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眷属”
如果说,之前幸存者们的零星枪击是这场“冬末节之战”的前奏,那么修格手中猎犬之牙的咆哮,则彻底地拉开了这末日的序幕。
围绕着法委会分部驻地以及幸存者们在南部城区构筑起来的临时防线,一场在梵恩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异攻防战就此爆发。
薇琳·恩斯特等法师们主持构筑的永固防线就像是一条弯曲的黑色海岸线。
标准的战争阵地仪式令这条漆黑的弧线变得无比稳固,然而当暗渊子嗣们的浪潮滚滚而来时,所有站在第一线的士兵与法师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与恐惧,当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阴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时,所有人都觉得那从天边延伸过来的怪异血色,似乎已经倾泻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
所谓“灭顶之灾”,大概就是如此了。
预设在防线之外的那些炼金炸弹以及魔法陷阱纷纷被引爆,剧烈的魔力爆炸引发了连锁的共鸣,其中一些埋设在建筑内部的烈性结晶炮弹令周围的房屋当场崩塌、解体,汹涌的魔力爆炸与气浪在第一时间撕开了滚滚向前的黑色洪流,制造出了大片的空缺。
紧接着,无数的炽烈火光拔地而起,这些魔法火焰由溪流级的魔法书页与仪式制造而出,它们的威力相当一般,对于汇聚成群的暗渊子嗣并没有办法造成有效的杀伤,但高温以及蕴藏于其中的暴烈魔力,却也足以对那第一批推进当中的黑色粘液们形成冲击与分割了。
而在此之后,防线上的防守者们则在魔法的帮助之下,瞄准那些被火焰隔开的漆黑阴影开始了射击。
经过之前那烈度惊人的战争,如今的转轮步枪比起最初早已有了质的提升,尽管沃特尔王国提供给塞伦城幸存者们的并非最新款式的枪械,但比起那些笨重的老式结晶铳,这些武器的射速已经足够惊人了。
于是防守者们惊讶的发现,他们所采用的防守策略竟然出奇的有效,而且枪弹与魔法也确确实实能够对这些可怕的怪物造成实质性的杀伤,随着连续不断的魔力爆炸以及火焰的炙烤,那第一批跨过警戒线的“粘液军团”竟然在短时间之内便被消灭殆尽,这让原本处于恐惧当中的人们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
而如果将幸存者们的防线视作遭受海浪侵袭的堤坝,那么距离南侧大门还有相当一段路的法委会分部驻地,则成为了海潮中的孤独岩石。
修格所引来的进攻,远比其他地方更加猛烈。
命运根须们所制造的幻觉为他分散了相当多的压力,在幻境的影响之下,针对驻地发起进攻的暗渊子嗣们均陷入了严重的紊乱之中,它们总是会停滞不前,或对着空无一物的区域发起攻击,又甚至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同类。
在它们的感知与视野中,那些坚守在驻地城墙上,并使用各种各样古怪武器的人类简直无穷无尽,一个人倒下便会立即有下一个人顶上,而持续不断的魔法以及子弹轰击,则令行进中的子嗣队伍损失惨重。
那些源自受害者们的知识和记忆令它们受益匪浅,但同样的,隐藏在其中的许多惯性与弊端却也带来了极其严重的缺陷与混乱,如今的子嗣虽然已经拥有了惊人的智慧,但面对那些堆积成山的讯息,它也没有办法做到彻底的活用。
而这,便让修格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周旋空间。
暗渊子嗣的消亡在不断发生,而用来强化驻地防护的“潮汐之墙”也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中被不断消耗着,它们的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当所有的子嗣个体全部聚集过来时,修格甚至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只剩下浓郁的黑暗以及血色的天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使用类似于“梅林勒和烈焰墙”一类的大范围杀伤性魔法,也没有办法有效地清理出空地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修格体内的魔力始终处于剧烈的消耗以及快速的填充状态中,行走之林在这一状态下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修格的“第二颗心脏”,为了能够保证自身的持续战斗力,修格已经顾不上对那些攫取来的暗渊精华进行挑拣了。
他已经将这一流程全权地交给了行走之林,几乎所有的“战利品”,现在都被修格一股脑地塞进了那不断旋转的金属圆盘当中,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不断地将所有填充进来的事物碾成粉碎,并将其化作魔力或是其它圆盘住客们的补给。
“嘶……”
狂奔之鼠重新地回到了魔法帷幕的保护下,它的口中不断地发出表示痛苦与愤怒的嘶鸣。
它身上的皮毛已经变得非常斑驳了,三条尾巴现在也少了一根,在修格魔力的持续滋养下,断裂的尾巴与体表的损伤正在缓慢地进行着修补,这都是它与暗渊子嗣们近距离搏斗所形成的伤势,刚刚倘若不是它舍弃了一根尾巴并引发了爆炸,恐怕都要被那些气势汹汹的粘液们吞没了。
随着战斗烈度与空气中魔力躁动程度的不断提升,这些过去不足以对修格造成威胁的“残次品”们已经表现出了一种新的倾向,它们开始不再为神祇赐福的多寡以及眷族们的“地位”感到忌惮。
相反,面对体内蕴含着大地母神恩惠的狂奔之鼠,它们表现出了不亚于修格本人的狩猎欲望,甚至于已经连续三次出击的宫廷猎犬,也已经被它们列入了主动捕食与攻击的范围内。
看着前方那些源源不绝的粘稠黑影,修格舒了口气,他又一次挥动黑日权杖,一连串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炽烈火球以及数张杀伤性魔法书页朝着前方飞去,于是热浪滔天,挤在正面防线前的子嗣立即被清空了一大片,修格也终于重新看见了那已经发黑、破碎的街道。
然而这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修格所能够顾及的终究只是防线的正面,尽管落在实处的攻击相对有限,但随着总量的不断积累,那庞大魔法帷幕始终还是在一点一点地走向崩毁与消亡。
终于,在正面战斗爆发后的一个半小时后,修格听见了从半空中传来的清脆声响。
那是“潮汐之墙”崩毁的预兆,也是暗渊子嗣们已经过度聚集的预兆。
“该后退了。”
随着清脆的响指声,修格撤回了活跃在防线周边的一切造物,他随手朝着重新汇聚的粘液射出了转轮手枪中的最后两发高威力弹药,随后便翻身从哨塔上一跃而下,落入了空空如也的驻地内部。
随着这一动作,那色彩已经变得极为黯淡的蔚蓝色魔法屏障开始快速碎裂,大量的魔力碎片跌落而下,在空中化作了清澈的流水。
随着命运根须们的回归,原本那些干扰着暗渊子嗣思维与判断的幻象纷纷消失,于是法委会驻地的防护仪式本身,便彻底暴露在了它们的眼前。
沉重的炮击声随即响起,那是又一座“山丘”所发起的猛攻,这是它们距离自己的终极狩猎目标最近的一次,面对这种诱惑,哪怕是谨慎且智慧的主体意志,也绝对不愿意退缩和放弃。
在地面的震颤中,修格一边恢复着魔力,一边握着手杖朝驻地的大厅建筑方向走去,那里足够坚固,可以让他构筑起第二道临时防线,进一步地拖延时间。
然而,当修格踏入那大厅时,他却突然怔住了。
他看见,在这大厅中央的一张软椅上,竟然正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样的画面实在是过于突兀了,而且更加令修格感到惊异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影,之前竟然逃过了自己的感知,又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引起自己魔力感知的注意。
“朱斯蒂娜……法师?”
修格的目光落在了她那条“失而复得”的手臂上,一时间竟然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应该使用什么称呼。
“您好,恩斯特先生,是我。”
朱斯蒂娜从软椅上缓缓起身,她身上的衣物仍旧没有干透,但动作已经变得无比自然且流畅了,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自己那由暗渊迷雾构成的手臂,随后对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躬身行礼:“或者说,您好……我的‘父亲’。”
这样的一句话,令修格的瞳孔剧烈地震颤了两下。
而在朱斯蒂娜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终于确切地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
准确来说,是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之间所存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他与朱斯蒂娜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就像是一条无比自然的纽带与绳索,在将二者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抹除了所有的异样之感。
而这,才是朱斯蒂娜“瞒过”修格的真正原因。
毕竟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有人去注意自己力量之中的“一部分”。
此刻,所有与修格密切相关的远古造物们,也都表现出了对朱斯蒂娜的高度关注,毕竟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如今的修格不仅仅是它们的主人,同时也是它们的“父辈”,只不过它们与修格的关联要更加偏向施法者与召唤物。
修格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朱斯蒂娜,随后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从未离开过。”
女学者的双眼被漆黑的色彩所充盈,她紧紧地望着修格:“您只是并未发现我而已,而我,则对您想要做的事情,以及您的想法非常好奇,所以我选择在此观望与等候。”
“如您所见,我与那由您制造出来的特殊样本已经彻底地融为了一体,它就是我,我就是它……而我也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我成功地找到了能够主宰和操纵那些‘淤泥’们的办法,那便是我自己。”
朱斯蒂娜轻声说道:“黑日结社的魔法给我带来了危机,却也给了我这个机会。它改造了我的身躯,影响了我的魔力与意志,使我能够真正地接纳它们的力量,并理解它们的本能与思想。”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我自己竟然就是那第三套计划中最合适的人选,不需要牺牲其他人,也不需要依靠更多的意志与记忆……仅凭我自己,便已经能够达到这一目标。”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修格看见,朱斯蒂娜的面容开始轻微地浮动,她的五官与面容甚至能够进行肉眼可见的变化与位移,而这表明,她身体的实质已经与外界的暗渊子嗣们一般无二了。
她并没有去做进一步的变化,而是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那并不符合我原本的习惯,毕竟有些太……丑陋了,我只是希望恩斯特先生您知道,我已经真正地达成了我们之前所谈论的那个目标。”
在女学者的这些话语中,修格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她虽然平静,但却无比的决绝,字里行间让修格联想到了那些即将走向战场的士兵们所留下的遗书。
于是他问道:“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想要去外面,和它们真正地融为一体,并干涉它们的行为么?”
修格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次,他没有掩盖自己眼瞳中闪烁的暗渊迷雾,凭借着魔力视野,他清晰地捕获到了朱斯蒂娜身上那已经近乎于完美的平稳魔力回路。
他补充道:“不要太自信了,它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族群意志,而且受到环境中魔力的影响,它们已经变得足够聪明也足够坚定……不再像最开始所想的那般懵懂了。”
然而,朱斯蒂娜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摇了摇头,她看着修格眼眶中不断溢出的诡异迷雾,笑容变得坦然无比:“那又如何呢?无论是作为您所创造的‘子嗣’,还是作为‘朱斯蒂娜’,我的意义便在于此,不是么?”
“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希望得到您的回应。”
说着,她身上的暗渊阴影渐渐淡去,在这一刻,除却那条手臂之外,朱斯蒂娜变得与过去一般无二。
“您能够看见命运,也能够做出预言,对么?”
“那么在您的眼中,往后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您能否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