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太阳……照常?
凌晨五点整。
响彻整个塞伦城的骇人轰炸终于彻底停歇了,在“梅尔之火”的无情覆盖下,这座渡过了一个残忍寒冬的孤独城市走进了最热烈的色彩里。
“焦城策略”已经得到了最彻底的执行,没有一发炼金炸弹被浪费。
除却南侧大门旁的幸存者驻地,城市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现在都已经被高温舔舐了一遍。
而在最后一名幸存者撤离塞伦城后,这最后一点空间也将进行最为精准的填补。
对于暗渊子嗣们的清缴命令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无论是城内的人还是城外的人,都不希望这种可怕的怪物在梵恩当中形成规模,他们已经彻底对这种无上限的成长感到恐惧了。
“该撤离了,恩斯特法师。”
尽管薇琳的实际年龄要比自己小不少,但法师瓦列里现在却忍不住地对薇琳使用了敬语,他甚至不敢直呼对方的姓名。
在这极度漫长的几天时间里,他已经看见了这名年轻女学者在处理一系列问题时所展现出来的惊人能力,她对所有问题的处理,简直就像是在计算一个又一个的魔力构型,精准、严谨且总能对那些可能出现的疏漏做出预判和准备。
尽管她挂着恩斯特家族的姓氏,但她却并没有随着之前的撤离队伍离开,而是留到了最后。
瓦列里依稀猜到,薇琳是为了其他的一些事情而坚持到了这种地步,但他看了看敞开的城门以及怀表上的指针,最终还是认真地劝诫了一下对方。
薇琳站在空荡荡的营地中,看着那些从防线上撤下来,正在接受治疗与检查的伤员,目光闪烁不定。
她可以确认,自己并没有在这里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而远处那滔天的火光,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浪则在每时每刻地提醒她,她想要等待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烈焰的最深处。
薇琳的理智以及常识告诉她,即便是深海级的法师,恐怕也没有办法从这种境地当中安全脱离。
她第一次这样抗拒和憎恨自己的理智与头脑。
因为严谨的计算与知识,总会在不经意间抹灭心中残存的希望。
她用力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手指死死地按着腰间的那本魔法书,目光在暗沉的血色天穹与火焰之间徘徊了数次,最终她缓慢地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通知菲利克斯,最后一批撤离的车队需要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出发,不可耽搁……通知拂晓社的朋友们,撤离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让他们做好避难准备。”
瓦列里点了点头,但他随后就发现,薇琳在下达命令之后,脚步却并没有挪动,于是他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您呢?”
“我想再停留一会……不用管我了。”
薇琳看了瓦列里一眼,在这一刻,她突然露出了一个颇为明媚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在城门外给我留一辆车吧,最好是烧结晶的老款式……那些新款的蒸汽车我可不一定会开。”
……
时间,时间。
尽管此刻,他根本没有机会掏出怀表查看时间,但他却仍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他在这炼狱之城中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与时间的较量。
冰冷的暗渊迷雾在四周飘荡,卡尔戎之触在魔力的支撑下不断形成,狂奔之鼠已经连续数次耗尽自己的力量,但它作为修格的坐骑,只要修格发出呼唤,它仍旧会坚持现出身形,强忍着遭受火焰炙烤的痛苦搭载自己的主人向前飞奔。
“快跑,快跑,快跑……他妈的快跑!”
这是修格现在脑海里唯一残存的念头了。
这是高速旋转的金属圆盘所给予他的警示,是所有金属圆盘内的住客们所发出的呼唤,是所有恩斯特家族意志在此刻所产生的危急直觉,同时也是被装进水壶里的“朱斯蒂娜”所不断传达过来的恐惧与慌乱。
大的要来了。
但究竟有多大,修格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炽热的街道以及熊熊火焰当中,他总是能够时不时地看见勉强汇聚在一起仓皇逃窜的暗渊子嗣——它们侥幸从之前的轰炸当中活了下来,扰动的魔力以及剧烈的魔力爆炸已经彻底撕碎、隔绝了它们与自己那主体意识之间的连接。
然而现在,它们却再也顾不上自己那狩猎与成长的本能了。
充斥着它们意识的,只有逃跑,不择手段的逃跑。
对于这些残留下来的“幸运儿”们,修格并没有给予任何怜悯,他与朱斯蒂娜此时都无比地需要补充自身的力量,因此但凡出现在他附近的暗渊子嗣,都在第一时间被他所捕获,并将所有的力量抽取一空。
也正是这些及时出现的“补给”,让修格那艰难的逃生得到了珍贵的助力。
然而,长时间地维系暗渊迷雾,却仍旧对他的魔力状态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修格现在总能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而这心跳似乎已经与高速转动的圆盘形成了共鸣,那已经化作行走之林心脏的墨绿结晶仍在不断地将新生的魔力送往修格的身体各处,它的色泽仍旧明亮,但其表面,却是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裂纹。
在渡过了那个漫长的夜晚后,它也终于在这凌晨时分运作抵达了自己的极限状态。
修格无比担忧地看着这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的“心脏”,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一旦他现在停下了魔力的供给,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一途。
“距离大门并不远,我们还有机会,再坚持一会……”
他也不知道这些话语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有可能是给正在艰难前行的狂奔之鼠,也有可能是给无比虚弱的朱斯蒂娜。
当然,也不排除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
修格抬起头来,他看见南方的天空中竟然突然升起了一道提示撤离的魔法讯号,因为魔力扰动的缘故,它并没能在空中持续太久,但很快,一道相似的讯号便又从同样的位置上高高升起。
在火光当中,这讯号的色彩是如此的显眼——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道朝着天空飞去的冰刺,显得寒冷且纯粹。
这意味着,塞伦城的大门仍未关闭。
那里仍旧有人在等待城中可能出现的撤离者。
下一瞬,第三道讯号飞起,而这一次,它却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标准的雪花图案。
修格认得它。
那本已经被他用光的魔法书的封面上,就有这个标识,他记得有人说,那是她无聊的时候顺手在魔法书的封面上画下的标识,她很喜欢雪花这种规则且对称的图形。
于是修格咬了咬牙,他将刚刚从暗渊子嗣们那里攫取来的绝大多数暗渊精华一股脑地塞给了狂奔之鼠,随后俯下身子,对着它说道:“斯尼奇,加速跑……我们能活下来,有人在等我们。”
“吱。”
斯尼奇短促地回应了一声,于是它再度振奋精神,躯体之上勉强浮现出了用于保护自身的暗渊迷雾,随后便踏着火焰朝前继续奔行。
五点二十分。
最后一波幸存者已经成功集结,他们留下了那些无需运走的重型武器以及结晶炸弹,并朝着塞伦城外的世界走去,这些无比欣喜的幸存者们讶异地看见,一名女法师正孤独地站在城门旁的空地上。
因为总是忍不住去咬嘴唇的缘故,她的嘴唇上有着斑斑血渍。
她和别的人一样,脸上都沾着黑灰,但面颊上却又有着狭长的痕迹。
薇琳抬着左手,以稳定的频率朝着空中释放一道又一道相似的魔法讯号,始终没有停歇,而在她的不远处,一辆老式的结晶车则被留了下来。
她已经快放弃了。
远处,菲利克斯与瓦列里等人正在帮着那些伤员们登上各式车辆,这将是最后一批拂晓社的车队,两艘有着德兰王国鸢尾标识的魔法空艇正在缓缓靠近。
在塞伦城彻底封闭后,这两艘空艇将完成最后的一轮轰炸,接下来,整座城市将在仪式场的笼罩之下熊熊燃烧,直到里面的一切化作灰烬与焦炭。
薇琳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她麻木地朝着空中最后一次发出了冰蓝色的警示讯号。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蓝色的光影甚至并未能成功地抵达高空。
一道惊人的魔力扰动突然抵达,这道魔法讯号在半空之中竟然就已经被当场撕裂成了星星点点的魔力碎屑,不仅如此,空中的魔法空艇也开始剧烈地摇晃。
“轰!”
沉闷的声响沿着地平线横扫而来,不少人摔倒在地。
薇琳勉强站稳身体,紧接着她便看见,天空中那暗沉的血色竟然开始缓缓消退,塞伦城城墙后方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微光。
“天亮了?在这个时间?”
薇琳感到无比惊异,但紧接着剧烈的震动与摇晃开始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人们惊呼起来,纷纷远离塞伦城的城墙以及周边的建筑与树木,在慌乱当中,菲利克斯的干哑的声音传来,他在命令那些已经搭乘了伤员的车辆赶紧离开。
空中传来了诡异的爆响。
薇琳抬起头来,却见其中一艘魔法空艇竟然在持续袭来的魔力异动中出现了故障,它的内部突然爆发出了刺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朝着塞伦城内狠狠坠去,数秒之后,响亮的轰鸣便在之前的幸存者营地内爆发。
不用说也知道,那艘空艇的所有乘员已经丧生。
而另外一艘空艇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乘员们的操纵之下,它摇摇晃晃地试图掉头离去,然而还没走出多少距离,便也在又一次的魔力震荡中彻底失控,狠狠地砸在了塞伦城南部的城墙上方。
然而薇琳现在却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事情了,作为一名湖泊级的法师,她此时突然产生了严重的恶心感,体内的魔力竟然出现了明显的失控征兆,她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扰乱了,精神也有些涣散,眼前出现了大量的残影……
她赶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天空中的光芒,与此同时她艰难地呼喊起来,警告所有人不要抬头,不要去试图窥探远方的异象。
“不要看……不要看……”
她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并咬牙利用自己的意志驱散脑海当中出现的种种奇异景象——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让薇琳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恩斯特家族地下,首次窥见那些远古痕迹时所产生的反应。
她知道,这二者是相似的。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显然要比过去危险不知多少倍。
而此时,已经成功抵达幸存者营地边缘的修格则终于揭晓了自己那危机感的真正来源。
斯尼奇已经彻底无法自控了,它停下了脚步,开始痛苦地嘶吼、尖叫,作为身怀大地母神赐福的眷族,它清晰地感受到了梵恩的大地正在遭受的恐怖磨难——地面正在被无情地撕裂,嶙峋丘地中的那些山峦、岩石与湖泊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中落去。
庞然之物于深渊之中苏醒。
于是足以致人疯狂的光芒射向天空,巨大的裂痕从嶙峋丘地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快速延伸,所到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末日情境。
脚底下的道路被撕开了,修格只得让失去了行动能力的狂奔之鼠回到自己的圆盘之内休息,转而开始召唤卡尔戎之触,并利用它们不断地避开崩塌的建筑与裂缝,朝着南方夺命狂奔。
什么烈火、什么暗渊子嗣……
现在修格都不想管了,他只想顺从自己的本能,尽可能地远离身后的灾厄之源,尽可能地朝着安全的地方前进。
终于,他越过了一艘燃烧当中的空艇残骸,他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看见了那已经崩塌了一大半的塞伦城南部城门。
也就在此时,修格扭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天空。
于是他看见,之前那道出现在天边的怪异光芒就如同刀锋一般刺向了天空的最深处,它在天穹之上原本应该悬挂太阳的位置制造出了一道无比巨大的伤口。
现在,这道伤口正在不断地扩大。
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漆黑色彩正从那道裂口当中缓缓渗出。
那是流动中的粘稠液体,是梵恩的居民们无法形容的怪异恐惧,也是早已刻在修格记忆当中的奇景。
它来了。