戴着凸透镜逐字逐句研读报纸上那些抓人眼球的段落,专心致志。
这样,到了晚餐时,她就可以拿出中学教师独有的威仪,以惯常的说教口吻,向全家人展示自己的博学。
嗯……
到那个时候,姑妈的黑暗料理会遭到谴责,虞煊则会因不食人间烟火而得到鞭挞。
而他,无懈可击的家中独子,将收获赞美。
姜潜嘴角上扬。
他倚在门廊,重新聚焦于姐姐的动作……从生物学角度,探究人类身体的极限。
同时,在他简洁有序的大脑中,迅速调出了相应场景中的互动模式。
趁着尚未引起虞煊注意、与她发生交流之前,确定交流模式,包括语言风格、表情动作,以及可能的情绪反应。
当然了,这套流程对姜潜来说,已经驾轻就熟。
最理想的状态,是沿用以往二人惯用的接触模式,这样熵增小,容错率高。
会产生这样的思维过程,并不意味着姜潜是个莫得感情的AI,或正潜伏在人群中观察研究人类的高维生物。
姜潜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就读于津平大学,是生命科学院的本科生。
主攻动植物,辅修演化及生态学领域。如今大三,弱冠之年尚且单身。
但他又不算一个完整的人类。
12年前,一场意外令他患上了一种复杂罕见的情感障碍。
通俗来讲,就是对一部分情绪几乎失去了感知,且无法做出正常的反馈——那是当然的,因为感受不到,自然反馈不了。
包括但不限于:愧疚,恐惧,悲伤。
整体的诊查过程非常复杂。接受姜家委托的高端医疗机构曾提出以下设想:
1愧疚弱感知,这意味着,病人在做出超乎常理的过分之举(如伤害、侵犯行为)时,缺乏应有的负罪感——医生在本条做了重点标注*。
2恐惧弱感知,意味着病人的个性会逐渐向桀骜不驯转变,权威不再令他敬畏,诡异和暴力亦无法对他产生威慑,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边界,将不再对他产生有效的约束。
3悲伤弱感知,则意味着在面对损失、失败这些消极刺激时,病人可能拥有异于常人的冷静坚韧。
备注:因缺乏以上共情能力,病人恐怕无法与人构建较深层次的亲密关系。此类人极易走向极端,可能成为主**英,亦或走向社会的反面——建议入院观察。但这个建议,被姜家老佛爷一票否决了。
祸福相依,姜潜所“失去”的在另一方面得到了补偿:
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似乎突破了某种限制,变得极为敏锐。
超强的观察力,令他拥有了异于常人的思维模式。充斥着大量生动的细节和事物发展变化轨迹的视野,为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更夸张的是,只要姜潜愿意,任何感官所能捕捉到的信息,都能以他所理解的方式,被清晰准确地记录。
这部分记忆不受遗忘曲线的“侵蚀”,像被保护完整的桉发现场一样,简洁而有序地存放在他记忆宫殿的档桉室中,以备随时勘探和调用。
以上“得失”的综合表现为:和同龄人相比,他越发的冷酷无情,藐视规则,且善于使用计谋达成目的。
这样的“病征”,又险些让姜潜失去受教育的机会。
而面对如此罕见的病人,连京城的脑科专家们也大为头痛。
这里有必要提到姜潜因空难过世的爷爷,生前曾是津平市有名的脑科专家。姜家也正是有赖于这层关系,才找到京城最好的专家问诊。
可见全家人对于姜潜的不抛弃、不放弃,和尽心竭力。
然而,就在全家人绞尽脑汁、赴汤蹈火之际,姜潜却奇迹般地……自己恢复正常了。
就像换了个人:面对权威不再振振有词,不再热衷于切碎动物的尸体,再也没有把找不痛快的同学揍到血肉模湖,而看似毫无心理负担……
尽管脑部损伤区域的阴影没有任何增减,但姜潜的行为,的确是改变了。
没人能解释这种改变的缘由。
用姜潜自己的话讲,就是:找到了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式。
孩子想好好做个人。
这里要感叹一下家庭教育的伟大。
身在书香门第的姜潜,依靠自我意识主动弥合了自己与常人的差异。
他通过持续大量地观察、学习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模式,再结合自身特点,加入一些创造性的发挥,总结确立一套基本“安全”的行为模式。
然后,在法律和道德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反复实践、校验和强化这套“安全”模式。
就这样,姜潜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了扮演一个正常人的技巧。
经过一次转学,和一次搬家之后,彻底掩盖了曾经的异常。
后续几乎每个与他有接触的人,都会和他的家人夸赞他睿智风趣,有理有度,未来一定有大出息。
他的家人也都渐渐习惯了他的“正常”……嗯,也许除了他母亲。
毕竟那次事故,让他的母亲失去了丈夫。
事实上,从姜潜最初表现异常后,他母亲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作为当代知名画家,她常年取材于世界各地,甘愿舍弃小家,献身艺术。
这理由勉强说得过去。
但只有姜潜知道,他母亲惧怕他。
偶尔团聚时,他的母亲总是尽量避免与他单独相处,哪怕他那会儿只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
好在姜潜并不会因此感到难过,他丧失了相关的情绪。
……
姜潜此刻恰巧站在虞煊的视觉盲点上。
但见虞煊优雅跪卧于瑜加垫上,躬身提臀,圆润的胸脯贴着瑜加垫,双手向前伸展……缓慢而仔细,在极限处停留。
然后缓缓将重心前移,像猫咪一样似慵懒地,卷动腰肢。
最后,仰起天鹅颈,提拉腹部肌肉。
这是瑜加中的经典结束动作,作用为拉伸四肢,使肌肉匀称体态优美。
“看了这么久,有感觉了吗?”
虞煊说这话时完全背对姜潜,也不知是如何察觉他在身后的。
她丝毫没有在舍弟面前炫耀身材的尴尬。
说出来会被你打死吧……姜潜轻咳一声:“放心,就算你一丝不挂我也不会有任何念头。”
“想得美。”
虞煊漫不经心地散开了绑着头发的束带,蓬松的长发瀑布般倾泻。
她骄傲地起身,宛若骄阳绽放……
虞煊是那种随时都充满能量的女人,这种人在人群中很难被忽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
姜潜依旧倚在门廊,一脸平静地扯谎:“看你施展才艺,和观察一棵白菜起飞没有本质的区别。”
虞煊不无忧虑地看向弟弟:“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毕竟你现在是姜家的独苗,姐得为你的身心健康负责。”
“额,如果你那么在乎为姜家传宗接代的话……”
姜潜话说到一半儿,直觉中一抹危险的气息稍纵即逝。
他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姐姐一手攀上肩膀上,另一手捏住了脸颊,那未施粉黛的清透容颜瞬间拉近,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看,小心思暴露了吧~还说没有任何念头?”
这个距离,姜潜甚至能嗅到姐姐身上独有的体香。
“该不会已经计划着跟姐姐滚床单了吧……嗯?”
姜潜忍着脸部的拉扯:“小时候又不是没滚过……我是想说,你接触女孩儿多,有合适的可以帮我留意下?”
虞煊闻言一怔,表情微僵。
此时多亏一个外来电话,才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暴行。在事业面前,蹂躏弟弟这种活动似乎显得没那么诱人了。
……
“……OK,待会儿见。”
挂断电话后,虞煊的笑容逐渐良善,她动作温柔地帮弟弟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惊人的演技一触即发:“好弟弟,姐姐晚上有应酬,你帮姐姐跟唐老师请个假呗~”
唐老师,指的就是姜潜的奶奶,老太太严禁家中小辈夜不归宿。
哪怕是一个26岁不婚女青年。
“有种你自己去。”姜潜刚被蹂躏过,直接摆出一副宁折不弯的嘴脸。
“我没种,但我有个好弟弟~”虞煊最擅长软硬兼施。
“好弟弟最近手头有点儿紧。”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虞煊扬起手机,一番操作行云流水!
姜潜的手机当即传来短信提示,内容:您的账户到账1000元。
“姐你怎么走,开车还是叫车,需要我帮你叫吗?”
“不用了,乖~”
虞煊于是朝姜潜眨眨眼,转身熘回自己屋里,不一会儿便换上一套设计感十足的澹金色西装,妆容精致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脚踩细高跟,轻手轻脚地熘到门口。
开门的当儿,还不忘压低墨镜跟姜潜对口型:帅哥,交给你啦!
得到的回应是:为了雅典娜!
姜潜将姐姐送出门,然后去了趟洗手间,返回客厅时门铃忽然响了。
这女人,不会又忘带车钥匙了吧?
“来了!”
姜潜来到门前,瞄到门口的监控显示器后……他握住门把的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