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无声地凝固，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顾时远做出选择。
可顾时远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
用沉默来抵制痛苦，来保全所有人的颜面。
司老夫人之所以这么笃定地让他自己选，是因为她知道，他不会选择回战家。
无论是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是他当年发过的誓，都是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牢牢困住他的余生。
他现在一旦违背承诺，就是对司老夫人的背叛。
可是战老爷子的眼神，又让顾时远无法在此时斩钉截铁地拒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彻底抹杀一个父亲想让儿子认祖归宗的希望，太过残忍。
但长久的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战老爷子死死地盯着顾时远，想要一个答案。
迟迟等不来顾时远的回答，让他眼底的哀痛渐渐燃烧成怒火。
战老爷子的暴脾气很快就按捺不住，就要瞪眼骂人：“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吗？你这么优……”
“优柔寡断”四个字还没说完，战老爷子手里就被塞了个杯子。
“你这是做什么，还有客人在呢，私事以后再说。”白老夫人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里暗含警告：“说了这么多话，你也该口渴了，喝水。”
“我……”
战老爷子接收到了白老夫人的意思——云萍是在警告他，再乱发脾气，回头和他没完！
哼，他可不是怕老婆的人！
可是，可是……
云萍身体不太好，万一把她气到了怎
么办？
战老爷子胸膛一阵起伏之后，终于强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把满身火气按了下去，人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之前白老夫人说的话不期然在他脑海里回响——你提了就有用吗？除了让时远尴尬，怕是没有别的用处。
现在他可不是在让自己的亲儿子为难吗？
想到这里，战老爷子心里一阵懊悔。
他果断端起杯子灌了两口水，强行挽尊：“说了这么多话，还真是有些渴了，大家喝水，喝水！”
白老夫人见他还算清醒，也终于放下心来，转头笑看向司老夫人，亲手给她递了杯茶。
“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喝点茶，吃些点心垫一垫，稍后我让人安排宴席，给你接风洗尘。”
白老夫人打圆场的意思如此明显，司老夫人当然也不会不识趣。
她脸色柔和下来，微笑颔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稍坐一坐，就要去时远那边了，夜井还在家里等我。”
“也是，夜井在海城也是天天惦念着你这个太奶奶，你先回去见见孩子也好。”
尴尬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气氛重新回到之前的平和愉悦。
顾时远心底的痛苦也慢慢松动，却没有消散。
反而化成了无数个碎片，越发向下沉淀在内心深处。
司老夫人闲谈之余，瞥了顾时远一眼，自然发现了他平静表象之下的撕心裂肺。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个白眼狼自己也想回战家，不然他在痛苦什么？
可惜，
他这辈子都别想有这个机会。
司老夫人收回目光，心底一阵快意。
只是这份快意在对上白老夫人的笑容时，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看得出来，战老爷子和白老夫人这两人很恩爱。
而岁月，好像也格外偏爱叶云萍这个女人。
她虽然和自己一样，早到了人生暮年，容颜却没有像她一样衰败。
她依然美丽优雅，依然风姿绰约。
脸上没有让人生厌的法令纹，也没有千沟万壑的沧桑。
只有鱼尾纹在眼尾浅浅漾开，浸染在其中的，却是柔和的纹路。
一眼望过去，就能轻易让人得知，这是个养尊处优，被人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不像自己，三十岁就因为丈夫的出轨长了白发，五十岁因为儿子的惨死，皮肤开始松垮，一过六十岁，就彻底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以她司氏掌权人的地位，她可以用到这世上最好的化妆品，体验最先进的医美手段。
但却永远没有人，会用深沉的爱意，来温养她的灵魂。
她放任自己沉沦在岁月摧残里，不屑于倾尽心力来维持外表。
可此刻，看着容光焕发的白老夫人，她忍不住嫉妒后悔。
如果当年她没有放弃……何来今日的叶云萍？
同样是不得所爱，为什么她就要过这么痛苦的人生，叶云萍却能风光一辈子？
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
陈年往事像潮水一样袭来，司老夫人内心的痛苦翻江倒海，却只能克制着
自己不动声色。
因为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质问叶云萍，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你凭什么？
你和你的丈夫明明没有感情，为什么你们还能相敬如宾，子孙满堂？
明明所有人都不得所爱，凭什么我孤苦一生，你却能和自己的爱人再续前缘？
疯狂的嫉妒和恨意让司老夫人不得不垂下眼睛，借着喝茶来掩饰自己扭曲的目光。
白老夫人隐约察觉到了司老夫人的异样，但她想到司老夫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就立刻来医院探望他们，又觉得司老夫人应该是累了。
白老夫人又放了一碟点心在司老夫人手边。
“隔壁有专用的休息室，打扫得很干净，司老夫人要不要过去休息片刻？”
柔和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终于惊醒了司老夫人沉浸在往事里的情绪。
时刻伪饰自己，是她手握权力多年的本能，司老夫人很快抬起头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飞机上已经睡了很久，现在并不觉得累。”
她尽量平静地和白老夫人说着话，甚至还为了掩饰刚才的恍惚，话锋一转提起了白雨欣。
“我过来这边，说是探望战老先生，其实也是为了谢谢你。”
“谢我？”白老夫人讶异不已。
司老夫人脸上露出虚浮的笑意：“是啊，谢谢你养了雨欣这个好女儿。”
“当年我救了时远以后，就一直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他也叫我一声母亲。但他
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让人担心。”
听到这里，战老爷子心疼地看了顾时远一眼。
顾时远赶紧垂下眼，他不敢看亲生父亲慈爱的眼神。
司老夫人却自顾自又说了起来。
“以前我还想着他耽误到这个年纪，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雨欣的出现，让他愿意成家了。自从他们结婚以后，时远看着都比以前有精神，我心里当然是高兴。”
说到这里，司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白老夫人。
“时远是我儿子，雨欣就是我的儿媳妇，但在我心里，我是把雨欣当成女儿看待的。本来他们能结婚，就已经让我很惊喜了，现在雨欣又有了身孕，喜上加喜，真是太好了！你说，我该不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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