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听着撤退的命令,有些不甘,但面对苏定方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的领命下去了,远离之后,重重的甩了两下马鞭,战马吃痛,撒丫子飞奔。
王孝杰很早就跟着苏定方了,为人忠贞憨厚,作战极其勇敢,深得苏定方的器重,将之留在身旁调度。
凡战王孝杰多为前部,捞了不少功勋。
此次出击,王孝杰却是表现平平。
面对论钦陵的碉楼堡垒,据地而守,王孝杰只晓得一味进攻,而程务挺、黑齿常之却在想法子取巧而上,表现是远胜王孝杰。
尤其是黑齿常之在初次交战时的表现,大胆的弃马渡水绕后,直接拔得头筹,将论钦陵逼退至那禄驿,可谓一战成名。
王孝杰难免酸酸的……
苏定方并没有在意王孝杰,而是将黑齿常之、程务挺叫到了近处,与他们细说此战细节。
自得知吐蕃打算耗死他这个老头子,苏定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几次与吐蕃对决,苏定方已经成了除陈青兕之外,最了解吐蕃潜力的存在。
鄯州这边需要妥善安排,至少在自己倒下的时候,得有人撑得住场面。
苏定方用得最顺手的五员大将分别是王孝杰、拓跋俊、席君买、黑齿常之、程务挺,前两人是老部下,那是跟着他转战西域的宿将。而席君买是驻吐谷浑都督,几次于吐蕃决战,他都展现了超凡的武勇。
黑齿常之、程务挺是后来人,但都是老熟人,两人皆有名将之风,配合起来,如臂使指。
五员大将,王孝杰、拓跋俊皆是忠勇之人,前者热情后者冷漠,充当陷阵之将,无往不利,统领三军欠缺点火候。
席君买勇猛无敌,有昔年翟长孙、程咬金之风,临机应变是一把好手,可大局观差了一点,对上论钦陵这样的名将,难免有心无力。
反倒是新调来的黑齿常之、程务挺皆是名将胚子。
黑齿常之有勇有谋,大胆果然,有很多粗中有细的想法,连苏定方自己都为之侧目。
而程务挺与黑齿常之一样的骁勇多谋,但在细节上又有些不同。程务挺大局观强,更加稳重,行事更为周全。
两人恰好一奇一正,但毫无疑问皆是少有的将星。
相比王孝杰、拓跋俊、席君买自身的不足缺陷,程务挺、黑齿常之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到底选择谁,苏定方还未决定,两人各有所长,此次与吐蕃的僵持,也各自表现出了自己应有的实力。
这两个后辈都如此出色,让苏定方体验一把痛苦的喜悦。
此番与他们探讨战局,也是想更进一步了解两人对于大局的把控,好在未来做出最恰当的安排。
在这战场之上,苏定方问的自是关于战场上的细微事情。
“你们可知,论钦陵为何选择在这时候退兵?”
黑齿常之说道:“他们已经固守了五个月,从他们的碉楼残骸可以判断,他们的粮食最多还能维持三个月。不瞒大总管,属下这几日已经派人盯着乌海那边的情况,只要一有消息,便向大总管请命,保管让他们一粒粮食都别想运到前线。”
“论钦陵想必也知道,我们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到粮食。继续驻守,会有断粮的危险。恰好乌海那边下起了大雪,气候更是恶劣。他们吐蕃人常年生活在高原,畏热不畏寒。我们如果强行追击,只怕着了他们的道。”
吐蕃将粮食在战前运达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他们耳中。
他们不知道吐蕃到底有多少粮食,更不清楚吐蕃能够坚持多久。
但随着他们攻破了两座吐蕃的碉楼,得知了碉楼内部的大概结构,通过碉楼内部的容积来判断粮食的多少。
苏定方满意的颔首:真正的名将能够微末细节中分析出敌情,从而洞察对方的意图。
黑齿常之能够留意到这点,并且还联想到了高原上的大雪,将论钦陵的撤兵与之联系起来确实了不得。
苏定方望向了程务挺。
程务挺道:“除了粮食的原因,还有干柴的缘故。这高原并不缺木材,但为了建造那禄驿,原居民将周边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他们建造这碉楼的时候,因时间紧急,就地取材。末将发现吐蕃军退出碉楼的时候,连可以防守的碎石都不取,反而取价值不大的木板木柱。再下去即将入冬,就算他们再耐寒,风雪来临的时候,没有炭火棉衣,他们也得活活冻死。”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对方的计策,故意让我们如此认为。今年高原上的气候有些反常,大雪来得比往年早上足足一個半月。末将觉得论钦陵身为一代名将,常年生活在这高原上,没有理由不知这些,他故意引诱我们如此以为,诱使我们分兵去断他后路。”
“末将也在等,等后方将御寒的衣物送达,等大雪来临,再做打算。”
“不想对方撤退的如此直接,不留半点余地。”
苏定方对于程务挺、黑齿常之的回答都很满意,与论钦陵的对峙是一种博弈。
一种心理上的博弈。
吐蕃有吐蕃的优势、劣势,大唐也有优势、劣势,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放大自己的劣势,谁就是输家。
当然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也是取死之道。
进退之间的平衡最为关键。
苏定方也在等机会,论钦陵嗅到了危险,提前逃了。
看着同样出色的两人,苏定方还是定下了栽培的人选:程务挺。
原因无他,程务挺是华夏人,父亲还是程名振,根正苗红。
苏定方并不排斥蕃将,只是有些情况是不可避免的,蕃将想要服众,就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黑齿常之的能力不输于程务挺,但提拔他的代价却两倍于程务挺,这是很现实的东西。
不可避免。
“咳咳!”
苏定方突然咳了一声。
“大总管!”
程务挺、黑齿常之同时脸色微变,关心上前。
苏定方微微摆了摆手道:“无妨,年纪大了,有些受凉,并不碍事。”
众龙驿。
唐蕃古道,那禄驿归吐谷浑,众龙驿归吐蕃,两国疆界就在两个驿站中间。
过了众龙驿就是吐蕃的最前线城池乌海。
“兄长!”
赞婆从后方快马而来。
“唐军并未追击!”
赞婆一脸遗憾。
论钦陵道:“苏定方进攻时若雷霆压顶,让人无力抵抗,不动时。又若如泰山,毫无破绽。这辈子遇到这样的敌手,是我吐蕃的不幸,却是你我的大幸。”
赞婆年少还未脱去一身稚嫩,举止轻佻,在这一刻却也难得的肃然道:“这就是兵法里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罢!”
论钦陵道:“正是如此,阿兄只是看他应对布阵就已经学习了不少。总以为学了不少,能够与之匹敌,最终还是一次次的落败。”
赞婆却道:“这一次阿兄可没败,阿兄退的果决,苏定方不是不敢追击?能够与苏定方平手,那已经很了不起了。”
论钦陵苦笑,原来跟苏定方勉励打了一个“平手”,便值得如此骄傲?
——
长安兵部。
陈青兕看着此次战报,相比前两次,这一次打的并不漂亮。
相互间的博弈,依旧很精彩。
但很明显的可以看出论钦陵完全改变了打法,他不再求胜,两次的对决,似乎让他意识到苏定方的不可战胜,从而压下了自己的进攻欲望,靠着地利优势,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这种纯粹的消耗最是麻烦,能够最大限度的弥补将帅能力的差距。
陈青兕这一次并没有将手中的战报让议政厅传给李治,而是亲自带着战报找到了李治。
得知李治正在接受治疗,陈青兕便打算在殿外等一等。
不过内侍将陈青兕引到了偏殿休息,还备上了茶水。
陈青兕乐的清闲,一边等候一边品茶,直至得到传唤。
陈青兕从偏殿而出,恰好遇上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
男子长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穿着一身道袍,风姿神异,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如果说贺兰敏之是一位美的让女人都惭愧的美男子,那么面前这位年轻道士就是帅的不像样的帅哥,五官姿态,无可挑剔,找不出半点瑕疵。
年轻道士目光与陈青兕对上,微笑颔首打招呼。
陈青兕亦轻轻点头示意。
李治高兴的哈哈大笑:“爱卿,直接入座,这里没有外人,无须行礼。”
李治这位皇帝,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声音罕见的洪亮,竟有种中气十足的感觉。
陈青兕略感错愕,还是作了一揖,然后入席坐下。
“却不知陛下遇到了什么喜事,这般开心,让臣也跟着高兴高兴。”
李治心情是真的好,风格都与以往略微不同,说道:“皇后给朕介绍了一位神医,就是先前与爱卿照面的那一位。别看他年纪小,那一身手段,可不逊色孙思邈。孙思邈都为之头疼的顽疾,他竟能够施针缓解。当真了不得……”
李治现在最烦的就是这一身的病,他发现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要战胜大食,战胜吐蕃,还要组建水师,制霸南海……
现在有人居然能够缓解控制他的风疾,李治的心情自是顺畅。
不管真假,这个节骨眼上,陈青兕能做的唯有跟着一起高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身体康健,那将是天下,万民之福。”
李治也很是高兴,说道:“承爱卿吉言。好了,先说正事……”
陈青兕看着李治有些压不住的嘴角,将总结出来的战报交了上去。
李治认真细看,表情却渐渐僵硬。
前线的战事已经传到了京城,对于吐蕃撤退的举动,在大多人看来那是确确实实的大胜。
李治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对方再一次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而陈青兕却通过毋庸置疑的战报,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
这一仗唐军确实胜了,但远不是传言中的那样轻松简单。
打仗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胜负之间的关系不是游戏数值,属性点高,那就是稳赢。
即便是苏定方这样的名将,如果轻松大意,也会有马前失蹄的可能。
“这一仗,我们赢的不轻松!”
李治沉声说道。
陈青兕道:“从战局上看,我们是小胜,可长远来看,甚至能说是略输一筹。”
李治皱起了眉头,心情又有些抑郁:“怎么说!”
陈青兕道:“臣怀疑吐蕃一次又一次的入侵,目的不只是觊觎青海湖,而是想要耗死苏邢公。他们在关键时候出兵,就是逼着苏邢公一次又一次的北上,他们这是用疲敌之术,针对苏邢公。”
李治表情肃然,衣袖下的拳头紧握,指节都有些发白。
李治对于苏定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李治从来不是李世民的第一选择,对于李治的培养是有限的。李治在有限的时间里,从父亲身上学会了政治权谋,但对于军事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故而他新帝继位,面对周边异族的不信任,完全不知如何调兵。
只能胡乱点兵点将,好在李世民留下的宿将功底过硬,顺便点的大将能够派得上用场。直至在程咬金身上出现了纰漏……
大名鼎鼎的卢国公在战场上让自己人耍了,导致了西突厥的坐大。
好在程咬金的手下苏定方若天神下凡一样,五百名破阵。
然后李治就有了救命稻草,将苏定方当作制胜宝剑来用,遇事不决就派苏定方。
苏定方也因此在短短的数年里,创下了灭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丽,破吐蕃,前后灭三国,生擒其主的壮举。
在军事上李治很依赖苏定方……
这一听吐蕃人竟使出如此毒计,心中不免慌乱。
“陛下……”陈青兕见李治表情有些不对,赶忙说道:“陛下无须过于慌张,臣觉得既然吐蕃有此心,我们何不如,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李治眼前一亮,忙道:“爱卿,莫要卖关子,快快说来!”
陈青兕当即将自己的想法细说!
“这般这般……那样那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