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源,城北,西来寺。
柳惊鸿看着面前残垣断壁,阴云鬼气已浓郁聚成雾气,萦绕着整个西来寺。
“黑森灵?才过几日,阿宝和小妮等阶再次提升!”柳惊鸿看着袅袅升腾的黑焰,犹如墨水一般,他的心沉到谷底。
“张慈当真执念胜疯魔,阴尸鬼娃就够恐怖,若黑森灵在城中爆发吞噬大量生灵,成了气候,谁都别想善终!”
柳惊鸿杀意方起,又觉头脑剧痛,心脏狂跳不止,眉心像是被羊头锤连续砸击,太阳穴如同战鼓跳动。
他整个人就跟喝醉酒似的,一个小石头小坎坷就能让其重重摔倒砸地。
躲在墙壁后面的七个小孩终究忍不住,按捺住心中恐惧,纷纷跑过来,扶住柳惊鸿。
“你是鸿哥吗?你的皮肤病治好啦?”
“鸿哥,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呀。”
“鸿哥,怎么你也跟张爷爷一样,开始头痛眼花。”
“张爷爷前些天才摔一个大跟头,这几天还一直在吐血。”
“鸿哥,看到你没有事,我们好开心!”
“好开心啊好开心!”
“……”
虽然他们全都十岁不到,可修为已至筑基后期,扶住柳惊鸿靠在断壁,叽叽喳喳围着他嘘寒问暖。
柳惊鸿惊讶自己没有像前世那般,觉得凡间小孩顽皮吵闹。
他还下意识伸手揉揉面前一个毛头小孩干净利落的头发,又捏捏面前一个胖嘟嘟小丫头的粉嫩脸蛋儿。
“身体退行返祖成婴儿后,本座长眠十六余年,是谁控制我的身体活着……”柳惊鸿明明是第一次却又十分熟悉,好像一直有这个亲昵行为似的。
未曾体验过的情绪,让他觉得很奇妙,头胀心痛也奇迹般缓解许多。
他站起身摊开手,欲唤出本命仙宝-方天仙戟。
他连续摆好几次手,抓好几次虚空,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呵,他无奈短叹,他又忘记自己一身披挂、灵宝,全都在天门洞的空间中被碾碎。
“天门洞……”他呢喃低语,无助感涌上心头,眼光黯淡无神,俊脸神情复杂没有之前的傲然自信。
“肚子痛?”
“鸿哥饿肚子?”
“饿了,肚子痛?”
孩子们误以为柳惊鸿饿得肚子痛,纷纷拿出自己仅剩不多的食物,放在柳惊鸿手上。
柳惊鸿看着一个个肥嘟嘟笑脸,暖糯糯的小手儿,复杂且陌生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手不由得颤动几下,双眸蒙上一层水雾,看手掌上的食物竟模糊起来。
“这感觉就是仙贤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情绪病”?”他不理解自己分明不想哭,可为何眼睛却想流泪,心脏有些酸闷。
难怪,仙贤们对“情绪病”畏惧如魔,原来情绪不仅能影响精神境界,还会引起身体不适。
一旁的孩子们以为柳惊鸿像往常一样,心疼他们,而舍不得吃。
于是,孩子们争先恐后拆开包装,一个劲往柳惊鸿嘴里塞。
孩子们的动静把柳惊鸿从失神中拉回现实,他看着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本来,他觉得脏兮兮,不肯下肚的事物,忽然就像变成世俗界皇室给他供奉的香火似的。
他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不愿辜负孩子们一片好心。
他没违逆心中冲动,不论食物的好坏,一口就将食物全都吃下肚。
孩子们没有心疼食物,看着柳惊鸿狼吞虎咽吃完食物,他们脸上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柳惊鸿也看着孩子们,跟个老大哥一样,笑容像个灿烂阳光。
“你们去玩吧,别离寺庙太远,也暂时不要进寺庙。”他将孩子们哄到别处,整个过程让孩子们如沐春风。
“好!”孩子们都很听话,欢乐的跑开。
他亲眼目送孩子们去他处玩耍后,才转身大步跨入西来寺。
阴云鬼气好似有灵,纷纷开出一条道路,不敢靠近他三尺范围。
大雄宝殿大门黑洞洞,混如深不见底,喊不回声的幽深魔渊。
柳惊鸿掐法决,踏步罡,开天眼,照样看不透门槛之后的光景。
可是,当他临近门前,没半点迟疑,左手背负在后,右手大袖一挥,毅然决然跨过门槛。
他一只脚才踏入大雄宝殿,就见一红一白两口棺材,竖在缺一半脑袋的佛像下。
在阴云鬼气之中,残脑佛像闭着眼睛,森森恐怖,寒气渗人。
“阴尸鬼娃已丧尽天良,你竟还将阴尸鬼娃炼成黑森灵!”
阴煞黑雾扑面而来,如刀一般切在柳惊鸿身上,道袍荡起祥光霞瑞,将一切阴煞之气驱散。
“张慈!你多年积累的阴德,怕是已被地府一笔勾销!才过十八年,你已油尽灯枯,若非多年阴德加持,早该殒命!”
柳惊鸿怒目圆睁,放声喝出一腔浩然正气,镇得阴云鬼气回退到佛像莲台之下。
在另一个世界,十万年漫漫真仙道,让柳惊鸿早已将除魔卫道从最初的职责变成近乎本能的习惯。
作为光明与鲲鹏之子,保护弱小生命不受侵害,斩妖除魔,维护三界秩序,是他的使命。
此时此刻,他容不得任何邪魔外道,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祟。
“我和妹妹,阿爹,帮助无数凡人家庭、村落摆脱邪魔恶鬼蚕食!你说那甚么鬼地府,凭甚勾销我阿爹的阴德?而你,又凭甚独断所谓正义善恶?”
红棺中传来阿宝稚嫩的声音,森森寒寒,犹如来自地狱恶魔的咆哮。
柳惊鸿脑袋微微上扬,剑眉紧蹙似剪刀,双眸星光闪烁,直言正色,“若没有规则约束,强者最终会向弱者挥下屠刀!”
袖袍下,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森森白白,青筋暴起可见,面对可能会灰飞烟灭的结局,他没有半点紧张是假的。
“本座,御风曜日逍遥显圣仙君,便是那正义化身!”他银牙暗咬,元力运转周天,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浑若太古仙贤临凡显圣。
这一刻。
那尊佛像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悄然睁开一半,俯视殿上众人。
张慈缓缓睁开眼,停下唱诵咒歌。
他将长刀放在案桌上,拿起司刀如拨浪鼓一般摇荡,铃铃铃清脆嘹亮,安人心神。
这是太古巫祝对请来的神灵,最朴素最真挚的礼节。
张慈本想要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可惜,司刀悦耳响铃声中,夹杂阿宝嗤嗤怪笑,伴随整个红棺嘎嘎颤动。
阴尸鬼气带着尖刀般的森冷弥漫开来,大殿的气氛愈加阴森可怖。
“尊上,弟子等了十八年,没想到最终请来的天灵,竟还是您呀!”张慈铺满沟壑与老人斑的脸上,绽开如菊花般灿烂笑容。
“您身上的神奇气息,比上次初见浓郁千倍万倍。阿鸿这孩子的皮肤病,竟因您的降临,治好了。”他说话跟身体一样打抖,结结巴巴,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张慈,想必你已猜到本座为何而来!”柳惊鸿剑眉紧蹙,眼睛眯成一线。
他实在听不懂张慈的话,张慈和周瑾夫妇为何总是认为他附身在他人身上,所谓神奇气息又是什么气息。
“尊上。”张慈拿着司刀的右手颤抖,铃铛叮铃铃作响,“这是弟子违逆祖训,背离自然正道,该付出的代价。”
说话时,张慈不敢与柳惊鸿那对漂亮的星眸对视,显得些许拘谨。
十八年前,柳惊鸿与张慈第一次见面,张慈虽年过四百,也不过三十岁模样,正值修真者的青壮年时期。
当时,张慈也是这般头戴凤冠,上穿花褂子,下系八幅罗裙,胸面背面均绣有九个淡黄色的太阳,中间一个大太阳,八个小太阳环绕四周。
“原来,你也知道啊!”柳惊鸿目光森寒似剑刃,杀心又起,“看看你们一家执念如魔,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此刻,阿宝和小妮还未吞食生灵,能力处于低谷,倘若开始吞食,就会像瘟疫似的,以恐怖速度成长,无人可挡。
何况,张慈还是一尊足可原地羽化登仙,传承了太古巫祝道统的修仙者。
“看来,当初我和周瑾的告诫,你非但没听,还变本加厉!”柳惊鸿袖袍下的双手不受控制握紧成拳,指节森森白白,“你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外面的孩子沾染你一家霉运。”
四五百岁对于太古巫祝传承来说,正值青壮攀搏巅峰时期。
张慈修为已登临下界凡尘修为之巅,又有道统祖师护持,长寿万岁不止。
若张慈精研巫术参天地悟自然,长寿数十万年都是小事。
但如今,只怕张慈活不了几年。
“弟子反思,当初弟子和拙荆周瑾的想法确实荒唐。”张慈感受到柳惊鸿的怒意与杀心,他当即匍匐在地。
“您是天地自然法则的化身,我们求您逆转生死,当然天理难容。”
他身体因衰败而颤颤巍巍,叮铃铃,司刀敲在地面,语气也跟着司刀响铃一样急促。
“可如今,阿宝和小妮就差一步筑基鬼仙大道,弟子虔诚恳求您施展神奇,让我儿女度过此劫。”
若让其他外人看到,定然会大吃一惊。一尊地仙境界的强者,竟然跪拜一个筑基期初期的废物。
“阿爹,莫要求他!他只是鸿哥的心魔罢了!不信你看鸿哥的记忆,他一点儿都没有!他在唬你!”
“筑基期修为,怎能助我和妹妹度道劫!他自己就是个偏执的魔!你赶紧将他封印才是正道!”
红棺传来阿宝愤怒的声音,宛如阴间恶鬼登门。
柳惊鸿气极反笑,“本座竟成了魔?”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来到张慈面前,“张慈,哪怕他兄妹二人修鬼仙之道,也比他人容易遭受反噬,稍有差池就彻底化作魑魅妖魔,就成人间大灾大厄,涂炭亿万生灵!你!张慈!届时要如何面对这些无辜受害者的亲人!”
“我看你才是魔!”红棺血光大盛,咚咚疯狂颤动,棺盖啪啪上下拍打,棺材钉咯咯摩擦,“恁地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诩正义化身,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满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