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尽人事
斯尼奇给出的“提议”其实非常好理解。
大概就是它觉得自己的新老鼠洞还蛮大的,光是自己住会非常的无聊,而且在吸收了足够多的大地母神赐福后,它已经默认自己比寻常鼠类的地位更高一等,作为“鼠中贵族”,它觉得自己现在应当拥有一些追随者。
就像人类一样。
修格很确定自己是没有这些癖好与习惯的,也不知道它作为自己的召唤生物,为什么会拥有这种糟粕思想?
不过,对于斯尼奇所提出的建议,修格倒是并不抗拒。
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像是让他开一个随身的养老院,但考虑到这些鼠潮背后的意志都是曾经的人类贵族精英,因此修格并不介意吸纳他们。
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同意。
修格抛出的这个建议显然对这帮已有死志的“老年人”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冲击,因此鼠群内部立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这一次就连亚历珊德拉自己也参与了进去,很显然,她对于这一提议也有着自己的观点与看法。
当家族意志们开始激烈的讨论时,薇琳与修格则来到了长廊的另一侧。
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之下,薇琳的面色有些阴沉,看起来,她对于当下的事态发展也有一些自己的意见。
“修格先生,这样太过于草率了。”
薇琳的声音很轻,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却非常明显:“我针对的并非你给亚历珊德拉女士他们提出的建议,而是在于你对邪术魔法以及秘仪的态度。”
“……你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有关邪术魔法与失落神明的事情,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伱做出这种决策的底气。”
薇琳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对邪术魔法的了解有限,但我对秘仪却非常熟悉,想要接受并继承秘仪的力量,你至少需要拥有对应的知识与理论基础,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情况下贸然接触秘仪,这与冒险无异!”
在这种时候,身旁有一个能够诚恳提出建议的人,绝对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修格看着一连认真与严肃的薇琳,缓声回答道:“薇琳小姐应该很好奇,我在亚历珊德拉女士她们的梦境当中看见了什么吧?”
薇琳没有回答,但修格看见,她的眼睛变亮了两分。
于是修格说道:“在那段梦境当中,我看见了一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战争,在那个时候,人类还并非梵恩的主人,而天空当中悬挂的,则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薇琳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结社的预言?”
“黑日结社的预言所说的是梵恩的未来,而我看见的则是过去,而且是极为遥远的过去。”
修格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梦境当中的所见所闻,随后说道:“我亲眼看见了那轮太阳……薇琳小姐,我可以肯定,那就是结社名字的由来,而在那梦境当中,信仰大地母神的生灵正在与信仰其它神祇的生物进行着战斗,他们在进行着领土的争夺,而战线的推移,则直接决定了海洋与陆地的划分。”
这是薇琳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课题内容,短短几句话,便已经让她听得有些入神,见修格的叙述中断,薇琳连忙催促道:“然后呢?还有什么?”
“老鼠,大量的老鼠。”
修格看了一眼那些仍旧无比听话的留在长廊当中的目盲鼠类,说道:“只不过那是由类似于鼠类的生灵所构成的部落、氏族乃至文明,它们都是大地母神的信仰者,并因此而加入到了永无止境的战争当中……”
“你的召唤物就是其中之一?”
“它还差得远,不过就那梦境当中的情况来看,倘若这样发展下去,它迟早能够变成‘原本’的模样。”
说起这些话题,修格便忍不住想要抽烟了,然而口袋当中空空如也,于是他只得遗憾地将手收回。
“薇琳小姐,我之所以现在和你说这些,并不意味着我希望自己的召唤物能够成长为那种可怕的存在……我真正想说的是一件事。”
“假设我在梦境当中看见的那轮黑色太阳,真的如同预言所说的那样再次出现,我们该怎么办?”
“或者说,如今的梵恩应该怎么办?”
修格抬起手,指向了那名被“宫廷猎犬”击杀是鼠人施法者所留下的残骸:“一旦那轮黑色的太阳升起,我们就必须去面对更多类似的怪物,这些异变的老鼠,我们在塞伦城中所遇到的那种淤泥一般的怪物,又或者是我所‘召唤’出来的那些存在……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人类应该怎么办?”
薇琳的嘴巴轻轻颤动了一下,作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学者,她立即就明白了修格想要说的话,因此对应这些问题的答案也立即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无论是魔法学识,还是那些正在不断发展的新式军械,它们都与那些直接受控于失落神祇的信徒与生物存在着差距,或许时间能够渐渐地将这种差距缩短,然而一旦那种情况发生,则时间便将成为人类最为稀缺的资源。
尤其是魔法。
失落的古老魔法是薇琳的课题,因此她很清楚,所谓的“邪术魔法”实际上是一种法委会与施法者们为了逃避不可知力量与不可知存在时所提出的概念,不去探查它们的根源,不去解析它们的原理,而是粗暴地将它们打成一个大类,并将其直接挂上危险的标签……
“所以,你所掌握的那些魔法,以及召唤出来的那些事物……它们都曾属于那个时代?”
“是。”
修格点了点头:“而在我抵达庄园后,我见到了家族的掌权者,也就是我的那位祖父,他虽然正遭受着结社的钳制,但仍旧尝试着向我传递了一个讯息。”
“黑色太阳的降临已经临近,有可能是明天,有可能是下个月,又或者是下一秒。”
修格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可怕的事实:“虽然我不认可黑日结社的那些理念,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我们站在个人、家族、国家亦或是某种更大的角度上来看待此事,都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而触碰大地母神的秘仪,就是我所认为的‘准备’的一环,而且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所以,无论恩斯特家族对给黑日结社的反抗能否成功,不管那轮黑色的太阳会在什么时候重新出现,我们都必须去主动地接触它、了解它……拖延下去,只会让我们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这一次,薇琳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修格稍稍看了对方两眼,见对方脸上的肃穆之色仍旧存在,但神情却已经出现了些许松动,于是他稍稍松了口气,说道:“我曾听过一句来自大洋彼岸东方世界的俗语,那句话是尽人事,听天命。”
“我很讨厌这句话,但也很喜欢它。”
薇琳默默地在嘴中重复了两遍修格所说的这句”俗语”,随后她问道:“为什么?”
“在东方的语境当中,所谓的‘天’象征着一切人类难以用自身意志去干涉、改变的趋势与现状……它可以是神明,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之所以讨厌这句话,其原因便在于,它在鼓励人们用最大的努力去面对困境的同时,也无情地指出,在一切的努力过后,仍然可能因为某些难以触动的原因而功亏一篑。”
修格闭上眼睛,于是他的思绪沉入黑暗,在金属圆盘那有序的转动声中洗去了最后一丝犹疑。
他睁开眼,对着身旁魔法老师发出了邀请。
“在最后的‘听天命’之前,我们能做的、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薇琳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恩斯特家族灵魂们的讨论早已结束,他们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鼠群仍旧匍匐在地,静静地等待着下一道命令。
因此整条长廊显得无比的安静,就仿佛古旧的墙壁与地面都在等待着那个回应。
“我不仅需要《黑夜之诗》的手稿,还需要恩斯特家族收藏室的进入许可。”
修格想都没想就大手一挥:“好,我同意!”
薇琳的眼睛一下就瞪了起来:“你凭什么同意?”
“哈,没事,孩子!”
雅各布·恩斯特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只要家族的现任掌权者还愿意承认我是他的祖父,就一定会同意的,我敢保证!”
……
莱兰贵族会议的会场当中,一名隶属于埃里温·恩斯特的年轻秘书沉默地来到了安排给恩斯特家族亲卫及仆从们休息的房间门口,他抬起手,轻轻地敲了四下房门,三下轻,最后一下则格外沉重。
于是房门打开,一名本该贴身“保护”泽克·恩斯特的沉默女佣打开了房门,并朝着这名年轻秘书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秘书平静、有礼地取出了一根从中断折的木质手杖,轻轻地将它捧到了女佣的面前:“埃里温先生说,元帅的手杖不小心损坏了,这有碍恩斯特家族的威仪,需要尽快更换。”
女佣那张向来木讷呆板的面庞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波动,她朝着秘书递出了一个询问的目光,于是对方接着说道:“另外,埃里温先生说,在会议开始前,所有人都需要前往休息室,他有一些重要的命令与讯息需要传递。”
听了这句话,女佣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她便突然伸出手,凭借着经过魔药改造的强悍身体,一把抓住了那名年轻秘书的衣领,将他强行拽进了房间当中。
这名可怜的年轻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被冰冷魔力包裹着的手掌便用力地抓向了他的面庞,下一瞬,如同利刃一般的精神力便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脑海当中。
与法委会灵智讯问原理无异的魔法快速地发生着作用,毫不留情地扫清了年轻秘书脑海当中的一切,这名女佣微微眯眼,静静地“品味”、“阅读”着对方记忆当中的画面。
于是女佣看见,神态有些恍惚的埃里温·恩斯特打开了休息室的房门,他将那断裂的木质手杖交到了年轻秘书的手中,并说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在休息室房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这名年轻的秘书透过门缝短暂地窥见了休息室当中的情景——在埃里温身形的后方,一具苍老的身体正颓然坐在轮椅之上……
在确认讯息无误后,女佣的手掌果断地用力一扭,可怕的力量当即施加在了这名年轻秘书的头颅之上,在一声脆响过后,这具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年轻身躯立即被无情地抛弃在了一旁。
在这种时刻,一名忠心的随从或秘书并不值得他们去重视。
另外一名女佣打出手势,于是所有跟来会场,且之前便已经宣誓对埃里温·恩斯特效忠的亲卫们立即拿起了武器,并跟随着两名女佣朝外走去。
此时,会议即将开始,因此这座与会场相连,并被改造为休息室的崭新宅邸当中根本看不见几个人。
在难以名状的压抑氛围当中,两名接受了黑日结社改造的沉默女佣已经成为了亲卫们的新首领。
她们取出了结社提供给自己的武器,那是参考法委会当中的持剑隐士配置所设计、准备的一系列装备,从魔法书到扼魔银武器,再到备用的新式结晶铳,可谓一应俱全。
恩斯特家族的休息室就在眼前,凭借着经过魔药改造的灵敏嗅觉,两名女佣均嗅到了空气当中飘荡的微弱血腥气。
此时,休息室的房门悄然打开。
埃里温·恩斯特的身影立即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的肤色的苍白的,面孔是狰狞的、眼睛当中已经没有半分生气,早已停滞的目光当中残留着浓浓的绝望与困惑,而在他胸膛上的衣物,则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
这是一具尸体,一具正处于魔法操纵之下的牵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